江南多才子。木心是,贝聿铭是。102岁的贝聿铭驾鹤西去,人们纪念一个并不熟知的老人,大概是想借此凭吊一些自己还未看清楚的内心。
每人的悲伤都是有节奏的。这是木心说的。
"贝先生一生的各个阶段都是对的,我一生的各个阶段全是错的。"这也木心说的。
当人们说到贝聿铭先生的时候,不禁感慨,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能在国家与个人命运叵测的时候,将人生大事全都做对。以下关于贝先生的描述来自公号德国优才计划所发《建筑大师贝聿铭逝世,享年102岁 | 全世界只有一个贝聿铭》
他是世界建筑界王一般的存在,
半个多世纪以来,
全世界他设计的著名建筑有100多项,
各种国际大奖拿到手软,
建筑界的诺贝尔奖更是被他收入囊中。
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旷世奇才,
被尊称为"世界现代建筑最后的大师"。
他曾单枪匹马闯出国门,
站上了全人类巅峰舞台,
他是华人之光,被世界所仰望,
他的家族更是中国人富过N代的楷模,
1940年,他以优异成绩毕业,
并获得美国建筑师协会奖项,
而他当时的毕业设计,
是为战时中国建一批简易书报贩售亭,
纸上写着两个震撼人心的大字"国魂"。
毕业后,他本已准备回国,
但日军攻势越来越猛,
父亲写信劝他等情况好转再回来,
他只好将回国计划暂时搁浅。
1946年,他从哈佛毕业,
被聘请为哈佛设计研究所助理教授。
实际上,接受这个职位是权宜之计,
他还在等待回祖国的时机,
可祖国那时又陷入了内战,
炮火纷飞,民不聊生,
父亲再一次写信说服他:
等战争结束了,百废待兴之时,
有你建设出力的那天。
1954年,他那渺茫的回国希望,
彻底消散在时代的洪流中。
当时的新中国政治运动不断,
他家族的财产更是被全部没收,
如果他回去,他海外留学的背景,
一定会被上升为敏感的政治问题,
更何况当时因中美之间的关系,
他根本就回不去,
回国无望,身份没有着落之下,
他不得不成为美国公民,
而正是这个决定,
让他在未来躲过了一个,
海外华人当时回国必然会产生的时代劫。
从此,这位背井离乡的游子,
只能把中国情结融进自己的设计,
只能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报效祖国,
他说:
希望以自己作的品来提升人民的生活,
并提升中国人在全世界的形象。
上世纪70年代中美关系破冰,
1974年,57岁的他终于回到了,
心心念念已阔别了40年的故土,
当他看到自己护照打上"入境"戳记时,
他内心感慨万分,
面对自己朝思暮想的祖国,
现在的自己竟然成了"外籍入境"。
一个人的人生总是能映衬出他人的人生。面对哀荣备至的贝先生,我却笼罩在木心不合时宜的一生命运中。
木心小贝聿铭十岁,却先于8年去那大雪纷飞处。
少年木心,也是西洋小说里写的贵族少年——"万事皆足,只欠烦恼。"他描述自己的少年生活:"人家出洋留学,法兰西、美利坚、红海地中海、太平洋大西洋,我只见过平静的湖。人家打过仗、流过浪、做过苦工、坐过监牢,我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长到十多岁尚无上街买东西的经验。"
十几岁之后,他结束了这样平静而富足的生活,到了省会杭州读艺专,后来又去了上海读美专。
1947年,内战如火如荼。一向只有羡慕别人生活跌宕丰富的富家少爷木心,成了热血青年,发传单,号召人民反抗政权,俊俏如姑娘,却有一身极硬的反骨。白天闹革命,晚上点上一支蜡烛弹肖邦。木心领导学生运动的结果,就是被当时的上海市长亲自下令开除,又被国民党通缉,走避台湾,直到新中国成立才重回大陆。
重回大陆的木心参加了解放军,木心的《文学回忆录》第八十讲垮掉的一代续谈中写道:
"当时部队进城,表面廉洁,里头的花样后来慢慢才知道。我当年参军时那个政治指导员,军装那么旧,洗得那么干净,绑腿紧,红光满面,有点白发。演讲好精彩,合情合理。我同他谈贝多芬、罗曼·罗兰,他说:你知道吗,罗曼·罗兰最喜欢听中国的孟姜女。我当场傻掉。
很快暴露:他把一个女兵枪杀,说是特务。可是那女的不死,活过来,说她已怀孕——是他。"
青年木心离开了革命,但在他后来的人生里,革命一再的来找他。
1956年7月,学生诬告木心组建"反动小集团",29岁的木心第一次入狱,关了半年。母亲在他被关押期间死去。
之后,木心又被打成地主分子和现行反革命,被管制,被审查,被劳改。三次关押,直到年过半百他才被释放。他在《三号防空洞》回忆自己被囚禁时,他们和他说:"如果你有悔改之心,你可以活下去;你没有悔改之心,你的罪行可以枪毙。"他说枪毙以后要交五毛钱子弹费,而他没有上下直系亲属,谁来交这个钱,这些都是想不下去的事情。
木心后来写道:"我年轻时,常常听说有人妻出走——中国只有一个真的娜拉:秋瑾。革命,赴死。她是完成了的娜拉。其他娜拉都未完成,中国许多娜拉走过一条路:去延安。"
木心"文革"被囚禁十八个月,对于"文革",木心在文章里从未控诉或回忆,只留下一句淡淡的俳句"我白天是奴隶,晚上是王子",以及一句感慨:"诚觉世事尽可原谅。"木心定是找不到可原谅之人。
"文革"过后,木心在大陆住了一阵,又去了纽约,晚年回到故乡乌镇。
乔伊斯说:"流亡,就是我的美学。"木心说自己不如乔伊斯阔气,只敢说:"美学,是我的流亡。"
去国离乡24年后,木心犹犹豫豫栖栖遑遑回到乌镇,他留下过许多关于挚爱深情的断句,这草木浮生,这素履之往,走的时候竟是孑然一身。与人类交浅言深的木心,他的爱都落在了一字一句里。
"生活最好的状态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被世事折磨到遍体鳞伤的木心,剩下淡然和笃定。而在临终前陷入谵妄的他对陈丹青说:"你转告他们,不要抓我……把一个人单独囚禁,剥夺他的自由,非常痛苦的……"这才显现出来作为一个平凡人,他用尽一生的力气在克服梦魇,而那梦魇终是挥之不去。
同为江南才子,我不知道木心与贝聿铭在纽约的交游有多深,但贝先生的弟子留下了一座具有贝氏风格的木心美术馆,在水乡乌镇。设计稿出来的时候,木心已经神志不清,他念着"风啊,水啊,一顶桥",于是,风啊、水啊、一顶桥,就成了后来美术馆的模样。
人的命运许是不该用来作比较的,他们只是行过了不同的路。在正确的时间选择了正确的路,用悲伤和那些不太正确的时间有过接触,最终殊途而同归,遥远的天堂,人们不会再因选择而彷徨痛苦,不会因不同的选择而悲欣交集,在一个无意义的平行世界,终于容得下各自赋予各自有志趣的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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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聿銘和木心,出身相似,才智出眾,只因選擇不同,就天差地別。國人何其不幸,淪為任人左右命運的奴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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