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2日星期六

严家祺:「崇拜」不是「愛」

袁耀鍔《地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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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拜」不是「愛」
                                                             嚴家祺

         「崇拜」與「愛」一樣,是一個古老的話題,也是永恒的話題。赫魯雪夫反對個人崇拜,鄧小平也反對個人崇拜,在共產主義世界,當時都被認為是新鮮的事情,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誰都沒有想到,21世紀的今天,對一個毛頭小孩金正恩,整個朝鮮都在搞對他的個人崇拜。

全部人類史表明,個人崇拜從來是不能持久的。從古代埃及阿蒙荷特普四世、法國路易十四,到史達林、毛澤東、齊奧塞斯庫、卡紮菲,不僅給國家和人民造成災難,而且也可能給他們自己或繼承者帶來不幸。造成個人崇拜的前提之一是,要讓崇拜物件遠遠離開普通民眾,讓崇拜物件看起來巍峨崇高。在政治學中,這稱為「權力懸距」。如果一個政治體系,憲法或傳統規定了國家首腦與其他人之間很大的「權力懸距」,即使沒有個人崇拜,也可以有效地行使權力。19世紀後期的德意志帝國首相俾斯麥,不設副職,「只要屬員,不要同僚」。俾斯麥與其他官員之間就有很大的「權力懸距」。對那些首腦職權和「權力懸距」未明確規定的政治體系來說,個人崇拜是強化首腦權力的重要手段。

           埃及金字塔巍峨崇高,遠距離看金字塔,就有崇高感,但每一個到埃及金字塔近處的人都知道,金字塔的巨大石塊,是那麼粗糙破殘。所以,專制帝王身邊的人,看到專制帝王的不堪毛病和缺陷,不會在內心中產生崇拜。歐洲歷史上,提倡崇拜和反對崇拜多次發生,中世紀拜占庭基督教會禁止偶像崇拜,禁止在宗教藝術中把基督描繪成人形,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認為偶像崇拜是對基督的貶低。

          更重要的是,「崇拜」不是「愛」。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對每一個人的人生都至關重要。在文化大革命瘋狂的個人崇拜熱潮中,紅衛兵、紅小兵根本分不清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和「愛」有什麼不同。文革後十年,我寫《首腦論》一書時,研究了歷史上個20世紀的首腦崇拜現象,才知道了這一點。多年前,為了看望一位畫家,我從紐約駕車一百多公里,到新澤西看望他。他畫了一幅巨大的油畫,他沒有在相貌上、姿態上貶低毛澤東,仍然是「巍峨崇高」。我與他就討論起「個人崇拜」問題,這時我才知道「崇拜」不是「愛」。這位畫家告訴我,他的女兒因崇拜一位有數學天才的青年而結婚,當與天才生活在一起時,兩人之間的「懸距」消失了,「天才」的毛病不斷暴露,而且超過常人、無法相處,終於瞭解到「崇拜」不是「愛」,兩人離婚了。這位畫家也因為知道「崇拜」不是「愛」,畫出了一幅氣勢磅礴、描繪毛澤東崇高形象的巨幅油畫《地獄河》。這幅畫,概括了20世紀毛澤東革命到文革時期中國的全部歷史,毛澤東的非凡氣勢、戰爭與革命的連天風火、牛頭人身的健壯船夫、奄奄一息的蒙娜麗莎,交錯地呈現在我面前,我覺得自己好像置身於佛羅倫斯學院的畫廊中。從畫家的巨幅油畫中,我看到了21世紀中國文藝復興的曙光。

           人際關係有多種多樣,權力關係可以形成各種各樣的複雜關係,可以形成崇拜,也可以形成愛。權力關係中少有愛,愛是人際關係最簡單的模型。大愛造就大政治家。中國人民與胡耀邦、趙紫陽的關係,沒有崇拜只有愛。愛是對「善」的熱愛和追求,是一種向善的推動力,使人從事某種有益於他人的事。寬容是愛的必要條件,有愛才能包容。愛沒有條件,愛出於感覺,愛就是愛「愛的對象」的一切。愛,不會難為、不會挑剔、不會埋怨、不會指責。《聖經》哥林多前書說:「愛是恒久忍耐,和藹仁慈;愛不嫉妒、不吹噓、不張狂、不罔顧規矩、不求自己的好處、不輕易發怒、不計較別人所加的傷害、不因不義而喜歡、只因真理而高興。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希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基督教所說「天國」,在人間也存在。一位研究基督教的專家說,當人與人之間存在着「愛」的時候,這就是「天國」。

          一個人心目中的崇高,才能產生崇拜。「崇拜」是一種「不對稱現象」,「被崇拜者」與「崇拜者」之間距離愈大,「崇拜」的「效應」就愈顯著。「愛」需要親近,距離愈大,愛就愈難實現。「敬愛」不同於「崇拜」,「敬愛」也是「愛」,是保持有限距離的愛,但這種距離不能愈來愈大。當距離變得很大時,「敬愛」就變成了「崇拜」。

          崇高不代表善,崇高可能是善的,也可能是惡和醜陋。而崇拜出於理性,很多人不知道,人類的「恐懼」,不是出於感覺,而是對未來不祥的「理性預期」。

          在八十年代,鄧小平、胡耀邦、趙紫陽共同主持改革開放時期沒有不祥的「理性預期」,就是在1989年天安門學生運動時期,沒有人想到、預測到會動用坦克和機槍。八十年代沒有個人崇拜,在六四大屠殺前,八十年代是20世紀中國最好的時期。現在的中國,出現了許多不祥的「理性預期」,有人在預測中國的軍事政變、經濟崩潰、社會動亂、四分五裂,還有人在預測武統臺灣後可能的災難,這些不祥的「理性預期」,從社會學上說,正是個人崇拜產生的一種條件。

         從事金融和人工智慧研究的人都知道「理性預期」的重要。「崇拜」不是「愛」,這是一個偉大的真理,在21世紀的今天,對研究經濟發展、人工智慧也有重要關係。這是另外的問題了。
(注:本欄每周由不同作者執筆。) https://staticlayout.appledaily.hk/web_images/layout/art_end.gif
——苹果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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