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薄寡恩的孤家寡人
友人来京,要去景山拜大神。北京古迹名胜众多,还真没听说景山有什么大神。见我不明所以,他说,景山不是有个"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的有为之君?对,那个有为之君,直到今天,说起大明的灭亡,在他的传记里都写着两个字——不服。
我们穿过神武门,跨过护城河,穿过东西向的马路,走进景山南门,向右转,再向左,左侧的小山坡上,就出现了一棵老槐树。
这是300多年前,这个有为之君走过的轨迹。
重走这条路线,我很想体验一下他当年的心境,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无法感受他当时的窘迫、焦虑和无措。
那种穷途末路,慌不择路的感觉,一个人不面临绝境是无法体验的。
那个时候的他,大脑极度充血,已经没了基本的判断。在他冲出神武门之前,他手刃了自己的女儿,逼着妃嫔们各自自决,他的精神状态是癫狂的,他策马前往朝阳门,却被拒之门前,他飞驰赶往安定门,大门已经紧闭。
杀声一片,火光四起,他自知人生已到末路。
说起来,他还真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帝王,但又是一个生不逢时,命运多舛的君王。
他上任伊始,国际形势、国内形势都不妙,大气候、小气候都不太好。
国内形势:上台之始,天象大旱,赤地千里,同时,反民四起,
国际形势:厉害了的后金,大国崛起,不断袭扰关外,并多次突破防守,直奔京城。
本来,国际、国内矛盾交织,他该拉一个打一个,避免两面作战,"攘外必先安内"。但作为一个有抱负的皇上,他爱惜自己的羽毛到了洁癖的程度,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声名有半点瑕疵。"妥协"这样的字眼,他说不出口。
精明的大臣陈新甲看破皇帝的心思,主动出面代皇帝背负起向外敌妥协的黑锅。
陈新甲私下与后金勾兑妥协讲和的操作,被其他大臣知晓并声讨的时候,政治正确到不能有一点形象上瑕疵的皇上,为了维护自己绝不妥协的形象,就只有——河没过,桥先拆,于是,陈新甲成了代罪羔羊。
皇上是个不担事的溜肩膀,臣子也就变得个个贼精,从此,再也没人出面替皇上担事,多重的担子,都得皇上自己扛。
说实在的,这个帝王不笨,就看他登基后,整肃魏忠贤,那叫切瓜脆。虽然魏系树大根深,党羽众多,竟然叫他嘎嘣脆地就给捏咕了。杀人杀顺手了,就开始横着砍过去了。
尽管如此,大明还是可以不亡,皇上可以不死。因为,李自成并不是成大事的角色。当他把京城团团围住时,诉求竟然不是让皇帝下台,而是——讨封。
李自成要价不高:割让西北一带给他,实行高度自治,不向中央报告工作;中央拨付100万银两慰问金给他,他替政府打击敌对势力,包括虎视眈眈的东北后金集团。
此时,皇帝又面临一个抉择——政治正确还是实际正确?政治正确是——绝不,实际正确是——封。
依皇帝的秉性,此时多希望有个陈新甲出面,说出皇上想要的话,给皇帝一个台阶,皇上,也好就坡下驴。
皇上的这个套路,臣子早已心知肚明,乱兵退了,国家安定了,接下来的秋后算账,依然不可免,皇上的形象不能有一点瑕疵。所以,金銮殿下响起的是一片反对封赏的呼声。
于是,球回到李自成的脚下。
此时,皇上还有一个机会,可以使他不必走上煤山。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离开京城,前往副都南京,一是死守北京。
前往南京是实际正确,但是,政治上不正确。英明的皇上怎能逃跑?这样丢人的主张,皇上绝对说不出口,那时,他多希望有人劝进,而且,他最好还要怒斥几句建议逃跑的臣子,甚至杖责,然后,再在臣子的一片哀求下,无奈地离开京城,避往南京。
这样,这个千古英明的君王,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
但是,君是明君,臣并非昏臣,殿下竟无一人出面死谏,于是,皇上只好硬着头皮,守京城。
当三月十八日,闯兵进城,全城大乱之时,崇祯也想乘夜色混出城去,他骑马从德胜门跑到安定门,又到齐化门,结果是,门门紧闭。无奈,他回到内宫,走出神武门,走上了煤山,心有不甘地来到一棵大槐树下。
这个满腹经纶,一世英明的君王写下如下的文字,"朕自登极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藐躬,上干天咎,然皆诸臣之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去朕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如后人所知,一根带子,吊起那副精干的躯体,皇上升天了。
他死了,友人说,他精力充沛,太过能干,生生把一个还正常代谢的王朝折腾死了。友人又说,从他登基那年的大旱起,气数就已经尽了。
但是,我觉得,一个刻薄的人,一个精于算计的君王,身边必然都是同样精于算计的官员。当满朝文武,都只精于为自己打算了,这个王朝也就差不多了。越能干,越精明,折腾死自己的速度也就越快。
2019年1月31日
这是一条正经的分割线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