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3日星期四

六神磊磊:搞臭北大(附: 有些事见不是政治事见)

北大出现声援岳昕大字报


六神磊磊:"搞臭北大"


北大的温儒敏老师发了一段话,有人要在校庆时搞臭北大:
六神磊磊:
虽然我读书少,但道理我懂,不能因为一句话就给人上虎爪绝户手,把人批判一番。上图那个回复,我也不完全同意。
可是温老师讲出这个话,怎么说呢,还是略有点让人失望。
我书架上一直摆着温老师的《文学课堂:温儒敏文学史论集》,尽管和骚年阿宾之类的放在一起。这部书我从本科宿舍带到了研究生宿舍,工作之后又从北京带到了重庆。
快递费很贵,书又很重,毕业时能扔一本是一本,可温老师的书我也没扔。后来在重庆搬了几次家,温老师的书也一直还在。
现在看了他的高论,忽然想起一段老话,是三国志里刘备说许汜的:
君有国士之名,本来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俺和你说个茄子。
大致就是这个感觉。
温老师的意思,是外面有一个专门搞臭北大的工作组,"有节奏"地搞臭北大,专门选了120周年校庆来精准地搞。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工作组,据点在哪里,经费从哪里来。这样说容易引发误会,还以为是清华呢。
"不久前批评北大的声音",温老师也说"不无根据",那就是有根据了。既然有根据,为什么又不能批评。
我只懂一点金庸。金庸里面,有一个天下第一的明教,名声就是一会儿好,一会儿臭,臭的时候也是老上头条。
可张无忌并没把这个全归罪于有一股势力在有节奏地搞臭我们。他经常反思:"明教被人目为邪魔异端,其来有由。"
从这个角度看,张无忌说得上是政治家,眼光和气度很开阔。
在金庸的小说里,还有一个"玄门正宗"的大门派,叫做全真派,也是曾经十分拉风,后来却也一度风评变差,不时闹得灰头土脸。
全真派的高层,也没有归罪于"有一股势力在有节奏地搞臭我们"。丘处机等几个老道并没有说这是杨过在搞臭自己,是古墓派在搞臭自己。他们想的是:
"心下惭愧,自觉一代不如一代,不能承继先师的功业。"
从这个角度看,丘处机等是有道之士,很有胸襟见识,不枉了修为多年。
如果丘处机发帖说:"我们全真派真的很难,江湖对我们太不宽容,有一股势力在有节奏地搞臭全真派。"
那画风得多难看?
那么到底有没有人在孜孜不倦地搞臭北大、搞臭北大的120周年校庆呢?我觉得是这么几种人。
第一种,不用多说,是他自家的通过搞女学生而搞了臭北大的人。事情不需要多讲了。学生是用来教的,不是用来搞的。哪怕如我这么不高尚的人,也一直看不起利用那点子小权力、小优势,去搞女学生、搞女下属的人。
有本事你外面去搞嘛。说句得罪女性的话,有本事你去搞女领导嘛。
第二种人,也是他自家的,通过搞提出问题的同学,而搞臭了北大的人。
具体事情也不多讲了。其实大家都能理解一些身不由己,能理解一些折衷和调和。大家理解不了的,是那股屁颠屁颠的劲头,那种身为师而行为吏,甚至在执行中加码的家伙。
还有一种人,是觉得本校老虎屁股摸不得,只讲立场不讲是非的人。
说个我亲身遇到的事,比如去年有几个北大中文系学生,连续举报我的文章,自以为举报"成功"后还得意地晒出来。他们自称沉迷于举报公众号文章,祸祸了不少公号。
我发帖怼了这事,我并没有爆粗,也并没有上虎爪绝户手啊,我只说是孩子犯浑,然后却就有这样的评论:

六神磊磊:
这就叫不问是非,还狂妄。丘处机想的是"心下惭愧",想要继承先师的功业。这类人却"我家人才济济胡适鲁迅怎么了?"
关键还不学无术,以为"邻家焉得许多鸡"事出自孔子,其实我们看过《射雕》的金迷都知道,那是孟子,黄蓉女士早就指出过了。孔孟都分不清。
这样的表现,会让围观者怎么想?这几类人一定都是存心搞臭北大的。请温老师识别一下。
最后,关于校庆。
温老师可能在那里呆得太久了,才会觉得自己工作单位的120年校庆无比重要,会有股势力盯着校庆大搞特搞。
貌似是物理学家加尔法德说,最能让人类学会谦虚的方式,就是站在太空里看看地球。我觉得这句话对温老师也适用。
如果他能升井而上,像他看文学史一样从外面看看这场校庆,就会发现,在今天火锅般热闹、缤纷、翻腾、滚烫的中国,一个什么校庆,固然重要,但也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重要,还没有那么吸引人,还远没有夸张到大家存心要盯着搞臭的地步。
不能再写了。身边朋友里好多北大的,特别我的那个唐诗课程,指导专家里一水北大的。乱喷到此为止。
因为事关温老师,不太敢掉书袋,战战兢兢掉一个王夫之的话:
"特以'毋自欺'三字,示以警省反观之法。"
我闭嘴滚蛋。
https://sdxf26.gq/archives/4681


六神磊磊: 有些事见不是政治事见~ 


我的主要工作是解读金庸的小说。

在金庸小说里,有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有一些事见,它本来可以并不是政治事见的,可是因为没有处理好,应对的路子不对,给稀里糊涂弄成了政治事见了。

你比如说,《笑傲江湖》里有一段情节,令狐冲在思过崖上面壁,无意间学了一招新的剑法。后来师徒比武,他稀里糊涂地用这一招打败了师娘。

对这个突然发生的事情,师父岳不群该怎么处理?

它可以完全只是一个技术上、业务上的事情,岳不群可以当成一个业务上的事处理就完了。

令狐冲"自创新招",是不是违规?应该鼓励还是应该批评教育?按规定来办就是;又或者,组织大家研讨一下这个新招行不行、好不好,有没有漏洞,该不该推广,应该用这个思路去应对。


可是岳不群的应对思路是,把它作为一个政治事见:

岳不群抢到令狐冲面前,伸出右掌,啪啪连声,接连打了他两个耳光,怒声喝道:"小**,干甚么来着?"

先定性——"小**"。接着开始质问:

岳不群恼怒已极,喝道:"这半年之中,你在思过崖上思甚么过?练甚么功?"

你看,这一句问得很严重——思的甚么过?练的甚么功?问题指向就是你思的是邪门的事、练的是邪门的功,把这个事情一下就拔高了,变成路线正确与否的问题了。

令狐冲吓坏了,头晕脑胀,跪倒在地,连说弟子该死。

这个事情,就是典型的把一个技术上的事情处理成了政治上的事情。岳不群的做法是不妥当的。他和令狐冲无谓地对立了。

大家不要小看这一段小插曲,令狐冲和岳不群后来离心离德,就是从这一次小事情上开始的。


于是问题就来了:岳不群很明明有能力,很有头脑,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失误呢?

大概是因为他长年累月做事情的习惯、套路使然。他看问题的角度,总是一个政治的角度;他做事情的思路,也总是一个政治的思路,而且他还以此为能。

比如一件更小的事——桃谷六仙跑到华山上来,大声喧哗,随地吐痰。

在岳不群看来,这是一个严峻的挑战,是关乎华山生死存亡的大事,于是先调动资源,强力弹压,发现不敌,然后带着满山老小逃跑避祸,鸡飞狗跳。

完全没这个必要嘛。桃谷六仙其实是一坛酒、一顿火锅就能搞定的事,何必以政治的套路弹压?他们大声喧哗,说华山上几处风景不好、几种颜色不好之类,矛头并不对着华山派。岳不群何必稀里糊涂地一开始就站到桃谷六仙的对立面,以华山派之力弹之,拔高了整个事情的性质,承受不必要的火力?


很多事情,你用什么思路去应对,它就会真的变成什么事见。

众所周知,最聪明的应对,是把事情降格,能以盒饭解决的不用火锅,能以火锅解决的不用法餐,哪怕真是和政治沾边的事见,也能降格在民事、俗事的层面应对掉。

相反地,常年太沉迷政治的套路的,就会看什么都是政治,桃谷六仙在华山道上喧哗也是政治,也调动资源来应对。而且还有一点很不好的是,鼓励这种思路,认为这种思路是站位高、有敏感性,大局意识强。

于是就兜了很多无谓的底,树了很多无谓的敌,最后往往闹得像扫地僧的说的那样:

"让一切的罪孽都归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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