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月5日星期五

网人、网事、网文——易大旗访谈

作者:言可慰 易大旗

言可慰(哥伦比亚大学研究生):易大旗你好,恭喜你的《易大旗文集》在香港出版。
易大旗(网络作家):谢谢!特别要感谢香港夏菲尔出版社。把这些年的网络文章结集出版,这主意早就有了,但没有夏菲尔出版社的鼎力相助,是成不了事的。
言:我也要谢谢你,同意我作以下这次网络采访。
易:我这人喜欢独来独往,不怎么和别人交际,所以网络“手谈”可能是个好的方式。
言:网络对于你,另一层意义就是,你通过网络世界重新回到中国,和重新找到你的读者群。
易:应该这样说,我是较早通过网络世界“曲径通幽”地重返故国的文化游子,但我没有特意寻觅自己的读者群。有多少人读,和有什么样的反响,那些对我都不重要。那里是自己母文化的语言环境,我到那里神游,就是归去的一种方式。
言:你的网文在关天茶舍影响最大的那段时间,我就在天涯社区的一个分坛做版主,我对那时候“易大旗”网文的冲击力和火爆程度记忆犹新。
易:我知道你在那里,但你做版主的那个地方我几乎从不光顾,而对我的帖子,你又基本不发言。
言:那时我对思想文化和时政话题都不懂得多少,插不上嘴。先要问问你,易大旗这个名字怎么来的?
易:这是最初在海外网络论坛上出没时随意用的一个笔名,更早前为传统媒体写文章也用过这个笔名。“易大旗”这笔名没什么特别的含义,随手拣来的。
言:我对你在海外论坛活动那一段不怎么了解,你可以说说吗?
易:那大约是2000年到2001年吧,反正时间较短,也说不出什么来。
言:现在海外论坛红火吗?
易:我好几年没有去海外的论坛了,不太了解。当年海外论坛应该是属于“小众文化”,现在恐怕还是。而大陆论坛起初也是“小众文化”,现在眼见是成了相当一部分网民的精神生活了。
言:在国内网民中,你算不算是影响比较大的一个海外写手?
易:不能这么说,可能在2002年到2005年这段时间有点影响。那时候,我写一些常识性的东西,也会对国内网友有新鲜感,那是大陆特定的“铁屋效应”所造成的。实难免,这些网文当时激怒了许多网络爱国者,但事后大多数人都认可了里头的基本事实。之后,国内网民中能人愈来愈多,我要说的,他们都知道,或者比我说得更深。
言:但我记得“九一一”之后,有相当一段时间,你在国内网民中也很招人恨。不是吗?
易:“九一一”是一个契机,在此之前,关天茶舍也只是一个“小众”论坛,当时的版主是王怡和朴素两个人,“九一一”的争论陡然提升了关天茶舍的地位,成为全国性的论坛,关于这段轶事,王怡自己有回忆文章谈到。在这场大争论中,我的确在其中扮演了招人恨的角色,原教旨的爱国主义者的口水,几乎把我的帖子淹没了。
言:我知道,就是《阿Q和说不症候群》这篇网文。
易:不止这篇,最初那篇是评点专制土壤的“仇恨文化”,不但灌输仇外思想,而且从小教育中国人要互相仇恨,去翻翻我们的学校课本就知道了。从九一一事件激起一片“狼孩”的嗥叫,再到今日的“仇穷”与“仇富”,原因固然很多,但中国式的仇恨灌输难辞其咎。
言:记得你那时几乎就是一个“网络公敌”。
易:可以说,从那时起就和愤青和民族主义信众结了仇。老实说,愤青一般都做不了多久的,没几年就“去愤化”,趋于正常了。当然,较为低智的那些群落就会例外。说实在的,愤青也是一个人多势“弱”的群体,除了啸聚于网络,他们基本找不到表达的渠道;从一九九八年到现在将近十年之间,他们仅仅得到过两三次恩准,上街表达肢体语言和敞开喉咙呐喊,随后就被官家“收放自如”了——你应该知道这句话的出处。
言:我知道。我觉得你的网文影响最大,被转载最多的大概还是《后鲁迅时代的中国人》系列。
易:那是2002年“九一一”一周年时上帖的,分《审视我们的时代》、《旧乩语,新拳民》、《愤青的族谱》、《爱国与吐痰》四篇。如果说对《阿Q和说不症候群》的口水骂帖非常之多,就不如说对这个系列的网文骂帖更多。只不过,和以前不同了,网络上除了起哄架秧子的,肯认真思考的网民比过去多了。
言:据我所知,那篇《愤青的族谱》几乎是对当时方兴未艾的“愤青现象”盖棺论定的一篇文章,到现在也没有失去意义。
易:这篇东西可能只是写得早一点而已。但《审视我们的时代》这篇,里面所概括的东西,现在到处都看得见,而且种种时代病已经化为社会沉疴,更加积重难返了。
言:我看到余杰说,不少“民族主义者”是在看了你这篇文章后变成自由主义者的。
易:我感觉上这样说失之夸张。不过也看到王怡的文章,他说国内百分之八十的知名公共知识分子,都是在关天茶舍出没的。但我只知道王怡,其他人绝大部分都用网名,我无从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其实我不止在关天,也比较早就在凯迪网站贴文,天涯社区和凯迪社区都是海南的网站,你知道我和海南很有感情。
言:当时我很少去凯迪,但我是看着关天的知名度是怎么打出来的。虽然当时还有其他好手,但我感觉上王怡和你两个是主将。
易:隔了几年,我才和王怡在美国见面,大家还谈起当年的关天情谊。那时候,网络上要谈论中国自己的社会焦点反而很难。网管奉指令,会把某些突发事件和敏感人物的关键词锁定过滤,比如“孙志刚”、“重庆万州”、“四川汉源”,最可笑的是“非典”也一度禁谈。所以网络公共论坛的言论空间其实很狭窄,大家只好都成为国际问题的“观察家”。而现在网管依旧,但很多社会焦点和突发事件都允许网民讨论了,从这里可以看到中国的进步,尽管步履维艰。
言:好像在2005年的《神州反帝考》之后,你就没有在国内网络再贴出过大块头的文章了。
易:《神州反帝考》挨骂虽多,但并非都是口水和痰液,很多读者确实不能接受,这和他们所认知的历史观相差太远,他们不能不愤怒。如果你的立论站得住,他们就成了被欺蒙和被侮辱一群。其实,谈历史不是我的专长,但我秉承只是胡适、傅斯年、罗家伦、蒋延黻、郭廷以他们的史观,而这正是五四新文化运动至一九四九年的史学主流。在这里,我引用胡适的一段话:“我们深深感谢帝国主义者,把我们从黑暗的迷梦里惊醒起来。我们焚香感谢基督教的传播带来了一点点西方新文明和新人道主义,叫我们知道我们这样对待小孩子是残忍的、惨酷的、不人道的、野蛮的。我们十分感谢这班所谓‘新文化侵略者’提倡‘天足会’、‘不缠足会’、开设新学堂、开设医院、开设妇婴医院。我们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他们的工作,他们的学堂不算好学堂,他们的医院不算好医院。但是他们是中国新教育的先锋。他们是中国‘慈幼运动’的开拓者,他们当年的缺陷,是我们应该原谅的。”
言:听去基本上就是你那篇《神州反帝考》的中心观点。
易: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是不能否认的客观存在,也没有什么人要去否认它,包括老牌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国家的史学界。中国在历史上几个大规模扩张的朝代,也无法洗脱中华帝国主义的污名,不过,诚如中华帝国对周边地区民族的扩张,除了民族压迫,也带去了先进文化的种子,如儒家思想和成熟的农业文明对朝鲜、越南以及东南亚其他地区的濡染教化。后来的西潮东渐,代表工业文明的西方帝国主义所裹挟新纪元及其价值体系,其冲击力更加凌厉。中国如何自处?大清帝国的反应是错误的、蒙昧的和失败的。而同样被西方炮舰打开国门的日本,就不是这样,这导致了完全不同的路向和结局。关于这点,五四那一代大贤都看得清楚。
言:你的《神州反帝考》只是“之一”,后来为什么没有写下去。
易:我原来想接着写,当年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把“反帝”写入了各自的政纲,因为帝国主义的压迫是必须直面的事实。但是国民党的反帝有着明确具体的目标,而不是在鼓吹一种精神上的仇恨。国民党的反帝政纲是:废除不平等条约、租界、治外法权、固定关税和反抗外国侵略。这些目标在一九二七年北伐胜利后实现了一部分,国民政府宣布关税自主,却因日本反对而拖延到一九二八年,这时美国率先同意废除通商条约中的关税税率条款,此例一开,西方列强纷纷跟进,日本最后也同意了。至于中国作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战败的奥匈帝国、德国和发生了十月革命的俄国,都已丧失了在华特权。而国民党真正实现其“反帝”纲领,是领导中国在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中臻达了大国地位。一九四二年英美两国都照会中国政府,放弃所有在华特权,并与中国签订新的平等互惠条约。此时国民政府的反帝目标,就只剩日本帝国主义了。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国民党就不再提“反帝”,而只提维护自由平等、独立自主的国家地位。反观中国共产党一直打着“反帝”的旗帜,并将之凝聚成一种形而上的民族仇恨,哪怕建政几十年之后,仍然不肯卸下这个沉重的磨盘,更不肯解放蒙上眼罩围着磨盘转的驴子。关于《神州反帝考》,我后来所以没有再写下去,是因为看到了吴思更多的文章,他说得远比我“业余玩票者”深刻。我就失去了再写的冲动了。
言:那我也要找吴思的书来学习学习。
易:吴思在国内,他可能想得比较透,却毕竟难以言无不尽。其实,讲得更明晰更透彻的是精通中国历史和思想文化史的余英时先生。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中国大陆统治着思想文化界和大学中学小学的教科书的历史观,大部分是“伪历史”,而且把这种伪造的历史上升为“国家意识形态”。在我的《神州反帝考》里也着重写到了四九年之后的“思想改造”和“思想统制”。要知道,我在普林斯顿住过八年,多次听余先生的讲座,也读过他的主要著作,可以说,受他的影响最深。
言:不好意思,谈历史我太浅薄了。回到你这本书,我最喜欢看的是你的散文、杂文和体育随笔,写得轻松、辛辣又妙趣横生。当初在网络论坛上就拥有许多读者。
易:那才是我的本行。你也在美国生活,大家都知道在这里物质生活很充裕,又有蓝天、白云、阳光,好像不缺什么。其实,对我来说,这毕竟不是自己文化上的母国,别以为常去看看电影,博物馆,一年顶多看一两场音乐会或球赛,就是进入他们的文化了。我的精神乐趣还是在写点东西。在这里不必为糊口而笔耕,又不必顾及读者的好恶,你写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是了,这样反而“得大自在”。
言:如果有一天国门对你打开了,你会回归文化故土吗?
易:我用陆游的两句诗回答你,“万里因循成久客,一年容易又秋风。”
言:希望你再接再励,写出下一部新作。
易:谢谢。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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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大旗文集》目录
第一辑:文史幽微录(文史系列)
乌托邦的墓地2、琼崖.峒主.悲情故事3、雷锋之死4、赤的疑惑——琼香传奇5、人民币——半个世纪的沧桑6、山鹰.明灯.地拉那7、佛国血魔——波尔布特8、西藏白教与大宝法王9、梨园.粤剧.马师曾10、涛声依旧五百年11、红罂粟与白旗战士12、百年沧桑话国歌13、两朝兴废话国旗14、赤色图腾话国徽
第二辑:眼底风涛录(政论系列)
阿Q与“说不”症候群2、柿油党的银桃子3、审视我们的时代——后鲁迅时代的中国人之一4、旧乩语,新拳民——后鲁迅时代的中国人之二5、愤青的族谱——后鲁迅时代的中国人之三6、爱国与吐痰——后鲁迅时代的中国人之四7、未做完的法事:画符、施咒与纹身——神州反帝考8、免于恐惧的自由9、穿与脱——裙子的战争10、“仇恨文化”寻根12、中美百年恩怨13、西线无战事?
第三辑:学而问知录(“学问”系列)
爱国的学问2、饮酒的学问3、武功的学问4、桥梁的学问5、菜单的学问6、选美的学问7、测字的学问8、母语的学问9、兵器的学问10、取名的学问11、衣冠的学问12、厕所的学问13、筷子的学问14、书法的学问
第四辑:泼墨狂草录(杂文系列)
有声的中国2、爱国卖艺场上的行为艺术3、大熊猫与小龙种4、肚脐眼里看盛世5、老调子怎唱得完?6、赵家的狗和广告学7、旧谱新曲说二胡8、“非毛化”乱弹9、“来电”游戏10、爱国季节——奥运随想11、E时代的“粪战者”12、贪官与鹅肝13、三军过后——阅兵琐谈14、“唱衰”考源15、话说滕王阁16、《红楼梦》与毛府盛衰17、毛泽东与《容斋逸史》18、“法国蛋”的废存19、生死问吊20、由“爱屋及熊”到爱国及人21、后极权时代的集体“无良”22、扬州脉象的律动
第五辑:游子行吟录(文化散谈系列)
粮仓.米路.国运——食为天手记之一2、大碴子的故事——食为天手记之二、3、新菜根谭——食为天手记之三4、吃得是福——食为天手记之四5、和尚告状6、四大俗与四大美女7、丹青难写是精神8、越过文明的藩篱9、姓名学杂说10、谈谈《拯救大兵雷恩》11、《大长今》与端午争夺战
第六辑:黄卷青灯录(历史系列)
共来百越文身地——岭南文化寻根2、更吹羌笛关山月——统独史话:西藏3、空见莆桃入汉家——统独史话:新疆4、万里黄河绕黑山——统独史话:蒙古5、浮云西北是神州——漫说回疆6、金朝废帝完颜亮7、科场舞弊古今谈
第七辑:虎帐谈兵录(体育系列)
巫丹.马钱子.中国女排2、从飞侠到大帅3、世界杯纪实4、从恐韩症到反韩症5、冰上姐妹新传6、NBA风云与国旗旧案7、棋运.国运.道统沧桑8、孤独的王军霞9、英雄木偶剧10、三顾姚明11、女足争霸观战记
——《跋》
(《观察》首发,这篇是作者寄送的更正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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