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2日星期三

陶傑:極左極右,同氣連枝


去年 4 月,曾有俄羅斯人在加拿大示威,高舉並列史太林、希特拉和毛澤東的標語,對社會主義和法西斯主義作出抗議。 



納粹和社會主義,起跑線是一樣的。
兩者的動機都非常崇高。
一個是愛國,另一個是追求天下平等大同。兩者的崛起,都以一連串答案清楚、無法令人拒絕的問卷開始。
納粹問:國家遭到欺淩,民族受到長年屈辱,你是這個民族的一分子嗎?如果是,你愛國嗎?
答案當然是一連串無可置疑的 Yes。
社會主義者提供的問卷:世界貧富懸殊,財富集中在極少數人之手,只要生於豪門,不必讀書奮發,會繼承大量財富。出身於平民,卻一生得不到優越的機會。此一現象是否公平?
答案當然是 No。
然後社會主義者問:既然不公平,那麼生而為人,追求理想,是否不應該自私,要為社會大眾盡責任,不要枉過這一生,做一個有使命感的人,獻身改善此一不公平的困局?
這些問卷與問題,命意非常明確,對於年輕人與頭腦簡單情緒衝動的人口,答案只有一種。
但納粹和社會主義者,都將問題與答案之間的起因和細節全部忽略,只由問題的現象直接跳躍到道德的答案。
譬如,一個國家遭受不平等條約的宰割屈辱,例如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凡爾賽條約,德國喪失領土,起因是甚麼?起因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德國主動侵略在先。第一次世界大戰最慘烈的一役,在法國北部的索姆河,既然德國戰敗,勝利的一方索償,當然不會手軟。「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當然,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民族屈辱。
然而將問題二元化、簡單化,訴諸非黑即白的情感和情緒,這就是利用人性弱點之所在。
每一代人都會成長,都會經歷過年輕與激情。每一個民族都有大量智商不甚發達、教育低下、缺乏智慧的人口。這兩張問卷,專為針對此一年齡與人口而設。
然後納粹主義和社會主義者,都用各自的手段想辦法取得權力。或暴動、政變、或兩者皆聲稱是替天行道的革命;或通過議會選舉。此一過程如何達到彼此目的,納粹和社會主義者會有不同的方法,包括政治宣傳、控制媒體和推廣教育政策。
奪權之後,兩者都會另立法律,兩者都會限制言論自由。納粹即刻取締反對黨,並導致屠殺猶太人的種族清洗高潮。社會主義分子則逐步訂立「政治正確」規條,在大學中反對宣傳基督教,又因為納粹主義導致發生過種族滅絕,因此優先將反種族主義、大愛平等當做教條,又將基督教標籤為西方文化霸權。
兩者至此,殊途同歸。納粹主義在西方早就退潮,成為極少數,因為年輕的一代總是追求理想,在理想主義之中,手牽手跨越國界的大愛,一定比修築牆壁的狹隘民族主義更能接受。
因此同樣是對年輕人,美國的共和黨若宣揚愛國,總比奧巴馬宣揚大愛平等,市場小得多。相反中國則對下一代宣揚愛國主義,將維吾爾和西藏列為漢化對象,是大愛平等的絕對相反目的,復以強力推行,令西方和歐洲,尤其是看見心中有數的德國,知道中國正在一條甚麼樣的道路上前進。
極左和極右,同氣連枝。即使納粹德國,希特拉最初在一家酒館,借殼上市的那個小政黨,叫做工人黨;規模壯大之後,叫做國家社會黨(National Socialist)。「工人」和「社會」,是左翼思想流行的名詞,「國家」則觀念屬右翼。
兩者在奪權之後,走向極端,分別都不准你說這樣、不准你表達那樣。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一個成就了希特拉,另一個製造出史太林及其在遠東的門徒。
今日西方的民眾,近距離見識過納粹的暴政,一切發生在歐洲,見過猶太人集中營的屍骸。但是社會主義發展成的極端,在地理上距離遙遠,30 年代的英國知識分子,對鐵幕裡的蘇聯現實,懵然不知,還以為蘇聯實現了消除階級觀念的烏托邦,對於劍橋大學的進步精英,尤其有吸引力,並誘使他們成為蘇聯間諜。
西方知識分子,對於納粹國家主義,這數十年來有了抗體,但是對共產主義,卻先天有一種吸引力。因為反對種族主義,名正言順,令人聯想到希特拉的教訓;但是共產主義的極權威脅,西方的大學因為容納甚至頌揚馬克思,對此有所偏愛。何況北韓與柬埔寨,不在歐洲大陸,也不在地中海的彼岸,而在千萬里之外的亞洲。這就是潛意識的種族主義,但是西方的左派不會承認,也拒絕面對。
而且納粹來自德國,屬於西方文化一環節,西方世界覺得有迫切的罪疚感。至於社會主義的極端人物如列寧與史太林,分別有蒙古血統,殘害的是俄羅斯和黃種亞洲人。在西方的白人文化意識中,斯拉夫語系比拉丁語系和條頓語系國家更遙遠,在潛意識中,又種族偏見地認為稍低一等。
於是每一代的西方人,成長過程總會被社會主義理想吸引。當然,他們會老,在步入中年的時候,可能會回歸保守和傳統,但是每一代都經歷激情和理性的階段轉變,這就對極左社會主義思潮的代代承傳和循環侵蝕,極為有利。由尼克遜、列根到杜林普,都有不同世代的美國年輕人,缺乏理智和思考,認定他們是天敵。但對於卡特、克林頓、奧巴馬,隔代的年輕人,先天地覺得友善,發出對偶像式的歡呼。
他們都覺得貧富懸殊不公平,都認為工業鉅子與 IT 大王暴富之後剝削勞動人口。因在西方,桑德斯和許多大學教授可以公然宣揚此一理想。但對於納粹主義為源頭的愛國主義,則視為禁忌。
西方對於兩股思潮,只懂防範一樣,卻擁抱另一樣,因為社會主義主張國際化、平等、包容;而納粹由第一日起就是排斥,然後是仇恨。
但是社會主義到極端也一樣是仇恨。只是他們病情發作時,一樣的咆哮、一樣變成面目扭曲的喪屍。他們到了那一刻,包括美國的 BLM 反杜林普的暴動分子,和中國的小粉紅,覺得自己在崛起、是何等的理直氣壯;他們都永遠覺得自己在替天行道,是崇高的 人,而不是喪屍。

 ——CUP新闻回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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