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31日星期二

冼義哲:邪惡軸心與民主同盟的全球博弈

2023 年 10 月 31 日

當哈瑪斯對以色列發動襲擊,全世界看著烏俄戰爭還在膠著,一時間1930年代末的氛圍滿佈人類社會,甚至已有國際時事評論家宣稱「第三次世界大戰已揭開序幕」,並將烏俄戰爭稱為「三戰歐洲戰場」、以哈戰爭稱為「三戰中東戰場」,至於「亞洲戰場」會在何時何地開啟,則是各界最為關注的焦點。

復盤近年以中國為首的各極權國家動態,「組隊挑戰」當前的國際秩序權威已是不爭的事實,而以美國及其傳統盟友為核心的民主國家,也因應情勢變化增強同盟關係,兩大陣營的對抗實為眼下國際政治最主要之課題。

吾人所身處的這個時代,是全球化後的世界,人類社會處於互動關係最為緊密的一個時代,縱然是「地球彼端」發生的事件,也可能對我們自身產生立即的影響與衝擊,更不用說台灣正是這場「陣營對抗」中最關鍵的所在。烏俄戰爭與以哈戰爭接力登場,對台灣海峽而言,未來的戰火此時已經可以窺見狼煙瀰漫,可謂山雨欲來風滿樓,而過去這一週兩大陣營的全球博弈對台灣來說,更是驚心動魄…

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朝鮮軍援俄羅斯、撐腰哈瑪斯,你沒看錯的魔幻現實

上週於北京舉辦的「一帶一路論壇」上演了極為「魔幻現實主義」的一幕,俄羅斯總統普丁不僅見了習近平,也見了金正恩,且朝、俄雙方還簽訂一項合作協議,將由朝鮮軍事援助俄羅斯一大批武器、彈藥。而與普丁同步出訪的還有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其目的地恰恰就是朝鮮,專程「登門拜訪」表達對支持俄羅斯侵略烏克蘭的感謝之意。

根據本月中白宮國安會議發言人柯比(John Kirby)所述,朝鮮已將超過1000個貨櫃的軍事裝備與彈藥運交俄羅斯,美國官方觀點判斷金正恩意在換取俄羅斯的武器技術,但讓人怎麼看都難以置信的一點是:為什麼幾乎全世界都認為舉國長期饔飧不繼的朝鮮,可以一手挺哈馬斯去對抗世界公認的軍武強國以色列,另一手還去軍援國家體量遠勝己身的俄羅斯對由美國和整個北約所力挺的烏克蘭進行一場長期戰爭?

到底家徒四壁、簞瓢屢空的朝鮮怎麼做到同時支撐兩場遠離其本土的戰爭?說到底了還是其身後的那隻手在「出力」。當前的朝鮮,儘管面臨多數國家的制裁,因為有中國在撐腰、豢養,不但「金家王朝」屹立不搖,更可以砸重本貫徹所費不貲的「先軍政治」、開發核子武器。順著中國長期對朝鮮的全方位資助「輸血模式」,藉由朝鮮作為「轉手」的第三方,中國對俄羅斯與哈瑪斯的「實質贊助」可謂相當順利,而這才是前述「魔幻現實」的真相。

美國官方逐步落實中俄伊朝的「軸心」認證

過去一週在美國政界引發關注的一條新聞,是美國聯邦參議院少數黨領袖麥康奈(Mitch McConnell,共和黨籍)在接受多家媒體採訪時,公開指出「中、俄、伊、朝四國是邪惡軸心」(Axis of Evil),這是他首度使用「邪惡軸心」一詞,這個在美國民間廣為流傳的用語如今已能聞於政治高層人物之口,足見美國官方正逐步落實對四國的「軸心」認證。

就實務論,中、俄、伊、朝這個極權軸心裡,伊朗、朝鮮的角色更接近代理人、白手套,將中國的資助轉手交給俄羅斯、哈馬斯,而中國與俄羅斯才是該陣營真正的核心。麥康奈之所以敢於公開挑明,顯然無畏於得罪中國、衝擊美中關係,這與當前時局發展密切相關。

在俄外長拉夫羅夫離開朝鮮後,他正式訪問了伊朗的首都德黑蘭,更與伊朗外長海珊‧阿米爾─阿卜杜拉希揚共同召開記者會,伊朗外長在記者會上甚至公開聲稱,「伊朗將與俄、中一起維護巴勒斯坦的利益」,亮明與美國對壘的態度。誠然,所謂「維護巴勒斯坦利益」一說,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外交辭令,其言本質就是要力保哈馬斯。

陣營對抗中的各方過招與連鎖反應

俄羅斯不只是由外長出面表態,軍事上的動作更未曾停歇,普丁幾乎是在俄伊外長記者會召開的同時批准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的航班可以使用俄羅斯位於敘利亞的赫梅米姆空軍基地,用來向由伊朗支持的黎巴嫩真主黨、部分敘利亞民兵組織運送武器。

俄羅斯直接介入、出手的背景,是敘利亞位於大馬士革和阿勒坡的國際機場都因以色列兩次空襲而被摧毀,是故,普丁授權伊朗使用自己在敘利亞的空軍基地此舉,無異於對這些恐怖組織雪中送炭,也形同對美國宣告,自己以準備好要跟美國來大打一場代理人的擂臺賽。

國際社會上對俄羅斯的態勢轉變觸發了連鎖反應:作為北約唯一的「穆斯林國家」土耳其,原先因宗教考量較為譴責以色列,也基於其自身利益考量頻頻杯葛瑞典加入北約;如今土耳其總統艾爾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正式簽署了同意瑞典加入北約的議定書,並交由議會進行批准程序。同時,根據俄新社報導指出,土耳其情報部門也已與哈馬斯首腦哈尼亞會面,當面對其發出警告,表示「當局已經無法確保其在土耳其的安全」。

身為以色列追殺的頭號目標,聽懂土耳其一方所言為何物的哈尼亞隨即就帶著手下逃離土耳其,如今下落不明。而土耳其的「轉向」背後,自然是民主同盟對極權軸心頻頻動作的回應,來往之間都是全球博弈的軌跡。

中國南海點星火,「策應」哈瑪斯

從文前脈絡來看,過去幾日南中國海接連爆發數起中國與菲律賓撞船的事件絕非孤立、偶然,就在同時與我國存在主權爭議的仁愛暗沙(Second Thomas Shoal)週邊,中國海警船利用噸位優勢橫切強行撞擊菲律賓的補給船隊、中國民兵船撞擊菲律賓另一艘海警船,從新聞報導的影音畫面可見中國挑釁意味濃厚。

菲律賓因中國連日挑釁行為迅速召見中國駐菲律賓大使黃溪連(但因黃溪連不在,因此傳遞訊息給其副手),公開表達強烈抗議,但中國也選擇強硬回應,甚至用「惡意碰瓷」、「一切責任全在菲方」等措辭反嗆。儘管撞擊對菲國船隻未造成嚴重損傷,此舉對外交與戰略層面的影響卻相當深遠。

如今正值加薩局勢岌岌可危之時,俄國公開力挺敘利亞後,中國便同步蓄意滋事來予以策應,讓南海局勢在俄國支持伊朗、敘利亞升級中東局勢的同時同步升溫,欲藉此取得一石二鳥之效,不只要策應哈馬斯、分散美國的焦點,更藉此測試美國啟動《美菲共同防禦條約》的底線。

中國再繼續「加速」下去,第三次世界大戰全面爆發就不遠了

漢武帝時,曾有「銅山西崩,洛鐘東應」之事,此語所蘊含之意在當前全球博弈的過程中再次體現。中國為貫徹「疲美戰略」策劃了所謂新三大戰役,自2022年初點燃歐洲戰火、本月點燃中東戰火後,吾人已可見此一模式正逐步趨於完全兌現。縱使當前國際社會各方仍未說破,還沒掀落外交層面上罩著的細紗,但顯然各方皆已心中有數。

對於中國和菲律賓是否會擦槍走火,筆者認為此一可能性無法排除,儘管不至於爆發全面戰爭,「打擦邊球」製造矛盾與衝突來消耗、分散美國的精力卻幾乎無可避免。雖尚無法確知習近平的下一步計劃是在朝鮮半島、南中國海甚或台灣海峽,然就目前整個中國社會的運作模式開始向「戰時軌道」轉軌已日趨檯面化來看,整體局勢和平穩定的樂觀期待似已有些不切實際。

就習近平慣性的決策思維可見,將整個中國社會逐步推向戰時機制與戰時軌道只是遲早的事,中國網民口中「總加速師」的路線已無多少回頭空間,恐怕也難有減緩速度的可能;台灣作為這場極權軸心與民主同盟全球博弈最有可能的最終決戰場,吾人必須清楚認知到整體戰略情勢變遷與相關風險增長,盡早展開相應所需要的準備,力求在台澎防衛作戰中為我們自由、民主的生活方式爭取最關鍵的最終勝利。

作者為中正大學戰略暨國際事務研究所、《面對中國》節目主持人


蘇暁康:北京比巴黎還要醉生夢死

(作者臉書)

【按:李克強是中共一個派別集團的孑遺,別看他「窩囊到死」,他的這個派別也曾經風光過,政績談不上,壓制社會頗殘酷,弄死了劉曉波,經濟維持高速增長,所以腐敗橫行,為下一個梟雄習近平積累了打貪的原料,其間有一個「神州大拆遷」,鬧得烏煙瘴氣,怨聲載道,恰與巴黎當年的景觀頗可一比,卻沒有成為一件「藝術品」,我恰有一文論及,也趁中國人「哭克強」之際貼出。】

自一九九三年春以來,我再也沒有機會回一趟巴黎,不覺十幾年過去了。二○○七年夏天,友人譚雪梅女士邀請我和妻子傅莉去巴黎小住幾日,她的小女兒一家人正好出門度假,我們便下榻在那裡,常常往南漫步穿行巴黎舊區的巷弄,到蓬皮杜中心附近閒逛。那一帶是中央菜市場舊址,令我想起少年時讀過的一本左拉小說,書名極傳神:《饕餮的巴黎》,乃是二十部系列中的第三部(左拉《盧貢馬加爾家族》,二十部)。路易.菲力普的「七月王朝」被視為文學上的「巴爾扎克時代」,而接下來的第二帝國,便是文學上的「左拉時代」。
我這一代大陸人,少年時代悶在閉關鎖國中,卻對法蘭西「第二帝國」和拿破崙那個侄子並不陌生,端賴馬克思那本《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甭管讀不讀得懂,卻是人人都翻過兩頁的,甚至不少人或為此書汪洋恣意的揶揄筆調,而崇拜了馬克思,也未可知。這回我來巴黎,則發現這「第二帝國」與當下中國的「盛世」,竟有驚人相似之處。

巴黎大改造與神州大拆遷

我的遐想,正是被營建中央菜市場的歐斯曼,和他的「巴黎大改造」勾起來的。歷史對這個「拆遷大師」可說毀譽參半,但大規模拆遷影響的首先不是珍貴的文物建築,而是社會結構遭到毀滅性破壞,大批工人、手工業者、小商販被趕到環境惡劣的郊區,市區新建高樓群起,社會矛盾迅速激化,持續十七年的改建,也積累著社會仇恨,直接後果就包括一八七一年著名的巴黎公社起義。
社會的失聲必須用歡樂和物質享受去覆蓋,民眾的想像力也要靠公共建築的宏偉、龐大、高聳去分散,那是另一種性質的「煽動」(demagogy),所以路易.波拿巴上台之前在牢獄裡就打好了巴黎大改造的腹稿,歐斯曼不過是他的計劃執行人而已。
有了這個參照,我們就不難理解伴隨中國「經濟起飛」的烏煙瘴氣的「神州大拆遷」、遍佈各地的「政績工程」及其貪污,以及從北京的鳥巢、巨蛋(國家大劇院)、大褲衩(央視新樓)直到安徽阜陽一個區政府的「白宮」,都是政治涵義壓倒建築審美的,所以中國人可以很自豪地在北京找到十九世紀中葉巴黎破碎的殘影。
拿破崙三世的大興土木,也是馬克思剖析他的一個特徵:為了「召喚亡靈」,侄子不斷需要打出叔父的靈幡,使死人復生。在此馬克思說了一段十分著名的話:
「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並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並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造。一切已死的先輩們的傳統,像夢魔一樣糾纏著活人的頭腦。」
這個特徵,恰巧也符合鄧小平一口氣指定的兩代接班人的執政本質:「為的是要替波拿巴家族還債」——我們只需將「波拿巴家族」一詞換成「毛澤東和鄧小平」,就非常準確了。
如果真懂馬克思,我們其實不必苛求鄧小平的傳人(江胡),他們的歷史使命被規定成這樣了,那是他們的宿命(destiny),而如果中國人不思改弦易轍,便也是大夥兒的宿命,外人概莫能助也。你說他們就不能超越點兒?馬克思說了,他們不能「隨心所欲地創造」,他們頂多多蓋點高樓大廈。
可是馬克思又說波拿巴乃是「一個平庸而可笑的人物有可能扮演了英雄的角色」,這意思仿佛告訴我們,竊國大盜也是有一定「創造空間」的,即「他比無恥的資產者有一個長處,這就是他能用下流手段進行鬥爭」,所以馬克思罵他是「流氓」、「老奸巨猾的痞子」,但此君到底也是幾度入獄又越獄,機關算盡謀江山,他那皇冠卻不是他叔父「指定」給他的,馬克思要是知道江胡等輩的權力來源,還指不定罵得多難聽呢。

小拿破崙遠不如江胡大手筆

其實在「給定」的空間裡,江胡比小拿破崙耍得還要花哨。波拿巴或許因投機而心虛,「想要扮演一切階級的家長似的恩人」,絞盡腦汁收買從金融投機家、實業家、地主、農民直到城市失業者(馬克思管他們叫「流氓無產者」),令第二帝國也「經濟起飛」,巴黎之繁華,在左拉筆下有交響樂般的宏大描摹。
中共鄧後之江澤民一屆,則是自六四血泊裡「臨危受命」,面對西方制裁和舉國仇慨,卻能夠在國內高壓肅殺的同時,大開國門以優惠斂入西方投資,再用廉價勞力製成低價商品傾銷西方,這種雙向的收買,哪裡是消費至上的歐美吃得消的?美國經濟界自己估算,中國的廉價產品為美國消費者省下六千億,令中產階級生活維持不墜。
這麼大的買單,買出一個什麼「全球化」勞什子且不論,買昏了美國佬的消費欲,大夥兒撒歡兒花錢,寅吃卯糧,到底折騰出個金融海嘯來,再回眸一看,中國成了美國最大的海外債權人,也就是說,它是美國的銀行家。華爾街塌了,遷到北京辦公去了。搞定了西方,收拾國內就是小菜一碟,從老百姓到知識界一概恫嚇、收買,連帶也把靠中國吃飯的西方漢學界一勺燴了。
「收買」在這裡只是經濟學名詞,若翻譯成政治學名詞,應該叫「綁架」——先綁架中國人民/中華民族做肉票,再去綁架整個國際社會,到那個層次,西藏自然是肉票了,連台灣還沒統一進來呢,便預先也做了肉票的。北京卻無須像拿破崙三世當年那般窮兵黷武,二十年裡兩屆中國總理的頭等差事,就是在海外撒銀子,到歐美拿大訂單動輒百億,國際間約定俗成叫著「送大禮」,其實那是「溫柔綁架」也。
由此說來,《霧月十八》裡的刻薄剖析,套到中共頭上都嫌捉襟見肘了,設若馬克思活到今天,對北京的「收買」「綁架」技巧,必定也會有精到之論,但他絕對想不到,市場經濟的自由資本主義體系居然在二十一世紀初差點兒崩潰,相去被它打敗的列寧主義計劃經濟體系,也不過二十年。
馬克思主義是「笑到最後的」,西方輿論猛揍「里根/撒切爾主義」,大唱社會主義/國家干預的贊歌,長歎美國需要北京來「拯救」之感慨,一位鼓吹「後美國世界」降臨的專欄作家,建議奧巴馬登基後的第一要務,乃是選好一位駐華大使。
這廂中南海裡據說也是跌破眼鏡,感慨「沒想到西方帝國主義垮得這麼快」,可自己心裡說,我幹的是比美國「牛仔資本主義」還要野蠻的原始資本主義,早把那社會主義扔得一乾二淨啦,要不然我怎麼弄得垮你們?
相似之處還很多。在兩者,都是所謂「現代性」登場的時刻,前面已提到大都市的改造,還有時尚、消費、摩登、休閒等,都是前所未有。拿破崙三世自然也要「大國崛起」,一八五五年和一八六七年分別舉辦了兩次萬國博覽會,令巴黎風光一時;北京則是不惜一切代價辦奧運,「八八八」地吐出百年晦氣2。兩者政治上的反動,又皆露骨而毫不掩飾——波拿巴復辟帝制,江澤民碾碎全部民間社會,胡錦濤則於「紅色聖地」延安西柏坡極為纏綿,又對「紅色孤島」朝鮮古巴傾心不已。

中國資本原始積累在左拉筆下起舞

民風習俗的巨變,最是相似。道德倫常江河日下,厚顏無恥暢行於世,這一幕幕法國十九世紀中葉的浮世繪,在左拉的巨構《盧貢.馬加爾家族》中,都有驚世駭俗、近乎瘋狂的刻畫,二十部頭的相繼問世,不斷遭致社會憤怒、評家鞭笞、連載停刊、讀者退單、司法糾紛。
其中人們所熟知的就有:《貪欲的角逐》、《小酒店》、《娜娜》、《家常事》、《萌芽》、《土地》,然而這裡的每一部小說,也都是左拉的巨大成功。到此,中法兩個民族的差別出現了:「第二帝國」的荒淫喧囂,可以造就左拉這樣的偉大小說家,而中國醉生夢死的「盛世」卻是精神/文化極蒼白的,整個社會良善剝落、欲望赤裸、人性晦暗,悲喜哀樂充斥人間,卻不能使乾癟的文學藝術有所觸動。
於是,我們不妨在血腥、粗鄙的中國資本原始積累之大背景下,讓左拉的文學想像力再次翩然起舞,猶如盧貢.馬加爾家族的成員們一個個相繼「移民」到中國去(如今也是一種時髦)。
盧貢這一支脈皆為社會上層人士,如曾侍奉孔皮埃涅宮廷、任帝國大臣的歐仁(《盧貢大人》),急不可耐要去中南海找大內高手曾慶紅等人切磋討教一番;他的弟弟阿理斯蒂德(薩加爾),那個在《貪欲的角逐》和《金錢》裡肆無忌憚的地產投機商,一百多年前在法國已經賠得精光,此刻嗅到上海城市拆遷、土地批租的腥味,立馬竄來,也對著名的「東八塊」垂涎欲滴,日後他如何跟江澤民之公子別苗頭,細節尚未公開。他們的表侄奧克塔夫(《家常事》、《婦女樂園》),野心勃勃的女福商店老闆,這會兒卻是法國家樂福集團中國總店的負責人,因經營有方,日營業額達一億人民幣,○八年春因西藏問題遭遇中國愛國民眾抵制,處境維艱。
馬加爾這一支脈多為底層勞工,因為有酒精中毒的遺傳基因,即使移民中國也不能鹹魚翻身,如妖女娜娜,先是在湖廣一帶被某省長包養著,不久她捉弄伯爵侯爵的毛病又犯了,竟將那省長一通揭發以至被判了死刑,她乾脆自己經營起這「繁榮娼盛」的生意,專門往港澳、東南亞包括台灣出口「北女」,順便也做一點「統戰工作」;她的同母異父哥哥艾蒂安(《萌芽》),則試圖將他在蒙蘇煤礦的罷工經驗,輸出給中國暗無天日的煤礦業,卻發現當過主人、也專政過其他階級的「中國無產階級」,一盤散沙、膽怯猥瑣,又熱衷內鬥,組織起來還需一個相當漫長的過程……他們的母親綺爾維絲(《小酒店》),大約因自己前世的悲慘遭遇,來到中國以後就發現這裡龐大的下崗女工群落,乃是被男性遺棄、再被國家遺棄的「雙重邊緣人」,而她自己後來不僅「武裝」了馬克思的「階級理論」,也懂了一點「女權主義」,兩者在中國當下都大有用武之地,於是她變成了一個「女革命家」,啓蒙中國姐妹們上訪告狀,追討自己的權利。
馬克思是看到第二帝國崩塌的。他在1869年說:「『如果皇袍終於落在路易·波拿巴身上,那麼拿破崙的銅像就將從旺多姆圓柱頂上倒塌下來』——這句話已經實現了。」果然第二年就發生了色當慘敗。有趣的是,小拿破崙跟馬克思都流亡在倫敦,而我們絕對沒有那種想像力,去遐想他倆曾相約在一家咖啡館裏,坐下來聊一聊。

“李南央状告海关案”跟进报道(111)——“案起”十年记


2013年10月29日,我们一家四口携带出版社赠送编者、口述者的刚刚出版的《李锐口述往事》几十本样书,从香港起飞经北京机场入境,书被海关收缴。晃眼间,已是十年前的往事!

2014年12月1日,美国NPR广播电台以"In China, One Woman's Challenge To The Legal System/中国,一位女性对司法体系的挑战"为题,报导了我的"状告海关案"。节目中引用了李克强总理的一句原声:"法无禁止即可为。"那声音铿锵有力,透着一股踌躇满志的气韵。

我应该是幸运的,这位新总理的"依法治国"思维对那时的司法系统一定是有影响的,否则北京第三中级法院不会在踯躅半年之后,接下了我的"状告海关案"。而两年后的2016年夏季,炎黄春秋社前中共高级干部杜导正等七人,委托北京莫绍平律师事务所向三中院提诉朝阳区法院不受理伪"炎黄"姓名侵权案,则根本不被理睬了。因为那年的1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南海学习小组会上理直气壮地指出:

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一切的,必须突出党的核心领导地位,发挥好领导核心作用。

一周后,在2月6日人大会堂的春节团拜上李克强总理讲话说:

让我们紧密团结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周围,同心同德,砥砺前行,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建设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而努力奋斗!

自那以后,谁再把国法当回事儿,撞上的必是铜墙铁壁。

本月27日零时10分,卸任总理李克强在上海因心脏病发突然去世。当年他那振聋发聩,激动人心的名言:"让市场'法无禁止即可为',让政府'法无授权不可为'"又被人忆起。可悲的是,那不过是总理的一句话而已,而已……

但是这句话让我的"状告海关案"被北京第三中级法院正式立案,并经高级法院正式核准延审26次,至今仍在待审之中。十年间,算上此篇,我一共写了111篇"跟进",这是草民李南央滴水穿石的"行为艺术"。李克强总理说了,没有做,而我以为那是必须去做的。只有锲而不舍地去做,才有望让中国的各级政府不再受共产党管制,真正成为"法无授权不可为"的行政机构;让中国的司法体系独立执法,不再是维护党的统治的武器。

2023年10月31


顏純鈎:世道惡濁公道還在人心,喪事難辦國事端看衍變

(作者臉書)

李克強突然去世引發大陸社會的反響,事態還在進一步發展中。
在安徽合肥,第一個到李克強故居獻花的,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帶著自己的孩子,母親細心擦拭包裹花束的膠紙,孩子默默將花束擺放在墻角。這個平凡的母親,如此言傳身教,把一個普通國民的家國情懷,種在孩子的心裡,看到這一幕,便覺得中國還有希望。
花束像海水一樣包圍了李克強故居,越來越多,堆成了一溜小山,有的人只好離遠把花拋到花堆上。人們默默排隊,秩序井然,到了近處獻上花,三鞠躬後離開。
在李克強老家村子裡一幢孤伶伶的農舍,花束也繞屋一圈。在河南鄭州以及其他城市,花束或多或少,人群或聚或散,都是表達同樣的哀思。河南鄭州悼念的人群開始集結,製作了巨幅畫像和標語,還有人領頭喊口號。
目前口號只限於緬懷李克強,但凡人群聚會,其情緒起伏程度,總是與時間成正比,聚集越久,人數越多,口號會越激烈。北京交通要道路口,李克強靈車所過之處,滿大路上的汽車汽笛長鳴,那又是另一種哀思的表達。
李克強任上飽受習近平排擠,國務院權力架空,有志難伸,令廣大中國人為之抱屈。而習近平十年胡攪百業蕭條,人民生活水平直線下降,治國無能,抓權有術,中國百姓為之不齒,相比之下,善惡立判,公道自在人心。
中國社會固然惡濁,人心固然敗壞,但畢竟人性沒有完全泯滅。人性尚在,到了最切身的是非判斷關口,人性便浮現出來,人性決定是非褒貶。
海外評論質疑李克強之死是習近平下毒手,一開始我並不相信,因為平白無故搞死李克強,必然引起社會震蕩,對習近平維持統治會造成更大壓力。但後來一想,這只是我們正常人的想法,習近平非常人也,他是否會借李克強人頭一用,向官心不穩的中共高幹發出警告,即在位敢不服從,退休後也會用非常手段清算。
現在習近平最難辦的是,不想事態擴大,又不能出動警察干預。不出手鎮壓,社會情緒具高度傳染性,事態有可能蔓延,社會問題太多,民眾趁機發洩,可能釀成大禍。但若干預,可能起反作用,激起更多民間的不滿,那時將釀成更大的風潮。
最要命的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社會經濟本已凋蔽,失業減薪成風,人人一肚子無名火無處發洩,而政府偏偏手緊,沒錢僱傭更多臨時工維穩。等於一大堆乾柴,就等一粒火星,而李克強之死便是一粒從天而降的火星。
官方手上有權,但用權已力不從心,民間怨氣衝天,但未找到出氣口。官民兩造之間力量對比此長彼消,隨著時局的變化而變化。一個政權的衰敗不會在一夜之間發生,而要經歷過一段不斷消耗的過程,中國社會像一個火藥桶,在將爆未爆之間,李克強之死掉下一粒火星,可能爆,也可能不爆,可能小規模爆,而可能大規模爆,且讓我們拭目以待。
當今經濟情況不妙,明年還會更差,民間隱伏的反抗情緒,今年如此,明年會更加碼。今日之現狀,是往日所有冤孽的報應,今日民間的不滿,是未來社會更大動亂的端倪。中國內政外交,都是習近平親自指揮親自部署,未來歷史的總清算,也要由習近平一人承擔。
李克強之死會不會引爆社會危機,端視造就社會危機的全部因素是否足夠,火候未到,李克強之死只是另一個激化民間情緒的出口,總清算還要等下一隻黑天鵝。目前看來,人民手上還有一點餘錢,日子還過得下去,最大問題是普遍看不到未來。人人都想改變現狀,但找不到方向,而揭竿而起的勇氣,尚未成氣候。
一旦發生小規模社會動亂,中共便要動用武裝鎮壓,中共政權的正當性和維穩的實力,都將進一步耗盡,而中國社會的崩潰,便可能在一波又一波的動亂中完成。中共權力基礎逐日消耗,人民的反抗逐日升溫,一個不很清晰的未來中國,已經出現在遙遠的地平線上。
我們越來越有機會親眼目睹這個改變中國命運的巨變,中國會死一次,然後再活一次,希望到最後,我們這幾代人,能一勞永逸地徹底解決中國的政治體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林保華:藍白兩黨離不開中國

2023/11/01 05:30
自由時報


國民黨與民眾黨的政黨協商,發表了四大共識,似乎就可矇騙台灣民眾他們合作了。此外,也以此對中共有個交代,因為中共才是他們的共主。正如民進黨總統參選人賴清德所說,藍白之所以談合,是因為藍、白都非主流民意。倘若都有高尚的理念,談合作怎會如此辛苦,還須中國指示?

看看他們的四項共識,第一到第三項,有關改革、兩岸關係、總統與行政院長的地位等,都是執政以後的問題,有的甚至涉及修憲。只有第四項"立委席次上相互支援"與這次選舉有關,就是相互站台,必然是國民黨幫民眾黨站台多;若同一區參選人要互讓,也只有國民黨讓;民眾黨席次本就很少,再讓就沒了。因此這共識可說是朱立倫的「賣黨條約」。

朱立倫做出如此重大犧牲,許多評論認為出於朱立倫的私心,希望做出成績以保住選後的主席職務。我認為中共有「藍白合」的指示,朱立倫必須做給北京看。但中共應該另有具體要求,只是黨內包括侯友宜也不知道,夏立言可能知道,因他多次去中國溝通。朱立倫選黨主席時就自爆私下得到中共支持,說明有自己的管道。所以就算高虹安被起訴,朱立倫也要不問青紅皂白為她立即背書,因為有藍白合的緊箍咒。

柯文哲自然也知道中共的立場,他親自看到中共打擊郭台銘,所以他表面對國民黨要合,卻又進行勒索,多撈一點。若合不成,則是大黨要多負點責任,因為大黨本錢多,多讓一些尚可保住老本,不像小黨讓無可讓。最難解的正副手問題仍然無解,侯友宜在壓力下雖做讓步,不排斥「柯侯配」,他的一半民調、一半初選的辦法還有機會保住國民黨,全民調的手機門號則太多問題。

柯文哲要當主角,須先討北京歡心,於是把中國籍的徐春鶯塞進不分區立委。吳敦義當年把吳斯懷硬塞進不分區立委的安全名單,傳說是他對北京的承諾。如今柯文哲更進一步,從塞進台灣的中國奴才,進化成塞進中國籍統戰人士,居然美其名為「包容」。

政治人物最要緊是政治面目要清晰,徐春鶯不但有國籍問題,政治面目也不清,請問她是效忠中華民國,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她原本在上海什麼單位工作,也不敢說清楚,怕被調查嗎?國民黨不敢與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民革)接觸,因為民革是國民黨的叛徒,徐女卻已接觸,是否代表民眾黨與民革的區別正在消失?

許多政治線索看似雜亂無章,只要連結中共,往往就可解開,這也是目前台灣的危險處境。

(作者是資深時事評論員)

梁京:文化身份、政治文化與生存策略(中)

梁京:文化身份、政治文化與生存策略(上)

梁京 RFA 20231031

理解文化身份與政治文化的關係,必須引入群體生存策略這個概念。人類依賴群體生存,而群體的存續,取決於生死關頭如何選擇集體的存亡之道。文化身份的認同,是這種選擇的基礎。那甚麼是政治文化呢?我的理解,政治文化最核心的內涵,就是在群體存亡的關頭,用甚麼方式決定誰說了算。在這個意義上,政治文化與群體生存策略的歷史演變,直接相關。

對大型政治實體而言,文化身份的改變非常不易,但不等於政治文化一成不變。事實上,政治文化發生急劇變化,歷史上多有發生,比如說,被異族征服,就會導致政治文化的急劇改變。我同意孫先生的大判斷,那就是現代世界征服的成本太高,不合算,因而會增加和平的機會。但冷戰後的歷史也證明,這個轉變並不意味著戰爭會被消滅,更不意味著能消滅政治暴力和奴役。根本性的原因,就是科技進步很難改變人性,而人類的文化身份衝突就來自人性。也就是說,人類的文化演化動力,始終來自不同文化身份的衝突。其實,在智人主宰世界之前,曾有過智人與其他人類的衝突,智人全勝,其內部的文化衝突依然欲罷不能,繼續推動「文明」的「進步」,以至今日智人的內部衝突,已經有了毀滅自己的能力和真實危險。

我們越來越清楚地看到,科技的進步,不僅改變了戰爭的形態,而且,讓壓迫性政治秩序的獨裁者和當權派,獲得了一種非對稱的戰爭能力,用來抵制甚至是反擊民主政治秩序的影響力。近年普京和習近平的聯手,更試圖證明,壓迫性的大國,有可能在現代科技的支撐下,以同歸於盡來威懾自由的國家和人民,同時綁架本國民眾的文化身份,脅迫整個世界接受一個缺乏公義的政治秩序。也就是說,與現代世界征服成本太高相伴隨的,還有一個趨勢,就是非西方國家維繫一個對內壓迫、對外霸凌的政治秩序和全球秩序的空間增大了。

為甚麼會這樣?沒有簡單的解釋。一個比較簡單化的解釋,就是科技革命和經濟全球化,給非西方的文明的民眾,帶來了更多收入和社會流動的機會,反而增加了政治民主化的阻力。因為人們很容易看到民主變革的風險,卻難以估量變革的收益。這種趨利避害的「理性」,加上高科技成功地應用於政治壓迫,助長了一種「生存策略」,那就是「好死不如歹活」。

支持這種生存策略的價值體系和政治秩序,與支持「不自由毋寧死」的生存策略之間的衝突,是否能避免戰爭,或者讓戰爭成為不必要?我持嚴重的懷疑態度。儘管我很難想像未來戰爭的全部形態,但我依然堅信,「戰爭是新秩序的助產婦」

總之,現代世界征服成本高不足以阻遏戰爭,真正的問題是,西方文明無力把自己的生存策略強加給非西方文明,而非西方文明又無力靠自身之力走出那種窒息自由的政治文化。這個困局帶來的和平是靠不住的,當雙方的「生存策略」無法並行不悖的時候,基於文化身份衝突的戰爭就不可避免。作為一個非西方的大國,中國在這個人類的文明困局中,有甚麼樣的機會?這樣的機會與文化身份的衝突是甚麼關係?僅靠趨利避害的理性(rationality)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戰爭則更不可能解決這個問題。

文化身份、政治文化與生存策略(下)

程晓农:中国的外汇储备敲响警钟

程晓农 RFA 20231031

cxn2-1.jpg1024日习近平视察了国家外汇管理局,这是一个关于中国局势的重要信号。但是,紧跟着,李克强去世的消息吸引了各国媒体的注意力,于是习近平视察国家外汇管理局的新闻就被盖过去了。然而,回归中国观察的基本面,中国的外汇储备敲响警钟这个事实,值得我们多加注意,当然更让在中国投资的外企心生焦虑,也值得上百万中国在各国的留学生关心与自己的人生规划直接相关的留学资金问题。

一、习近平为何视察国家外汇管理局?

习近平以前去过这个机关,那是他就任大位之前的20108月,他到过位于北京金融街的国家外汇管理局中央外汇业务中心,大致了解一下什么是外汇管理业务。那时,国家外汇管理局的局长、副局长照例要到场汇报,但主管外汇管理局的总理温家宝或其他副总理,没一人陪习近平去。这说明,那时习近平的访问,不过是他这个备位角色想要略微了解一点金融圈的大致情形而已。

时隔13年之后,这次习近平突然率副总理何立峰和其他官员,"参观"国家外汇管理局。何立峰是国务院现任总理、副总理当中,主管央行和国家外汇管理局的人。"参观"这个词,是外媒报道这则消息时的用语。实际上,习近平的这次"参观",不仅是一次罕见的举动,而且也是一次重要的举措。因为现在的习近平与13年前的身份大不相同了,他在国务院相关主管何立峰的陪同下亲自到场,显然意味着外汇管理局的工作出现了重大问题。

国家外汇管理局的最重要功能,是管理中国的外汇储备。习近平此刻专程到该机构去,当然不是象上次那样,有闲暇去逛逛,更不是现在对外汇管理业务突然想了解学习了。外汇管理局只有一堆办公室,许多台电脑,以及一批业务官员,他们每天的具体工作内容,习近平根本听不懂。

常规情况下,中央银行和外汇管理局是国务院总理分工主管的单位。因为这两个机构功能特殊,专业性很强,外行听不懂,内行好摆谱,因此,历任总理往往倚重央行行长来代替自己作日常的掌控。而总理本人并不会直接过问这两个重要机构的日常运行,因为中共历史上的各任总理,对这两个机构的政策和业务都不甚了了。

那习近平为什么要去外汇管理局呢?他唯一的目的,其实就是去视察;而视察背后的真实含义,则是去监督与告诫。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外汇管理局的办公地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可以想见,那就是,外汇储备状况不妙,事关中国经济和国际关系的全局,习近平很不放心。

习近平视察国家外汇管理局的消息,中国的媒体完全没报道,但路透社作了报道,随后香港和新加坡的媒体转报。但境外媒体无法透过打探消息而找到更多的报道点,因此这几个媒体无法进一步解释,为什么习近平要突访外汇管理局。

二、外汇储备再度告急

事实上,中国国家外汇管理局管理的外汇储备出现了迅速缩水。中国的外汇储备有过一次大缩水,20149月到201612月,外汇储备从将近4万亿美元,一步一步地下降到3万亿美元左右。接着,习近平开始全面反腐,同时大力打击官员的境外逃资。

然后,中国的外汇储备就一直在31千亿美元上下波动,其中有1-2个月下降,然后再度回升,总体上来看,外汇储备基本上是稳定的。从2017年到2023年上半年,长达6年半的时间里,中国的外汇储备一直呈小幅度起伏。

因此,国际金融界都不怎么关心中国外汇储备的变化;或者说,他们变得对这个数据不敏感了,就象一个人的生命监测仪上每秒钟的读数多少年来基本稳定,医生们会习惯性地认为,他的身体状况不至于突然恶化。

华尔街金融圈的研究者会以为,中国的外汇储备将继续平稳;当他们用时间序列平滑统计软件来分析中国外汇储备动态时,这样一个平稳的印象,似乎是得到数据支撑的。但是,中国的外汇储备最近开始滑坡了,但却没引起被平稳印象麻痹了的华尔街之注意。

从今年8月开始,中国的外汇储备再度出现缩水征兆,8月减少了443亿美元,9月再次下降450亿美元,而10月显然又是明显缩水。笔者落笔之时已是10月底,等到了11月上旬,10月底的外汇储备数额就要公布了。在那个公布数据的日子,就可以知道,中国的外汇储备三连降,非常可能是一个令国际商界非常不安的开端。

这个开端,习近平已经用自己的行动做出了证明。假如今年8月和9月之后,10月的外汇储备有所回升,那么,中共高层的外汇储备焦虑就会淡化,习近平也就不再操心外汇储备问题了;他可以象以往6年来一样,安之若素,大可不必专门跑到国家外汇管理局去,直接过问外汇储备的实际状况。

什么是中共高层的外汇储备焦虑?9月底中国的外汇储备是31,150亿美元,10月底可能就接近3万亿出头了;而如果外汇储备滑坡的趋势不变,则11月底是有可能跌破3万亿这个心理关口的,那就跌回到2011年的水平去了。

三、3万亿美元外汇储备多不多?

为什么中共高层那么在意外汇储备跌破3万亿美元?因为,外汇储备是中国经济的风险指标,而3万亿这个数字,就是风险可控或者风险失控的心理关口。不但主要发达国家的金融界和商界会关心这个心理关口,中共自己也害怕这个心理关口一旦跌破,就会动摇国人对政权和中国经济未来的信心。

中国国内和海外华人当中,一直有一种外行的说法,那就是,中国有3万亿外汇储备,世界第一,少一点点也没关系。之所以说这是外行的认知,是因为持这种看法的人只看到财产,看不到负债。就象一个人在银行里有1千万存款,可以自夸是千万富翁;但同时他欠了银行5千万贷款,他还是富翁吗,不是了,他实际上是财产"负翁"。

把这个"负翁"换成中国国家外汇管理局,那3万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就不多了,原因是,中国欠各国企业和投资者的钱,远远超过3万亿美元。到了还债高峰的年头,这3万亿美元就捉襟见肘了,外汇管理局会"八个坛子四个盖,盖来盖去要穿帮"。所谓的"穿帮",就是轻则国际信用降级,重则国际信用破产。

国家外汇管理局的2021年年报披露,截至2021年末,中国全口径外债余额为27,466亿美元。到了2023年底,这个数据应该接近甚至超过3万亿美元,正好与外汇储备相当,资产=负债。

这里讲的还只是所欠债务,不包括以投资形式进入中国的几万亿绿地投资和金融投资。因为,虽然外商投资不是中国直接欠下的借债,但外汇管理局却需要用外汇来支付外企撤资或汇出利润所需外汇。

假如外企赚了钱,它们的利润需要汇回母国;如果所有外企都不赚钱,那它们就会设法撤资。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外汇管理局都另外需要上万亿美元的外汇,来应对这种外企的外汇需要。那现在外企在中国投资的存量一共有多大?到2019年底是13千多亿美元,此后几年,还要再加上1万多亿美元,那是最近几年投在私募基金上的金融投资和新增绿地投资。

因此,国家外汇管理局面对近3万亿外债和1万多亿可能的外企用汇需要,那3万亿外汇储备还多吗?一言以蔽之,还账都不够。

四、外汇储备因何滑坡?

如果中国的外汇储备持续增加,或者至少相对稳定,中共高层或许和可以寄望于未来。但现在的实际情况却是,外汇储备陷入了滑坡趋势,难怪习近平会紧张起来。那为什么中国的外汇储备开始滑坡?是事发突然吗?当然不是,其实,这次滑坡早有征兆。

一般人观察外汇储备的变化,通常会对比外贸进出口的数据,这是一个主要的影响因素;但同时还有另外三个同样重要的影响因素,就是服务项目的收支、外商的金融投资、以及银行抛外汇挺人民币汇率的支出。下面我来做一些简单分析。

首先讲外贸,中国今年到9月底,出口已经连续五个月下降,这种趋势意味着,出口收汇在下降。中共一直在拼出口,甚至让国有的石化企业用从俄国进口的石油,加工为成品油,再用低于进口成本价的低价卖到西方国家,以赚取外汇。这是出口兴旺的标志吗?

其次讲服务支出,这主要用在运输、旅行和知识产权使用费等几个方面。服务支出项目,中国向来是逆差,所以,它会抵消外贸出口的外汇收入。

再次是外商的金融投资,主要反映在国际收支平衡表的金融账户部分。由于不熟悉会计学概念的读者,不容易理解国际收支平衡表当中使用的借贷平衡法之相关概念,我在刊登于本台的《中国金融外资断流(上下篇)里,换用国家外汇管理局年报中的"国际投资头寸表"来说明,由于中国的数个非金融企业所欠大笔外债到期拒绝偿付,国际金融界的对华金融投资已基本上断流。从大量投入到突然断流,这对外汇储备自然构成了巨大冲击。

在这种背景下,从2021年人民币汇率达到峰顶之后就一路下滑,8月底跌到了7.3(兑换美元的汇率)。这就涉及到了外汇储备的第四个用途,即银行抛外汇挺人民币汇率的支出。中国的各商业银行本来有大约几千亿美元的外汇头寸在手中,但奉命抛外汇挺人民币汇率之后,它们的外汇头寸迅速耗尽,而汇率只支撑了3个月左右,略有回升。商业银行的外汇头寸用完之后,人民币汇率重新止升回跌,再度降到了7.3

这就是习近平在视察外汇管理局的同时,也访问人民银行(央行)的原因。因为,支撑汇率的外汇不多了,归央行管的人民币汇率要进入贬值通道了。此刻习近平不得不去关心,汇率将跌到什么程度,而外汇储备又可能降到什么程度。

五、加紧外汇管控

外汇储备不足,中共自然就只能看紧外汇钱包,限制外汇流出。除了国人出国旅行的限制越来越多以外,个人汇出外汇的额度也会收紧。此外,中共也尽量转移能源进口的来源,增加不用外汇的原油进口,这是节省外汇的一个重要渠道。因为,中国和俄罗斯之间的贸易可以用人民币结算,中国出口工业消费品,来换取俄国的石油,从而减少对中东地区原油进口的外汇用量。

最近几年来,很多外企陆续撤离中国,而人民币汇率看跌,官方的外汇储备捉襟见肘,外企就格外紧张。由于中共加强了外汇管控,外企撤资困难重重。比如,台商撤资时,汇出管道经常被官方卡住,结果只能寻求地下金融的管道。过去,走地下金融的途径,所收费用只有3%左右,尚属正常;如今,地下管道汇出资金的成本,已经超过了10%,不但难度越来越大,能撤出的资金越来越小,而且撤资花销迅速爬升。

今年以来,华尔街各投行都改变了对中国的金融投资策略,从多出少进,变成了基本上只出不进。但是,撤资并不容易,尤其是金融投资,要撤更难。金融投资分成两个部分,一是证券投资,一是私募基金。证券投资只能抛盘,但中国股市委靡不振,始终在3千点徘徊,需要撤出的资金数量庞大,若一次性抛盘数量过大,会造成证券市场崩盘,那就无法完成撤资任务了。而私募基金项目,依投资合约,十年内不能退出,所以外商只能在中国国内寻找下家,而中国经济整体疲软,下家难觅,甚至外企贴上知识产权白送,也不容易撤资。

随着外企多年来陆续从中国撤离,中共对自己在国际上的金融信誉也越来越不在乎了。最近恒大和碧桂园陆续有外债到期,却分别赖账不还,其实背后就有这个因素。如果中共还在意中国的金融信誉,仍然指望今后继续获得国外的投资,那它会命令这些赖账的公司马上还债,并且提供必要的外汇。但中共知道,在国际金融圈,自己已经声誉扫地,因此,民营企业赖外债不还,它不但不干预,还乐得省下几千万美元的外汇。今后,这样的事情会陆续曝光。

中国的外汇储备已走入下行通道。普通中国人可能不关心金融圈的动态,但是,外汇收紧的局面,早晚会让中国的中产阶层有越来越明显的感受。

伊利夏提:李克强,是贤臣还是屠夫

伊利夏提 RFA 20231031

190419-RFA-SC20-4f0a5229590f63d0.jpg记得去年11月底江泽民死后,美国之音邀请我和另一位中国异议人士一起讨论江泽民政治遗产。

异议人士认为江泽民还是有所作为的,是个赞成开放的技术官僚;尽管他对江泽民也有所批评,但总体上还是正面评价江泽民。而我的评价则比较尖锐,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能也令那位异议人士有点不舒服。

我当场指出江泽民是维吾尔种族灭绝的始作俑者;对维吾尔人而言,江泽民是血腥镇压维吾尔人的罪魁祸首之一;1997年2月5日伊犁维吾尔人和平示威被血腥镇压后,以中共总书记江泽民名义发布的中共7号文件,为后续大镇压制定了政策,自此,东突厥斯坦(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为了中共殖民官员靠杀戮维吾尔人升官发财的捷径。

前天,中共前总理李克强突然死亡,看到消息,我发了一个推文,指出李克强作为中国政府总理,也是维吾尔种族灭绝的一号帮凶,似乎又令一大群中国人和异议中国人不高兴。汉人站在中国立场评价中共高官,喜欢矮子里面拔将军;我站在维吾尔人立场评价中国殖民官员,看不到中国殖民官员有好人!

记得在石河子当老师时,大概是在上世纪90年代末,学校有一批对时任校长不满的老师不停上告农八师,指控老校长贪污;最后老校长被强制退休,兵团指派了一位姓唐新校长。当时学校老师传说这位唐校长是兵团十佳廉政干部之一。

我觉得非常可笑,质问一位奔走相告老师:廉洁是应有品质,还是要靠表彰树立的品质?如果廉洁是人应有品质,这位唐校长只做了他应做的,不必赞美歌功颂德;如果廉洁是靠表彰树立的,那这位唐校长根本就不可靠;没有了表彰,他最终可能还会是另一个贪官;他的廉洁,只不过是他升官发财的另一种选择而已;真正廉洁者,是洁身自好而不削于服务这贪官污吏前赴后继,蛮横霸道盛行、劣胜优汰体制的。

令人遗憾的是,共产党的长期洗脑统治,使中共统治下一大批人,失去了基本常识和正常逻辑思考能力。他们不假思索地接受制度的邪恶,把坏人当道、恶人野蛮暴虐的社会,当作了正常;把正常人应具备基本品德的社会,当作需要以赞美嘉奖才能实现的社会。这使得一大批中共官员得以成功在挣得盆满钵满同时,还能青史留名。

伪君子周恩来,仍有一大批中国人称其为'人民的好总理'而膜拜;以豪言壮语开头,却以大批工人下岗虎头蛇尾结束任期的朱镕基,被称为是有魄力的总理而被称赞;仰望星空的影帝温家宝,因其几句冠冕堂皇的民主空话,被冠以'好总理'而被称颂;唯唯诺诺的李克强,因一句"6亿人收入不足1000元"而又以"平民总理"被悼念。

想一想,一个能在共产党绞肉机里混到共产党中央政治局7常委之一,担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务院总理;升官这一路下来,要踩下去了多少人;为了创造政绩,要折腾多少人,又要让多少普通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就李克强而言,我就不说他担任河南省委书记期间,为创造政绩实施的'血浆经济'制造的艾滋病泛滥;也不说他在辽宁执政期间的一团糟的经济政策;也不说他、作为具体执行维吾尔种族灭绝酷吏陈全国后台,将其由河南升任河北省委书记,再有河北升任图伯特党委书记中所起提携恶人作用。

作为维吾尔人,我只想以事实谈谈他在维吾尔种族灭绝中的头号帮凶责任。

最大维吾尔种族灭绝自2016年下半年开始至今还在持续;在维吾尔种族灭绝最血腥期间,李克强是中共政治局排名第二7常委,是习近平中共种族灭绝政策的设计者之一;同时,他还以国务院总理职权,带领国务院负责维吾尔种族灭绝政策的具体落实和执行;包括拨款扩建集中营、监狱,增加武警和警察编制;当然,也包括对兵团南扩的政策支持、资金专项拨款、技术对口支援和政治移民安置等。

正如我在以前的文章里所指出的,维吾尔种族灭绝,习近平是制定政策的罪魁祸首;而政治局7常委是罪魁祸首的头号参谋、帮凶;李克强,则作为排名第二的政治局常委、国务院总理,毫无疑问是维吾尔种族灭绝头号中的第一帮凶;由李克强嫡系转投习近平的陈全国,则是维吾尔种族灭绝的具体执行酷吏。

在2020-2021年,英国维吾尔独立法庭庭审期间,海外跟踪研究维吾尔种族灭绝机构获得了一批中共标记为"秘密"的文件,其中就有李克强在2014年参加"新疆工作会议"时的讲话。下面,我就引用李克强自己的讲话来证实其参与维吾尔种族灭绝的事实。

"南疆富余劳动力问题尤为突 出 …… 无业人员多,特别是农村,无地、 无业、无固定收入人员没事做,整天游逛,不仅会滋生不满情绪,还容易被坏人利用。"

"在新疆组建生产建设兵团是党中央治 国安邦的一大创举,这种制度安排在全国是独有的。60 年来……铜墙铁壁作用,在开发建设新疆……巩固西北边防等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新疆的发展稳定要高度重视兵团这支特殊力量。"

"在南疆有条件的地方适当增加团场数量,优先设市建镇。"

因而,我指控李克强为维吾尔种族灭绝头号帮凶是有的放矢,以上所引用李克强讲话,不仅仅是直接牵涉以所谓南疆剩余劳动力太多,"整天游逛,容易被坏人利用"为名实施强制劳动政策;他的讲话还以 "新疆的发展稳定要高度重视兵团这支特殊力量"为名,强调要强化兵团;他还强调指出要"在南疆有条件的地方适当增加团场数量,优先设市建镇。"提供政策扩大汉人政治移民,"支持兵团加强特色城镇建设……使城镇成为集聚人口产业……示范现代生活的重要载体。"同时他还不忘强调"将维稳工作纳入援疆工作中统筹安排。"

兵团作为中国殖民政府镇压维吾尔人的工具,自成立至今,罪恶罄竹难书;已经被美国政府列入制裁名单;李克强和习近平一唱一和,要强化兵团维稳作用,说穿了就是要强化兵团血腥镇压屠杀、掠夺东突厥斯坦(新疆)土著各民族的作用,放任兵团野蛮霸道、蛮横暴虐;这血腥罪责,李克强能逃脱吗?

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位被称为学术性儒雅政客的李克强,还妄称要兵团成为向当地人(主要是指维吾尔人)"示范现代生活的重要载体。"兵团示范现代生活?是李克强太愚蠢,还是太过于夜郎自大;兵团除了野蛮、血腥和奴性之外,还有什么文明和现代吗?李克强的中国政府就是一个前现代的家天下帝国,其下属黑帮集团——兵团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吗?这就是北大法学系毕业的中国总理水平?

一部分中国人和异议中国人矮子里拔将军,认为李克强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而我,作为维吾尔人,作为中国殖民政府种族灭绝的受害者;指控制造二十世纪人类文明污点——维吾尔种族灭绝的中国共产党时任中央政治局排名第二常委,中国政府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为维吾尔种族灭绝头号帮凶,是是非立场坚定、观点明确,且铁证如山。

张伦:人们为什么纪念李克强

20231029 不明白博客 EP-069



周五,中国国务院前总理李克强突然去世,终年68岁,他于2013年至2023年担任国务院总理,今年3月卸任。李克强的突然去世引起了中国民众的自发哀悼。中国网民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他承诺 中国将继续向世界开放的视频。

他们分享他站在没过脚踝的泥泞中探望灾民的照片。他们甚至提到他担任总理第一年时的经济增长目标:7.5%。他的逝世所引发的悲痛反映了公众对现状的失望,以及在习近平治下深深的无力感。

这期我们请来曾同为北大校友、80年代与李克强相识的法国塞尔奇-巴黎大学教授张伦。张伦的研究领域是中国的现代性,文明与制度转型,知识分子,东亚地缘政治,中欧关系,可持续发展等问题。他2022年在纽约出版了一本中文书,书名是:《如何理解当今动荡的世界:大变动,大重组,大博弈》。

文字版全文:https://bit.ly/bmb-069-txt (制作中,请稍候)


时间轴:
1:16 张伦获知李克强去世消息的情景
2:29 为什么李克强去世后许多人传他说的“金句”
4:35 为什么张伦说李克强去世标志着中国改革开放时代的终结
7:32 张伦回忆80年代对李克强的印象
17:02 讨论张伦的《1986、富强胡同6号与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分野》
20:09 张伦认为李克强为何在近一两年有更多的“金句”
24:11 中共的体制会如何管理社交媒体对李克强死讯的讨论
30:49 嘉宾推荐

文字版全文:

袁莉:
[00:00:02]
大家好,欢迎来到不明白播客,我是主持人袁莉。周五,中国国务院前总理李克强突然去世,终年68岁,他于2013年至2023年担任国务院总理,今年3月卸任。李克强的突然去世引起了中国民众的自发哀悼。中国网民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他承诺中国将继续向世界开放的视频。他们分享他站在没过脚踝的泥泞中探望灾民的照片。他们甚至提到他担任总理第一年时的经济增长目标:7.5%。​​他的逝世所引发的悲痛反映了公众对现状的失望,以及在习近平治下深深的无力感。
这期我们请来曾同为北大校友、80年代与李克强相识的法国塞尔奇—巴黎大学教授张伦。张伦的研究领域是中国的现代性,文明与制度转型,知识分子,东亚地缘政治,中欧关系,可持续发展等问题。他2022年在纽约出版了一本中文书,书名是:《如何理解当今动荡的世界:大变动,大重组,大博弈》。
张伦您好。请问您是什么时候获知李克强去世的消息的?您当时的反应是什么样子的?

张伦:
[00:01:21]
我昨天早上8:30呢,法国时间呢,有一个课。所以我很早就离家,是在火车上(听说的)。当然这个第一个感觉就是不敢相信了啊,这个怎么会是这样啊,他年纪比较轻。前些日子呢,还看到他好像是去敦煌的一些消息,完全就是震惊啊,不敢相信。

袁莉:
[00:01:42]
您以前也和他80年代有一些相识的,就是从一个个人的感情上……

张伦:
[00:01:46]
啊,当年故人去世啊,总还是有些不舍了。但是毕竟他是中共的总理,万里之遥啊,与我也没有什么更多的直接的关系啊,所以也只是就一些关于中国政治的一些问题上关心他。当然可能下边我们会谈及牵扯到他的为政风格,一些理念,一些问题。至于说这两年有人传言说什么“习下李上”,包括去年20大之前还有人这样传,我从来都是一笑了之。我从这个很多年前就认为这不可能,李克强也不是这样性格的人,他也做不到。

袁莉:
[00:02:28]
那李克强在去世以后,很多人转发关于他的报道、视频和图片,微信上就是很多人都传他说的这些所谓的金句,比如说“改革开放不会停顿”,“有权不可任性”,“触动利益比触及灵魂还难”,还有什么“中国人有六亿人每个月的收入也就一千元”等等等等,您觉得大家发这些句子是想表达什么呢?

张伦:
[00:02:51]
我想这样一种现象呢,是有很复杂的一些社会心理了。从根本上来说,我觉得很大程度上是表现了现在社会对习近平的政策,对习近平的一些倒行逆施的不满。我想在这个地方,这个程度上呢,它折射到对李克强关爱吧,这里边有一个可能更深刻的问题,就是最近这些年在习近平的治下呢,中国发生了一个,我称之为“再意识形态化”的这样一个现象。
我们知道改革开放之后呢,基本上都还是比较现实主义的,实用主义的这样一个基本的哲学。那么最近这些年呢,我们可以看到满屏、满报纸的口号、大话、假话、领袖崇拜,确实文革有点再现的这样一个趋势。那么对这种再意识形态化啊,而且是一种虚假的意识形态化的这种现象,有很多人是不满的。
那么李克强在这个背景下呢,大体上还没有说过这么多的什么虚假的、口号式的一些东西,这些年基本上没听到他这样的表述。所以在这个前提下,他表述的一些比较直面现实的,真实的,能够让大家引起共鸣的这样一些说法呢,我想就是人们现在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找出来说的一些理由了。人们因为厌烦,但是没有平常也没有办法,那么这个时候就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加以表达。

袁莉:
[00:04:23]
对对,我是看到了,有一个人在微信上写的是就说,说他去世就说“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完美的政治家,但是人们不应该忘记他捅破真相的勇气。”

张伦:
[00:04:33]
对,我想就是这样。

袁莉:
[00:04:35]
也有一些人,包括您自己在接受法广(采访)的时候说:李克强去世标志着中国改革开放时代的彻底终结。但是呢,也有人说,中国的改革开放在2000年代和2012年的时候就结束了。您怎么看这个问题?

张伦:
[00:04:52]
我想是这样,这两种说法其实是都可以成立的。关键是你看你怎么确定这些问题,从什么视角来确定这些问题。改革开放成长起来的,培养起来的一代的政治人物、政治家呢,开始告别历史舞台了啊,这是我当时说的这样一个意思。但是回到您刚才说的这个问题呢,就是包括记者用这样一个标题呢,也不是完全说没有道理。
改革呢,我们如果说从20年前、十几年前就终结了,它就是有它的道理,那种全面性的改革确实就是终结了。但是呢,另一方面呢,就是改革呢,这种基本的面向,还没有完全中断。那什么是这个基本面向呢?在我看来就是以自由为导向的这样一个基本的面向啊,受各种各样的扭曲啊,包括八九之后的各种限制。但是总体来说,这个自由的空间还是在扩大,自由的面向呢,还是这样一个面向。尽管这样一个改革呢,到了胡的执政的时代,已经问题显得越来越多,已经开始停滞了。那么这个时候呢,只有两种方式可以解决这种现象,要么呢就是改革2.0、3.0,跨上一个更完整的全面性的改革,赋予公民权利;要么就是用文革,这是我最近几年不断在讲的问题,好几年不断在讲的,就是用文革来解决改革带来的问题,用文革的方式、毛的方式来解决邓的不完整改革积下的问题。那么这个呢,恰恰就是习近平最后采取的方式。
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说呢,我是觉得这个最近几年我一直在讲改革的终结,就是在习的治下,自由的空间在开始缩小,自由的面向在取消。在这意义上说呢,李克强的去世呢,代表的这个就是……这个终结是个过程,就从人的这个象征上来说,他这次离世呢,又更强化的这样一个信息吧。毕竟李克强呢,他还是试图地维护改革开放的这样一个面向,他的语言气质也是这样的。
那么最近大家不知道注意没有啊,昨天开始到今天呢,西方各国给了李克强去世一个在我看是有点超高规格的一种哀悼啊,各国都有表示。其实他不是最主要领导人嘛,他二号人物嘛,作为总理。我想其实也从另一个侧面呢,表达了各国政府,西方这些国家,对这样一个稍微还是带有一些改革开放时代的这样一个风格、一个路向的这个政治家去世的一个遗憾吧,对那个时代西方人也比较欣赏的一个时代的这个风格、氛围的一个怀念,我想是这样。

袁莉:
[00:07:30]
那您80年代在北大读书的时候就认识李克强,也和他一起参加过各种带有强烈80年代色彩的讨论会,您能不能给听众们讲一下,那个时候的李克强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

张伦:
[00:07:43]
这个,怎么说呢,我跟他的接触呢,当然也是有限。认识啊,有些交往,但不能代表对他有更多理解,人对他的那种认识了。当时他是团中央书记,也有人动员我去团里,但是我不喜欢那种衙门的氛围。

袁莉:
[00:08:01]
您先说一下您当时在哪里?

张伦:
[00:08:03]
我在北大社会学系读书,然后后来又到了中国地质大学的政治系做讲师啊,是年轻的学者,当时也在北京呢,比较活跃,参与各方面的改革,各种各样的事情。那么团中央也请我去做过研讨会,也做过报告,所以也有时候就会到他那里去坐一坐,聊一聊。那我其实不是觉得团系统的人真正具有政治家的那种胆识和担当的,所以呢,当时有人希望我去,我也婉拒。
回到李克强来讲呢,他做人、待人非常周到,非常圆润,他也能够待人非常客气,也能看得出来,他会尽量很好地保护好自己,对吧。但是我那个时候呢,觉得他身上其实已经开始有一点这个官气,与在北大我认识的这一些朋友呢,还是开始有些差别。其实呢,我倒是觉得最近这两年,也许他没有什么更多的想法了吧,反而他最近几年显得更自然一点啊。就我们刚才,您上面也提到的他说的一些话呢,更实在。所以他现在这个风格呢,在我的个人看法来说,还更实用一点,这个印象还稍微更好一点。
当然胡锦涛被架走,20大被架走的时候,他本应该哪怕至少表示一下、扭个身,我知道政治上这种微妙,但是他表示一下,稍微欠个身,站起来多说两句话,我觉得习近平也不能把他一定就怎么样,但是他也没做到。这个方面呢,也体现着他的一些性格和他的一些软弱,这些方面的问题。

袁莉:
[00:09:38]
就是他性格上的软弱,在80年代的时候,能看得出来吗?

张伦:
[00:09:42]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那个时候呢,当然他已经做了这种选择,他自然就会回应体制的那种要求啊,要把自己的锋芒藏起来。其实这个人是非常有才华、机智,非常有光彩,说话的时候,在北大的时候。但是呢,一旦他进入体制之后,他这种棱角就开始掩饰起来。在某种意义上说吧,这种软弱呢,就体现出来他跟我另外一个,很好的一个朋友、长兄,张伟张兄呢,大概性格就不太一样。这也显示了后来呢,不同的人他们各自不同的选择了。
张伟当时是北大的学生会主席,政坛80年代最著名的、Number 1的新星,后来又到天津去做团委书记、开发区主任、经委主任、外办主任,那是一个真正的天津最重要的实权人物。但是八九的时候他做了辞职这样一个选择,维护自己的这个道义这样一个原则。所以当然后来历史就不同的选择,他后来去哈佛读书,在剑桥教书,现在生活在海外。

袁莉:
[00:10:54]
所以这两天我也看着,就是有好几个人都在对比这个张伟和李克强。因为这个里面就牵扯到,牵扯到就是一个选择的问题,对不对?还有就是因为李克强这么突然的去世,很多的民众就说他是个好人啊什么的。就是我在北京的一个朋友,是一位学者,Ta就说:“他只是一个好人和凡人,人们需要的也只是一个好人。”您在接受法广的采访时,也说李克强是个好人。但是呢,就是在这个争议也在这里。就是说大家对于他李克强是不是一个好人,以及中共体制内还有没有好人,有很大的争议。您怎么看这种争议呢?

张伦:
[00:11:35]
我想这争议是很自然的了啊。至于你是不是认为李克强是好人,这里边首先取决于你如何定义好人。
坦白说,八九之后呢,我觉得我们很难希望,以我们稍微高一点的标准来看待体制内的好人,特别是八九镇压之后,80年代那种理想主义氛围已经不在了。但是呢,在这么一个情境下,这个还是有一个相对意义上的好人不好人的问题。这样一个比较带有中华文化的,比较含糊的这个色彩(的概念),其实是需要有一些我们彼此相知的这样一个文化意识的支撑,和一个相对的共享的一个价值来定义吧。
那么在我个人来看,我是在现在一个相对比较低的标准——提到这一点也很遗憾——一个相对比较低的标准来认定李克强是个好人。就说他我们可以看到,基本上他还没有胡说八道,对吧。他还是保持着基本的一些良知,他还是陈述了一些基本的现实。在这一点上说,他肯定是也会受到来自习的方面的很多的压力。他也会尽可能的以在他的有限的范围内,能做到的范围内,尽量替民众谋一些福祉,尽量做一些好事。在这一项说呢,我觉得就是现在这个体制呢,这个体制本身这种腐败和崩塌,六四之后的非常糟糕的状态呢,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没有办法要求太多啊。
我想在这个意义上说,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他还守着一些基本的底线吧,这个不容易。当然我们也可以说啊,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你这个在里边维护的体制,这个体制继续,你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个话也不是说不能成立。而且呢,也有一些朋友呢,有些人啊,对李克强过去有一些微词上的,他有些做法上,比如说过度保护自己,各种各样的一些旧事。
但事实上,我想这个事情呢,政治上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办法太理想化了。比如说邓小平当初,对吧,也写永不悔改啊等等各种各样的事。六四过去之后呢,有些人也做过,包括我们有些德高望重的一些人,也做过一些各种各样的事,我们现在对李克强之所以遗憾的是,他在自己的位子上,他没有做更多的人们希望他做出来的事情。比如说在习近平做很多倒行逆施的时候,他本可以,至少我们期望,做更多的抗争。在这一点上也是造成他自己后来这种局面,包括中国政治这种局面的一个原因吧。这方面他当然是有责任的。如果他没有责任,那我们还有什么人……没有什么人可以(来承担了),他第二号人物嘛,对不对?这就是显示他的一些性格上的一些软弱。

袁莉:
[00:14:25]
我觉得其实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一个象征。因为他是这么80年代的一个产物,是吧。是改革派的官员做到了总理,然后他的溃败实际上是80年代,就是大家信仰的开放、改革、自由的思想,这些就是在习的面前是溃不成军,然后又这么早就死掉了,实际上是一种夭折。
我自己感觉,其实那天他去世的时候,我也给纽时写了一篇专栏《中国人哀悼李克强,也哀悼一个希望尚存的时代》,就是大家这个希望没有了。虽然他是一个不是一个那么好的,没有做出大家想象的,他应该做的事情的人。

张伦:
[00:15:10]
对,您说得完全对。

袁莉:
[00:15:12]
您说。

张伦:
[00:15:13]
您说的完全对。就是尽管他不是理想中大家希望的一个人物,刚才我讲了,不是那种高标准的意义上的好人,但是他相对来说还是个好人,在他的那个范围。然后就是理想,他代表的理想可能也不是那么高的理想,但毕竟还是一个希望啊。比如说他现在的年纪,68岁吧,至少10年吧,十几年都还……就假如说在这个习之后,将来未来中国发生什么变化,至少他还是一个可以暂时做一个过渡人物的,还是大家可以接受的。就这至少还是个可能性,对吧,那这个东西也没了。
所以,我想现在呢,人们对他的一些纪念,我想都跟这些心理,这些各种各样的……哪怕最后一点的这种希望都破灭了,是有很大的关系。我刚才提到,去年大家提到所谓传闻习下李上,其实我觉得根本没有可能,但是为什么那么传呢?它就是证明大家、许多人有这样一个期望,但这个期望现在也没有了。我想这个是许多人对这个事情感到遗憾(的原因)。
当然你刚才提到一个也很重要,就是李克强呢,他对现代性的一些认识,毕竟要比现在的许多官员都更深,他也一直没有违背这方面的表述出来。所以他这方面呢,其实他毕竟还是个现代,可以称得上是现代,的一个政治人物。那可惜现在呢,由于他的这种去世呢,大家可能就看不到有什么样的这样的人在台面上了。

袁莉:
[00:16:44]
就是他上任总理以后,在第一场这个新闻发布会上的开场白就说的,“我们将忠实于宪法,忠实于人民,以民之所望为施政所向。”这个现在想想,和现在的这个中国是完全就是不搭界了。
我还挺喜欢您去年写的一篇文章《1986、富强胡同6号与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分野》,里面写了就是您对于团派这些官员的一些看法,我就念一下,因为我觉得您这段话写得非常好。
您说:“就以笔者与团系统当中一些人私下的交往,了解到的他们的思想、看法来看,相当一些人也是很有那个时代的理想特质。如果没有六四的镇压及后来中国政治的变化,这些人许多会是推动中国向现代政治与文化方向发展的力量中的一员。而六四一枪不仅彻底打掉中国政治与文化那种健康发展的势头,且将一种赤裸裸的权力、暴力、利益至上的逻辑重新植入中国的官僚政客们的思维与行为模式之中。”
真的,我觉得这个真的是非常的精辟,确实就是这样子。实际上也可以说,用您说的这个框架来想一想,李克强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怎么可以在六四以后中国的这个政治愈加保守的这种情况下,能够一直做到现在。还有人也诟病他,就说他在河南任职的时候,正是艾滋病(在当地)蔓延(的时候)。所以我就是说,他的政治遗产里面,这些也是必须要考虑进去的,是不是?就是,虽然大家现在是缅怀他,觉得他是代表一个更有希望的时代,但是他一路走过来,就是中共犯过的错,犯了很多的错,他其实也是难逃其咎的,是不是?

张伦:
[00:18:38]
对,其实这两天有人这种高调子的悼念他,说人民的好总理啊,伟人啊等等这些东西都出来了。其实在我看来,我觉得是人们借此发泄对习近平的不满吧。因为习近平是自己标榜自己是伟人嘛,那么大家就说,你就不够,我就来说李克强嘛,对不对。但事实上呢,我觉得李克强,很难说有人们说的那么高。
我刚才讲了,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了,事实上是跟现代的这种社会心理有很大的的关系。至于他的政治遗产,他具有的各种各样的这种正面也好,负面的这些东西呢,我觉得都留待历史、未来去评判了。包括他这种软弱,他这份窝囊,这个也证明了,是他的遗产之一。就是证明中国的体制倒退,在这个时代,他这种软弱,然后他试图做的这两个跟习近平的抗争,试图维护改革开放,结果呢,都在某种意义上说,见证了这个时代,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证明,一个遗产。但是他个人,因为他没有……大家也在说,不是什么最有实权的总理,对吧,所以他也就是没有什么可以特别提及的遗产。可能也就是这几句真话,他最后这两年的这些真话、对人们表示的一些同情,我想就是他最大的遗产,也是今天人们纪念他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了。

袁莉:
[00:20:09]
其实作为记者,我特别的好奇,我特别想知道,他这几年说的这些话是他自己其实对自己的所谓的政治遗产,对自己在历史上的这个位置,其实是有很多的委屈或者想法的,所以他要抛出来这些话。这种猜想,您觉得有道理吗?

张伦:
[00:20:31]
当然有道理啊。就是他已经没有任何什么更多的施展空间了。而且他说的这些话呢,在中共的整个的政治话语当中呢,也不是说完全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它是有它的合法性的吧。特别作为总理,他是可以说这些话的,那么他就说。但是这些话呢,实际上是直接是打脸习近平,习近平说脱贫致富……

袁莉:
[00:20:57]
中国全面脱贫。

张伦:
[00:20:58]
这个他那边来了一句,说“六亿人收入不到一千人民币”,习近平当然是会很恼火。但是在这个前提下,李克强能够说出来。我们可能有些朋友还觉得,这有什么呀?啊,但是那就是李克强,就是中国现在这个时代这个情景,那么李克强能够把它说出来,我们还是要念他个好吧。也就是我说的好人的这样一个意思,而且他这些年呢,也没有什么贪腐的事情说出来。所以我想,他委曲求全,尽量做一点事儿,这个其实是比较像周恩来,尽量扭转一些毛的那个文革对社会造成的灾难性的后果,我想这就是他整个这十年的这种状态。所以今天呢,他在这样一个年纪,就突然因心脏病去世,我想跟长期的这种郁闷、淤积啊,是有很大关系的。

袁莉:
[00:21:57]
那我们说一下,有不少人讨论,李克强去世会不会像1976年周恩来去世和1989年胡耀邦去世引发大规模的群众悼念活动,以及后面的重大的历史事件。就是我们也看到了,就说在李克强的故居,安徽合肥市红星路80号,有很多的群众自发的去排队、献花、悼念。我不知道您怎么看,就是有没有这种可能呢,有没有可能引发更大规模的这种悼念活动呢?

张伦:
[00:22:27]
我第一个直接的感觉呢,就是不排除这种可能。因为主要是现在人们社会的心理啊,三年清零积蓄着,然后后面这种经济下滑等等,各方面的问题带来的那种社会心理的压抑,那种不满,事实上那个潜流仍然在激荡着。我们可以从白纸运动当中看到。但是这个白纸运动之后,并没有完全全然消失,依然在那里边啊,各方面的不满。
所以呢,这个东西会不会借李克强去世引发一种什么事件,我不排除这样的可能啊,但是呢,发展到像四五运动当年怀念周恩来,包括八九这样一个规模,对这种可能我是有怀疑的。当然啊,这也要取决于今后这些天的官方处理。历史从来都是有很多偶然的,各种各样的社会心理的激荡的因素。比如说八九的时候,其实也不一定就一定会发展到后来那个程度/就是每一个阶段的时候,在那54天里,官方处理得更技巧一点的时候,可能都不会发展到那样一个程度。
所以我从来不是一个历史的决定论者,特别是在历史事件出来的时候,它其实是有多种可能,取决于当时的这种历史当中的行动者的这种互动,采取什么样的措施处理。如果它处理得好呢,我想民众借此表达一些不满,有一些心理上的宣泄,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但是处理不好啊,引发什么事情呢,那下一步有一个更多的发展呢,那这个事就很难说。就像八九一样,后来就不是纪念胡耀邦,它是有其他的指向了。所以这个事情呢,我们还要看今后这几天的发展吧。

袁莉:
[00:24:11]
官方对网上的言论还是管制非常非常严厉的。那在微博上许多对他突然离世表示震惊的帖子都遭到了审查,还有那些称他为什么“人民的好总理”,还有“伟人”的这些评论也都被删了。因为就是他的消息一出来,我就到微博上去看了,我截了很多屏。然后这些后来都没有了,这些评论后来都没有了。然后呢,被允许发表的评论几乎全都是“一路走好”,就是这种非常平淡的。我想问一下,就是为什么审查机关要这么样的如临大敌?
可能也还可以讲一下,就是在他死讯宣布出来很长时间,就只是一个新华社发的100字的、小的短讯。然后这个短讯呢,还在人民日报、新华社,就几乎所有的主流媒体上面,都只放在了第三和第四个非常不起眼的地方。您能不能给我们稍微分析下,就是中国官方或者是习近平,还有习近平他下面这些官僚机构,他们是怎么来看,他们想怎么来控制他的死讯?

张伦:
[00:25:09]
是这样,以我对中共体制的了解,当初呢跟中共体制也80年代的时候呢,参与中国的政改,经改呢也发生过一些关系,对这个体制有些了解。尽管这些年有很多变化,但是他的一些基本的东西还也并没有完全都变化,在某些方面呢,甚至比80年代要恶化。
什么意思呢?就是您刚才提到这种删帖,不能说什么“人民的好总理”“伟人”等等,这个我刚才前面提过,当今之世只有一个伟人啊,你怎么能提、怎么敢提这种事情呢?那么其实即便不是上峰、中央有意传达要把这些东西删了,下面的各种各样的官员揣摩上意,Ta也会要删的。因为Ta知道这是老大不高兴的,习会不高兴的,宣传口的官员、中央的宣传都一定会这样做。大家可以看这几年对习近平的个人崇拜到了完全匪夷所思的程度。
其实你说那些搞这些东西的人不懂吗?Ta当然明白。但是为什么?Ta就知道上边喜好这口,那我就拼命地做这口嘛。那现在呢,反过来李克强去世这个删帖呢,也一样是这个逻辑。刚才你提到的那个(短讯)只那么几个字,我也看到了,压在下边的那么几行字,就是因为这些官员呢,这几年都被习近平收拾怕了。那么我在上峰没有任何指示下来的时候,我就这样处理,我就这样处理就最安全。那至于我心里怎么想,那我也不管了,我只是拿着这个饭碗吃这口饭,我就这么做。至于Ta给体制,给甚至给习近平造成什么样的后续的恶果,Ta都不管的。而事实上他们这样做呢,其实是更激发了人们的不满和愤怒。所以这个没有办法,这是这种体制性所决定。这种体制呢,往往是要给自己埋下很多地雷,最终呢导致这个体制的……这种威权、集权历史从来都是如此的,导致它最后一些崩塌性效果出来的时候,你回头看这些东西,都是它的一些前因。

袁莉:
[00:27:14]
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李克强可能要算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以来最没有实权的总理,他的死对于中国的未来有什么样的影响呢?有没有影响?也许根本就没有。

张伦:
[00:27:25]
李克强他是中共建政以来最没有实权的总理,所以他的政治遗产呢,就肯定就没有什么东西。他可能有的一些的遗产呢,可能就是恰恰在这个时代,在万马齐喑,这个人们都不敢再说什么真话,整个是习近平倒行逆施的时候,他撑着那口气,反正我要下台了,最后说几句真话,替中国老百姓说几句真话,面对中国的现实道几句真情。但事实上呢,这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
我想这就是中国体制、中国政治现况的这种极大的令人悲哀的事情,其实也是暗含了中国未来的极大的这种不确定性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李克强呢,这也是历史的渊源了。现在关于他的死亡呢,也还仍然有一些传闻,人们有些猜疑。这个猜疑我想将来也不会消失的,因为他毕竟这么年轻,这样高级的退下来的人物,怎么会在上海这样医疗设施最好的城市,怎么就会因为心脏的这个问题?事实上这个心脏的问题呢,现在大家知道这个药物、治疗也不会那么……他怎么就会突然死亡?
所以关于他的死亡呢,将来也会不断的有各种各样的这种传言会出来,这些东西呢,其实都汇集着一个什么指向呢?就是包括现在我再三强调的,其实它是衬托了人们对习近平这个时代的一种不满,这种绝望,这种愤怒。那么在这个意义上说呢,李克强可能也死得其所了。就是他以现在这样一个死亡呢,确实给历史呢,还留下了另外一份遗产。就是他现在他的去世,尽管他做的,坦白说是有限的,但是人们还是给他投射了、赋予了很多,在我看不见得就一定有那样高度——就刚才所说的所谓伟人那样高度的一些遗产了。所以我想在这个意义上说,他应该也心安吧,应该在天之灵也更应该安息。毕竟他说的几句真心话,还赢得了中国老百姓,善良的老百姓,人们对他真心的一些关爱吧。我想这个应该他是感到告慰了,告慰自己了。

袁莉:
[00:29:43]
对,我那天在朋友圈里面看到有一个人写的,说“斯人已去,但长江、黄河不会倒流,人难得的不是位高权重,而是他不在位、不在世的时候,有人会想念他。”我觉得这个其实还是一个挺好的概括,对吧?

张伦:
[00:30:01]
您说的非常对。我想呢,这个其实也给人一个提示,给中国所有试图将来从政的人一个提示。就是你要知道,即便是在今天那样的报章杂志上,各种宣传啊,各种各样的话语啊,都这样强势的时候,但是人们心里呢,还是有一杆秤。就是最后你真正是说了真话,做了点什么事,是哪怕是有限人们都记着,历史也会记着。我想这一点上,这个也是他去世留下的一份遗产吧。

袁莉:
[00:30:33]
就是有一个中国记者跟我说,就很多人都说,李克强是“活得郁闷,死的憋屈,但是我们不都是这样吗?”实际上就是大家把自己心里的郁闷投射到了他的身上。
非常感谢。那我们请每一位嘉宾能推荐三本书或者是影视作品,你有什么推荐吗?

张伦:
[00:30:55]
法国一位历史学家格鲁金斯基,他的《世界的四个部分:一部全球化历史》,我觉得写得非常精彩。国内的著名历史学家葛兆光先生,也写了一篇长文介绍这本书。书写得非常好,中文译得也还是很不错。我没看到啊,我看的是法文版。
因为我想,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尽管全球化已经到了另外一个调整期,就是我自己多年来就在说,全球化这一波浪漫式的全球化已经终结,但是人类彼此这种互动呢,将来还会以不同的方式继续下去。过去这几百年的历史,它怎么样形成世界的这种互动,这种交流。
我去年专门还到了西班牙的这个塞维利亚,那个城市呢,当年麦哲伦就是从那个城出发的,500年前出发的。我去那天呢,大概正好是他500年(前出发航行)两年多之后,他的那些残存的部下回到那个城市的日子。所以这500年波澜壮阔,人类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啊,杀戮啊,但是进步也好,彼此相知,这可能是人类某种程度在不可抗拒的力(之下的)一个过程了。
我想,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强调啊,我觉得中国的读者,包括中国的精英,多读历史,多读世界史,可能对开阔我们的视野,对看问题不做那种偏狭的、极端的这种结论,我觉得是有很大的好处的。我想这就借这个机会呢,这个想提醒,可能大家如果感兴趣,就可以看这部著作。
那其他的两部或许我再找机会想一下。但是如果一定要说呢,我想,就大家也可以读一下《知识分子的鸦片》,就是Raymond Aron雷蒙·阿隆的,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法国的思想家。

袁莉:
[00:32:45]
那我推荐一下张伦老师他写的,我们前面提到的《道术将为天下裂:1986、富强胡同6号与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分野》这篇长文。文章写得挺长的,但是我觉得看一下,大家看一看,尤其是年轻一代的听众,看一下中国80年代是一个什么样子,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想一想中国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然后李克强的去世真的是画下了一个句号,或者是省略号

张伦:
[00:33:14]
那篇文章的结尾呢,我还提了对未来的一些看法,这个将来咱们有机会再可以讨论这些问题。就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拓展中国的未来。
二十多年前我受玻利维亚政府邀请去开过一个会,关于21世纪的民族和20世纪的革命,做了一个发言,里边我就提及中国的近代历史的过程是一个巨大的这种循环过程,从改革到革命,从革命又到改革。那么我当时说,就是未来中国会不会再走到革命?这是我当时20年前,2002年在玻利维亚做的这样一个发言。
那么今天怎么样的审视历史,面对现实,展望未来,我想这是所有关心中国的未来,甚至某种意义上也是关心世界的未来的人,大概都要思考的一个重大的问题了。我们又在历史的一个节点上,不仅仅中国,最近看到各种各样的国际上的事变,也是啊,各种各样的旧的世界在崩塌。我前一段出了一本文集,在纽约出了一本书,这个我们认识我们今天这个世界。我认为呢,我们今天这个世界,旧的世界在崩塌啊,新的世界在酝酿当中,所以这里边各种各样的冲突,人们的困惑、焦虑都是异常的强烈。那么在这个时候,怎么样的坚持理念,坚持信心,去面对现实,走向未来,这恐怕都是我们现在要思考的一些问题了。

袁莉:
[00:34:40]
您这篇长文的结尾这部分确实是挺有意思的,那我们就用您这句话来做这个结尾吧。您说:“今天面临官方在改革问题上的全面倒退,甚至清算以往的改革,中国是否到了一个revolutionize the reform,就是要革命改革的新阶段?”您说,我的答案倾向是肯定的,那我们这个问题以后可以再好好地说,但是我真的推荐大家去读一下这篇文章。好,谢谢,谢谢张伦。

张伦:
[00:35:12]
好,谢谢。

袁莉:
[00:35:13]
谢谢大家收听,我们下期再见。

—— end ——


嘉宾推荐:
张伦:
1. 《世界的四个部分:一部全球化历史》 格鲁金斯基 著
2. 《知识分子的鸦片》 雷蒙·阿隆 著

袁莉:
《1986、富强胡同6号与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分野》 张伦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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