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潮滾滾、萬人沸騰。鳥巢體育館一天之內放了四次煙火。習主席,孤家寡人。沒有任何黨國元老簇擁,單獨享受著建黨百年慶祝儀式上,所有權力與榮耀的照拂。還看今朝、顧盼自雄,萬民俯首、江山鐵桶。但是否有那麼一個瞬間、一個念頭,這個堅信「東昇西降」與「中國要平視世界」的主席,拔劍四顧之時,是否看見了「美帝的槍隊」正準備用刑呢?
連環計:美國對中步步進逼
根據拜登主義的多邊合作路線這半年來對中政策的「連環計」,隱然已構成了一個「十面埋伏」之勢。無論是半導體峰會、氣候峰會或甚至用心更明顯的四方會談(QUAD),美國拉攏東亞、歐盟與俄羅斯形成合圍之勢,針對中國的態度越來越明顯。五月過後,拜登與布林肯的歐洲行更是環環相扣的連環計。
從七大工業國(G7)會議開始,在美國的主導下,七大先進國家共擬了一個與中國「一帶一路」對抗的全球基礎建設計畫「為世界重建更美好未來」(Build Back Better for the World,B3W)。而過去幾年一向親中、甚至加入一帶一路的義大利,其官員亦不諱言2020年後美國針對武漢肺炎疫苗的世界性援助,相較中國的丟包態度,是G7集團中最親中國家義大利轉向的關鍵。而這樣的計畫也獲得受邀參加會議的非G7國家印度、南韓、澳洲與南非的支持。一張跨越歐亞大陸的大網就此撒下。
但套句法國總統馬克宏的說法,G7主要關心經濟問題,各國與中國間仍各有競合。但若由經濟轉入軍事,接著在G7會議後立即展開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會議,在美國的運籌之下,居然一改過去半世紀以來完全針對蘇聯─俄羅斯的態度,將絕大部分的火力轉移到中國身上,在官方公報中將中國定調為北約組織的「系統性挑戰」。但之前歷年的官方公報中,幾乎從沒出現過針對中國的隻字片語。
而這樣的說法甚至建立在,兩個月前俄羅斯方才大軍壓境呈兵烏克蘭邊界的前提之上。由此看出美國這步棋的目的,一方面在於修補被川普重創的安全承諾信心,明面上表達美國知悉俄羅斯對歐洲進逼的壓力;另一方面,不提高對俄羅斯批評的力度,卻把北約的大量火力釋放在中國上,等於是對俄同時釋放友好訊息,減緩俄國壓力,為接下來破除中蘇友好同盟,做出準備。
所以縱使緊接在G7會議與NATO會議後的美俄峰會,雙方並無達成任何實質的協定,說的大部分都是場面話。但雙方也達成了一種「雖不是朋友,卻至少不是敵人或對手」的默契。反觀美中之間,根據蘇利文(國家安全顧問)與坎貝爾(亞洲沙皇)的說法,雙方的合作,僅限於維持全球自由貿易框架的穩定、氣候變遷延緩或武漢肺炎疫情改善等議題,但其它先進科技與製造或政治軍事利益,則是公事公辦,沒有甚麼轉圜的餘地。如此看來,放緩俄羅斯就是為了敲打中國,所謂「美國近日國際動作頻頻積蓄抗中能量,是為了增加在G20會議與中國談判的籌碼」這種說法,也被白宮和國務卿布林肯直接否定。
中國外交政策宗師,人民大學教授時殷弘就認為,雖然美中雙方都把防止衝突作為最高原則,但雙方都不願意在重大問題上妥協。各種私下或公開管道上,也沒有實質的溝通,高層間只有行禮如儀的互動,缺乏尋求共識或排除歧見的實際作為。所以縱使布林肯(國務卿)在公開場合反覆強調,對中國不只對抗與競爭,更有針對特定議題的合作空間;但時殷弘卻提醒大家注意,布林肯的反覆重申,是有主從順序的,第一是對抗,第二是競爭,最後才是合作。所以對抗的成分或優先性其實是遠高於其它。
十面埋伏:從「聯中制蘇」到「聯俄制中」
拜登政府這兩個月來環環相扣的連環計,就是為了小心翼翼重建美俄雙邊的信任,修補後冷戰以來雙方的嫌隙,甚至不惜顛覆美國外交政策的既有典範,將美國自「尼克森─季辛吉體制」以來「聯中制蘇」的策略,轉向「連俄制中」。一旦聯俄制中,或至少俄羅斯中立化的戰略目標抵定,從「歐巴馬─柯林頓體制」的「亞洲再平衡」,到川普手下共和黨策士的「印太戰略」,美國的對外戰略就有了更強的實踐性,印太盟國組成的歐亞大陸包圍網也就更為嚴密。
今年的公報就徹底表明了這種鋪排。在將中國設定為北約在全球活動的「系統性挑戰」後,公報也指出北約計劃與日本、澳洲、紐西蘭和韓國,加強軍事合作。形成針對中國的「美歐聯盟」與「西太平洋聯軍」。按照時殷弘的說法,這正是一個沒有新冷戰之名,但卻有新冷戰之實,將中國封殺在歐亞大陸的圍堵計畫。
2014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在美國外交政策圈中,無論是現實主義者或自由制度論者,長期以來都有一個聲音表示,先是美國在蘇聯瓦解後執意東擴北約,吸納前蘇聯加盟國,持續與俄羅斯對峙,造成俄羅斯地緣政治上的生存壓力與不安全感,才導致美俄交惡。美國對俄羅斯外交政策的曖昧不明(戰略模糊),又讓俄國肆無忌憚對待鄰國,造成頓巴斯戰爭與克里米亞危機。而川普本人對普亭的強人崇拜與親善態度,更是加強了國內無論學院或官僚內建制派對俄羅斯敵意的正當性。雖然美俄雙方有19世紀以來承繼自英俄對抗的「大博弈」地緣政治宿命對決傳統,但這種奠基於國際權力結構不對稱,因此形成的「必然敵人論」,讓俄羅斯成與西方世界也成為彼此「自我實現的敵人」
事實上,俄國現有的綜合國力,只能對特定領域如網路進行小規模騷擾,或是霸凌區域內其它國家,缺乏與美國進行全球性或至少歐亞大陸上全面性地進行戰略競爭的能力。所以拜登雖然在競選辯論時說過,「中國只是競爭者,俄國才是主要對手」;但這種說詞基本上禁不起整個外部大局的考驗,更違背了華盛頓政策圈自歐巴馬第二任開始直到川普執政,逐步升高將中國視為主要競爭者的決策分析趨勢。也就是,無論國際權力結構或國內法案制度,都讓拜登不得不將重點從俄國轉向中國。
況且拜登本人在政壇活躍近半世紀,大半輩子都是在冷戰中渡過,甚至也是美國廣義親中潮流的參與者;但他本人熟悉華府外交決策事務的權力運作,只要將適當的人選放在適當的位置,不要自作聰明,官僚組織的防呆系統就會發揮正常功能,順者法律與國際結構走。總統本人只要不過分自大自恃,能從善如流,外交智囊們自然能看出,俄羅斯終究只有透過小規模零星騷擾來刷存的能力,並沒有毀滅制度、挑戰價值,並且爭奪全球性霸權的能力。
所以對於把美國所有的資源集中對抗中國,並且拉攏價值相似的西歐與印太盟國一起對抗中國,就顯得絲毫沒有壓力。關鍵只要先安撫好俄羅斯,避免俄羅斯投入以中國為首,再加上伊朗與北韓的反美同盟集結就可以。但六月中俄羅斯黑海艦隊與英國驅逐艦的對峙事件,仍表現出這個「聯俄制中」框架裡,歐盟國家作為俄羅斯地緣政治壓力的第一線,仍然有相對的疑慮。因此也形成了美國「十面埋伏」裡的不穩定因素。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拜登政府「聯俄制中」戰略目標的制定,縱使反應了國內民意與兩黨普遍的厭中情緒,但所謂「華盛頓泥沼」中,賺中國錢、做中國生意的「中國人民老朋友」勢力依然龐大。一旦動到這些人的利益,原本在去年美國總統大選時的川黑,也可以翻臉不認人的馬上變成拜黑。拜登最近幾次出訪,屢次在公開國際場合被CNN記者修理激怒,就可以看出這種國內親中勢力利用媒體反撲的痕跡。
百年孤寂的中國外交形勢
回顧中共崛起的歷史,國內中共研究權威陳永發在《中國共產革命七十年》中即闡明了中共對外政策的本質,強調中共在國共內戰中地位的確定,並不來自本身的力量,而是來自對列強關係的宣傳。面對二十世紀初混亂的東亞局勢,要能夠奪權就必須掌握民族主義的浪潮,凝聚國家內部的集體意識。
而在這個「誰是中國民族主義旗手的鬥爭」中,輿論在中共的宣傳下普遍相信,國民政府從美國方面取得的幫助,遠多於蘇聯對中共的援助;東北的蘇軍是打敗日軍後自行佔領該地;反之,華北的美軍卻是日軍投降後受國民黨邀請前來駐防。當時,也是國民政府簽訂《中蘇友好同盟條約》與《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條約》等「不平等條約」。
所以抗戰勝利,並沒有如同蔣介石所宣傳承諾的「讓中國成為世界五強」,而是如同一戰後「將德國所擁有的山東轉讓給日本」般,身為戰勝國的中國仍然喪權辱國。再加上蘇軍進入東北燒殺擄掠的消息,遠沒有美軍在華北、華中各城市的各別暴行來的這麼直接而全面。因此諷刺的是,國共內戰的同時,中國全國興起的是反美而非反蘇的浪潮。
更重要的是,從世界史的觀點來看,中國在國際社會的崛起來自韓戰。因為這是所謂「百年國恥」後,中國第一次靠單獨的力量對抗西方最強國家美國,甚至能夠重返大清的天朝光輝,指揮舊朝貢國家北韓達成對抗美帝的入侵。「抗美援朝」因此成為中共鞏固建政基礎的最重要外部事件。
也就是在黨的領導下,中華民族站起來;只要境外勢力批評黨的領導,就是說中國的不是。「一黨專政」下,黨就是國。在中共的手中,當代中國已經沒有「保中國還是保大清」的問題。美國切割共產黨與中國人民的作法,在黨的意識形態之下,成功與否也仍堪慮。按照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中國研究專家黎安友的說法,國際上提出越多的「中國威脅論」或「中國不等於中共」,對中國人來說,無論「中國威脅」或「黨國不分」都是要阻止中國在國際上取得應得地位的陰謀詭計而已。
所以中國人在中共領導下,一旦有了「東昇西降」與「中國可以平視世界」的契機出現,無論今天領導人是不是如習主席一般毛主席在世的強人,一個以「抗美援朝」起家,擁抱排外民族主義作為立國基礎的政權與政黨,絕不可能滿足於現有的、與自身意識形態相違背的國際制度,更沒有所謂的外交禁區。因為只要中國夠強,禁區就會越來越多;中國變弱,禁區就會越來越少。
共產黨並沒有改變,只是從鄧小平的韜光養晦中覺醒後「拒絕假裝而已」。端看這期美國指標性期刊《外交事務》的中共百年特刊,中國兩大外交政策國師王緝思與閻學通分別投書,不約而同的強調中國不屈不撓挑戰美國霸權的意志,以及真心相信美國是基於恐懼與忌妒中國的成就,才對中國採取對抗的手段。
拉美魔幻寫實文學創始者馬奎斯的《百年孤寂》曾言,「東西自有它們的生命,只要喚醒它們的靈魂就行」。百年之際,喚醒靈魂的中共,在民族主義的紅旗下,終究是讓自己走向了孤家寡人的道路。 百年孤寂的中國/中共,只有敵人沒有朋友。
——思想坦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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