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8日星期五

贺阳:母亲和《庐山会议实录》

 贺阳 贺阳的闲言碎语  

今天是母亲阴历的95岁生日(二月初二),几位过去的老同事专程来到家里给她祝寿。这些老同事都称得上是中共党史方面的专家。其中盖军阿姨和刘鹏叔叔都已年近九十;韩钢和李向前则比我略小一些。中央党校的王海光早已说好要来,因临时被上海的华东师大请去讲课而爽约。


母亲和老同事们


刘鹏叔叔赠送画作


"故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管是在家里聊天,还是在对门的"九头鸟"聚餐,这些"党史人"谈得最多的,还是他们的老本行。我虽然是研究经济的,但因为父母都曾从事中共党史研究,所以从小也对这行有着一种特殊的敏感,对他们谈到的东西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作为局外人,我对中共党史算是比较熟悉的,对其中一些重大事件的内幕,也都略知一二。他们说到为了研究党史四处抄录档案搜集素材的甘苦,我非常能够理解,因为母亲当年在职时的所作所为还历历在目……多年来我一直认为,目前国内的中共党史研究有两个致命的缺陷。一是研究问题所必需的许多历史档案无法看到,导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二是在一些重大历史事件的研究上,常常是"本末倒置"——先有确定的结论,再由下面去找材料证明这些结论。由于这两个根本性的缺憾,我们的中共党史研究可以说难度相当巨大,研究成果的科学性也往往大打折扣……

1980年中共中央成立了党史研究室,胡乔木被任命为主任。当时从中央党校调了一批干部到这个新成立的单位,母亲就是这批人中的一个。母亲在党研室工作了13年,直到1993年69岁时才被批准离休;若不是她自己坚持要退,党研室还不放她走。母亲当时研究的重点,是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建国后前17年)的党史。刚一开始工作她就发现,第一手的研究素材极其匮乏。为了使研究尽可能符合客观事实、尽可能深入,母亲开始频繁地去中央档案馆查阅有关档案资料。那时许多原始档案都是保密的,母亲只能查阅被允许看的部分;而且规定只许看和抄,不允许复印或者拍照……母亲后来告诉我,为了抄录那些用于研究的第一手档案材料,她在党史研究室工作的那13年中,大约有10年都不断地奔走于中央档案馆和中央文献研究室等单位之间,那种辛劳程度可想而知。我心想,在国内搞点研究,真是太不容易了!

大约在1982年前后,胡乔木要求党史研究室出一两个人,协助李锐写一个有关1959年庐山会议的材料,主要是帮助这位老同志搜集有关的素材。鉴于当时研究室里跑档案馆最勤、抄录各种档案资料最多的是母亲,党研室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老太太。正式开始工作之后,李锐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母亲:

1980年底,党内组织4000名高级干部就《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展开讨论,当时李锐作了一个长篇发言,重点谈1959年的庐山会议和对毛泽东的评价。作为当年参加庐山会议的几位"秀才"之一,作为当时李锐和田家英的"知音"、"共同议论者",胡乔木看到这个发言之后"非常高兴",他专门给李锐写了一封信,建议李锐写一个"庐山会议始末"的材料,以便为党留下一份重要的史料。胡乔木说"这事很要紧,值得付出心血"……还说"可以找一两位合作者以求比较完备比较客观"……

母亲接受的这个任务,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因为她认为在研究"17年"的过程中,1959年的庐山会议是一个重要的节点,有必要彻底搞清楚它的来龙去脉和各方面的细节……接受这个新任务之后,母亲在中央文献研究室和中央档案馆等几个单位之间跑得更勤了,东西也抄得越来越多。由于当时胡乔木已是中央政局委员、中央党史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和中央党史研究室主任,有了他授予的"尚方宝剑",母亲有机会借阅和抄录那些机密等级最高的档案材料。在中央文献研究室,母亲一份不落地抄录了毛泽东1959年在庐山会议上的各次讲话、大会小会上众多人员发言的详细记录,以及其他有关的各种资料……这些材料,弥补了李锐仅凭头脑记忆和个人笔记的不足,充实了作品的内容。

有一段时间,母亲几乎每天都要去位于毛家湾的中央文献研究室或位于西山温泉附近的中央档案馆,在那里一呆就是一整天,中午凑合着吃点东西,下午继续"战斗"。有时从北京师范学院借调的干部滕文藻去配合她,腾负责念,母亲写,这样效率可以提高一点……当年抄在"保密本"上的这些珍贵的档案资料,李锐用过之后,母亲在离休时都按照规定上交给党史研究室。据党研室的同志讲,今天在研究一些有关问题时,许多重要的"原始资料",还是取自当年母亲上交的"裴棣本"……

1988年8月,李瑞的《庐山会议实录》正式完稿。第二年上半年,由春秋出版社和湖南教育出版社"少量刊印,内部发行,供党史研究和有关同志参考"。出版前,李锐提出在前言中写几句对母亲表示感谢的话,母亲谢绝了,她说自己干的都是些"打杂的事",都是她应该做而且自己又很乐意做的事情……

 

《庐山会议实录》


李锐著作签赠母亲


有一次李锐去中央党校自己的二姐李英华和姐夫王铁铮家串门,还专门到我家看望了母亲。2011年,中央党校的一位老教授写了一本涉及中共党史的书《翻云覆雨》,想请自己仰慕的李锐为他写一个序。在母亲的引荐下,李锐欣然命笔,使这位老教授如愿以偿……

母亲10年辛苦奔波抄录原始档案的经历,使我想到李锐女儿李南央最近说到的一件事。就是她根据父亲生前的安排,将李锐多年以来的日记和其他许多个人资料(大约1000万字)捐赠给斯坦福大学的胡佛研究所,这些文字资料将在几个月后向公众开放。我感觉这是一件好事。正如当年蒋介石的后人把蒋的日记交给这个研究所"保管",使得杨天石等国内学者有幸拿到极其可贵的第一手资料,用于深入研究中国相关的一系列问题、解开许多历史谜团……李锐这位曾经堪称中共党史"活字典"的世纪老人,他多年的日记和众多个人的文字材料公开面世,也将有助于中共党史研究的更加深入,使研究更具可信度……

                              2019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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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条评论:

  1. 中共黨史不能公開,罪惡太大,如果老百姓知道了真相,當權者還能混得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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