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15日星期四

管见:“计划经济”缘何又重来——旁观荣剑批评马云

习近平、马云(前右)

习近平大力推行他的"一带一路",试图以政府机构与国有企业之力,在国际间打造一个"世纪工程"。这是一个大举动,其背后,明显地有复兴计划经济之意。

马云先生是不甘寂寞之人,他站出来,描述计划经济的新曙光。去年11月中旬,他以大数据时代到来为依据,声称"计划经济将会越来越大",被几位经济学家反驳,今年五月底,马云重申他的想法,坚持认为,大数据时代到来,要重新定义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这一次,荣剑先生、蔡霞女士撰文,指责马云为"新的权力经济"张目。

看来,马云此人胆子不小,信口开河,毫无顾忌。他先是张口就说,"我们过去的一百多年来一直觉得市场经济非常之好",今年再讲时收敛了一些,说是"我们在过去的五六十年,大家认为市场经济要比计划经济好很多"。他似乎完全不知道,中共建立"社会主义"之后,直到上世纪80年代,数十年间,市场经济一致受到严格限制,甚至"市场经济"也不能在"社会主义经济"中提及,只能称其为"商品经济"。他没有自问一下,若真是大家都认为"市场经济非常之好",中国怎么会有数十年的计划经济实验。其实,所谓"市场经济非常之好",是1992年之后的事情,还不到30年,而且当时就有共产党人自杀以示抗议。

马云之论,是以经济中的新变化而重新论证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而这样的论证,理所当然地涉及到马克思学说对计划经济的判断。上述那些批评,各有其道理,其中,荣剑直言不讳,论及马克思学说,只是他所言有所偏颇,减弱了他批评的力量。

马克思学说对于计划经济,其实只是做出了某种判断,还谈不上系统的论述,更谈不上什么制度设计。这两位德国思想家认为,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的表现之一,是"个别工厂中生产的组织性和整个社会中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之间的对立",而"资产阶级社会的症结正是在于,对生产自始就不存在有意识的社会调节。"

根据马克思学说的论述,以苏联"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为蓝本,所谓"计划经济"理论这样建立起来:

──"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它应该有其社会层面的组织性和计划性,是为"计划经济",至于马克思和恩格斯是否用过这一概念,则尚待查证;

──马克思认为,"按一定比例分配社会劳动的必要性,决不可能被社会生产的一定形式所取消",就是说,任何经济均"按比例",而"社会主义"之特色为"有计划",于是就有所谓国民经济"有计划按比例规律";

──马克思论述其理论判断时,尚未涉及"计划经济"之具体实施,但这对于"社会主义国家"至关重要,于是人们断言,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中的"计划经济",必须由所谓"中央计划机构"来领导实施,此即所谓"中央计划经济"的理论基础。

这或许可以称之为"三段论"。显然,最后这一段,理论依据最为薄弱,却似乎最具权威性。中国共产党是以政权的力量推行"社会主义",马克思学说视为最具决定性的因素,即经济发展的程度,在"社会主义"实践中是小心翼翼地避开的,那么,权力在"计划经济"中的支配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三段论",看上去有其权威性,似乎不可动摇,也不因"计划经济"失败而改变。

然而,计划性质,以及计划能力,就另当别论。它们直接与经济发展程度相关,而"计划经济"的失败,就在于此──对实际计划能力往往夸大,本应以指导性计划为主,但实际上,体现计划机关权威,则以指令性计划居主导地位,同时,限于计划的工具水平,特别是计算机的运算能力有限,计划能力在人类社会经济活动面前,相形见绌,远远不够,致使"计划经济"注定遭遇失败。

马云之论实际上就是就此做文章。

他以现代电脑技术的发展为背景,特别是互联网出现及其普及,通过互联网(及物联网)搜集大数据,以为对这种数据做相应处理,就有可能获得前所未有的计划能力。

大数据的收集、整理,为事情的一面,另一面是对它们做分析和判断,即当今技术发展的一大热门,人工智能。国际象棋的人工智能程序横空出世,而且自我进化能力进展迅速,如今已极其强大,奠定了对人类棋手的胜局。马云承认这一局面,他的不以为然,是说人工智能可以做另外的事情,而他重燃对计划经济的热情,应该是与此有密切关联。

但是,马云这番高论,还意味着,"计划经济"先前的失败,只是因为技术性因素,以及它的具体操作使然,如今时代变化,前方出现了新型计划经济的曙光。

然而,阅尽人世间国际象棋高手博弈棋谱,以其智能战而胜之,固然令人印象深刻,而把握市场供需各方的状态、运作及变化,寻求计划调节之道,如果可能,也必然一项更为复杂的社会系统工程,不是尽凭大数据就可以实现的。

马克思的看法是,人类社会的经济形态,在市场经济阶段中,"才形成普遍的社会物质变换,全面的关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体系"。对经济的"有意识的社会调节",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凭借国家权力,运用当时可用的技术手段,其实际状况,全世界有目共睹。现如今,凭借较为先进的数据收集与整理以及运算处理的能力,国家权力的意志再度强大起来,然而,那也只是一个方面,即各种关系、需求及能力的一个部分。马云以为,凭借大数据,就可以帮助计划经济卷土重来,显出了他的浅薄。

在此,也须论及荣剑的看法。

荣剑对马云的批评,可谓一针见血,然而,他对马克思学说的勾画,并不确切。很可惜,他象共产党人一样,谈论所谓"马克思的共产主义理想"和"人类社会的美好蓝图",老实说,那些都不是马克思学说的内容。

马克思和恩格斯不是政党领导人,他们对《哥达纲领》不满,对爱森纳赫派与拉萨尔派的实际联合心有警惕,有他们的道理。他们愤怒地提出批评,阐述他们的理论,但实际针对的,是党的政治行为,其实是试图促进党的同志对他们理论的理解。马克思远在伦敦,对现实政治运作,与党的工作者有所不同,可以理解。而恩格斯后来明确否定"不断革命",承认他们的错误,却未能对实际运动产生多大影响,同样与人们对他们理论的理解有密切关系。

现在的人们乐道所谓恩格斯意识到共产主义的"错误"乃至"空想",其实没有实际依据。恩格斯是马克思的挚友,他承认先前认同"不断革命"的错误时,是以"我们"相称,意味着他与马克思看法一致,他对暴力革命及议会政治的论述,也是如此。倘若思想有变化,他会做认真的说明。

马克思未能完成对剩余价值理论的研究,而他对未来社会的经济形态,有判断,有展望,但无法系统论述。社会主义从空想的科学之路,第一步是将其建立在历史唯物主义哲学的基础上,第二步,是否定"不断革命",正视现实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长期发展阶段,社会主义及其"计划经济"都在遥远的未来,马克思和恩格斯都不认为自己可以对其做具体的论述。

后人的情况不能令人满意,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长期发展阶段正在逐渐展开,且在全球不平衡,有很大关系。

俄国出现革命形势,托洛茨基以其"不断革命论"的独特论述,得到列宁支持,两人携手领导十月革命。考茨基批评了在落后的俄国的这种革命,而他自己则不排除在较发达的欧美,"经济条件则使无产阶级能够利用国家政权来排除资本主义生产而代之以社会生产",已经偏离了马克思学说,而恰与今日马云的看法合拍,只不过马云仅以技术条件大数据说事,更为浅薄而已。

列宁的主义比考茨基离马克思学说更远得多,但他晚年尚有反省,而斯大林则把苏联引入列宁极力告诫的方向。他在一国实践"社会主义"及其"计划经济",虽然有许多跟随者,毕竟已经与马克思学说无关,其失败是注定了的,却难以怪罪马克思。

那么,回头再看马云,他鼓吹以新技术条件振兴"计划经济",暗助权力之心若隐若现,不足为训。不过,未来的社会变化,的确隐藏其根源于技术变革的浪潮之中,这也无须讳言,可以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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