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臉書 2019-01-14
日前与香港文滙报前副总编辑程翔阔别21年後,在纽约法拉盛喜来登酒店久别重逢。他感谢我在他2005年被指控为間谍期間,撰写一万多字长文为他仗义执言,並回忆我们1980年代在北京採访中英谈判香港前途问题的日子。
他感叹,在他失去自由的日子,曾经与他一起称兄道弟的新闻同業,不但没有为他辯护,还揑造莫须有的“深圳情妇”之说来“落井下石”,令他心寒。因此,我的情義相挺尤其难得。其实这也是我一生为人处世的态度。
今天惊闻噩耗:与我亦师亦友的巜苦戀》作者白桦逝世,想到我曾以其名言为题,为程翔写的旧文《我愛祖國 祖國愛我嗎?—程翔間諜案扑朔迷離》,正是:文章千古事 得失寸心知。拙文也算是对诗人的缅怀和追忆!下面是2005/06/19发表于世界周刊的文章:
我愛祖國 祖國愛我嗎?
程翔間諜案扑朔迷離
曾慧燕
生于1949年的「新中國同齡人」程翔﹐臉上的風霜和一頭白發﹐顯見歲月已留痕﹐但經歷過「火紅年代」和「陆X」事件的他﹐對青春無悔。他深愛「偉大祖國」﹐如今卻被指控為境外情報機關從事間諜工作收取大量金錢。從愛國變為「賣國」﹐對一個半生時間都在身體力行實踐愛國的理想主義者來說﹐這種傷害該有多深。
新加坡英文《海峽時報》駐香港特派員、前香港《文匯報》副總編輯程翔﹐2005年4月22日在廣州被中國國家安全部人員設局誘捕﹐事發一個多月﹐直到5月30日才由程翔妻子劉敏儀對外界披露﹐迅速成為近期兩岸三地及全球媒體關注的焦點。
程翔案曝光后﹐被扣查原因眾說紛耘﹐但最令人難以接受的﹐莫過于中國官方指控他涉嫌為境外情報機關從事間諜工作﹐由于罪名嚴重﹐震驚國際傳媒界。
此前﹐香港新聞界曾有快報記者梁慧珉、明報記者席揚及《壹周刊》記者屈穎妍先后被指控「泄露國家機密」﹐但被指為「間諜」的記者﹐程翔應是第一人。
出身香港左派報章《文匯報》的程翔﹐累積30多年愛國信用﹐一向予人「愛國愛港」的形象。認識祂的人﹐幾乎眾口一辭認為他是「愛國愛過了頭」。
程翔事件令香港媒體聯想得最多的﹐則是大陸作家白樺在著名傷痕文學《苦戀》中的名言﹕「我愛祖國﹐可祖國愛我嗎?」
被捕原因多個版本
有關程翔被捕的原因﹐期間出現多個版本﹐莫衷一是﹐有的甚至互相矛盾﹐總括而言﹐大約有如下說法﹕
一、欲取得趙紫陽手稿﹙程翔妻子最初版本﹚;
二、程翔為了協助中國國家領導人搜集社會各界人士對治理香港的意見﹐以及打破兩岸僵局﹐因為「工作需要」從特殊管道獲知國家領導人的「內部講話」﹐沒想到卻被指為「盜取國家核心機密﹙程妻最新版本﹚;
三、根據境外情報機關指示﹐在中國內地從事情報搜集活動﹐先后領取大量間諜費﹙中國官方版本﹚;
四、在香港《明報》以「鍾國仁」的筆名﹙取自「中國人」的諧音﹚撰寫專欄﹐披露「中俄邊境」條約的簽定內容﹐觸怒當局﹐而中俄邊境條約至今秘而不宣﹐在某種程度上﹐北京當局也可視此為國家機密﹙香港政論家李怡版本﹚;
五、中共懷疑程翔是法輪功「九評共產黨」的執筆人﹐藉口抓祂來搜?集法輪功情報﹙政論家凌鋒版本﹚;
六、中共內部派繫鬥爭的犧牲品﹙香港學者蔡子強版本﹚;
七、涉嫌與台灣情報機關發生直接關繫﹙香港《東周刊》版本﹚。
程翔被捕原因的最新版本﹐則是程翔卷入中共領導人內部講話泄密案﹐同案的還有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陸建華及社科院辦公室主任助理陳輝﹐陸、陳兩人都被懷疑是程翔取得「國家核心機密」的關係人。
據中國社科院官方網站刊出的資料﹐涉案的陸建華是上海人﹐1982年畢業于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繫﹐1992年獲社科院社會學博士﹐曾當選北京市「十大傑出青年」﹐出事前擔任中國社科院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
直至目前為止﹐程翔案仍然令人如墜五里雲霧﹐扑朔迷離﹐究竟是泄密案?還是中共高層權力鬥爭?或真的與趙紫陽書稿有關?究竟是如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指控的「為境外情報機關從事間諜工作」?還是如程妻劉敏儀聲稱的「出于愛國愛港目的」﹐是一位為北京出謀獻策、牽線搭橋的「有功之臣」?個中內情不但耐人尋味﹐也啟人疑竇。
自程翔被誘捕的消息在5月30日曝光后﹐香港輿論幾乎一面倒對他的為人讚不絕口﹐並推崇祂在文化大革命的「火紅年代」投身「愛國陣營」的獻身精神﹐以及1989年祂任職香港文匯報副總編輯時﹐為了抗議北京政府血洗天安門﹐跟隨文匯報社長李子誦等人憤而離職的義舉。
程翔、劉敏儀夫婦是七○年代香港大學畢業生﹐屬于當時大學的「國粹派」﹐也就是向「愛國陣營」認同靠攏的一派。早在1972年文革仍處于高峰時期﹐祂們就組團訪問大陸﹐還到「革命根據地」井崗山學習毛澤東思想。
1973年程翔在港大經濟糸畢業﹐放棄當時港大畢業生高薪厚職的前途﹐投身左派陣營﹐174年加入被稱為「左報」的文匯報﹐忍受微薄的薪水﹐因為他們認為「這是為祖國獻身的道路」。而程翔當年的港大同學中﹐不少現在已成為香港特區政府的高級官員﹐位居要職。只有程翔夫婦仍堅守新聞崗位。
程翔夫婦在文匯報備受重用﹐1981年﹐香港文匯報在北京設立記者站﹐是當時中國大陸內部第一個境外報紙的記者站﹐程翔夫婦以「夫妻檔」形式派駐北京﹐與北京官方及八○年代知名的自由派知識分子關繫密切。1982年至1984年﹐中英兩國政府就香港1997年回歸中國的前途問題展開長達兩年的會談﹐程翔夫婦採訪了中英談判的全過程。1987年﹐程翔調回香港﹐稍后升任副總編輯。
1989年XX事件﹐香港文匯報在頭版社論欄刊出「痛心疾首」四個黑體大字﹐轟動一時。程翔和一些反對屠殺的編輯記者,跟隨李子誦社長集體脫離文匯報﹐創辦政經周刊《當代》雜誌﹐程翔任總編輯﹐但因虧蝕嚴重﹐《當代》一度被香港政界紅人、董建華首席政治顧問葉國華收購。之后程翔任職新加坡海峽時報。雖然他不滿北京當局處理事件的手法﹐仍秉持愛國情懷。
落入以書稿為餌圈套
程翔人緣好﹐人脈廣﹐出事后獲得广泛同情﹐除了社會政治因素﹐也因為他平日予人正直、真诚、淡泊名利的印象。連日來報章雜誌發表大量的報導及評論文章﹐為他發聲仗義執言。香港多家報章社論﹐不約而同評論程翔事件。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包潤石也表示關注程翔被大陸扣押事件﹐美國政府將向中國政府了解情況。
程翔案發后10天﹐在全球最大互聯網搜索引擎Google輸入程翔的名字﹐可搜索到高達28萬5000項資料﹐其中絕大部分與程翔被捕有關。
程翔被捕原因﹐最早的說法出自程妻劉敏儀之口﹐劉敏儀認為事件同程翔往廣州拿取趙紫陽談話的手稿有關。香港各方評論最初也大多認同此說。
據香港媒體報導﹐程翔是于4月22日在廣州一間賓館落入國安人員之手。因程翔獲悉趙紫陽第二本書稿有不少重要內容﹐有意取得書稿。此前﹐曾有人意欲通過電郵傳送書稿給他未成功。事發當天﹐國安人員透過第三者以向程翔面交訪問趙紫陽的書稿為名﹐把他從香港騙到廣州。程翔取到「書稿」后翻閱﹐發現書稿不是真的﹐此時國安人員現身﹐拘捕程翔﹐稍后把他帶到北京﹐並且欺騙程翔報社職員﹐把他的手提電腦送到北京。
劉敏儀說﹐程翔去年獲悉趙紫陽的老部下、氣功師宗鳳鳴準備出版有關趙紫陽的最后一本書。在趙紫陽遭軟禁期間﹐即使是他的老同事都不能隨便來看他﹐但宗鳳鳴藉「氣功大師」的名義﹐獲准定期探望趙紫陽﹐因此獲得許多趙紫陽失去自由后的第一手資料。
在趙紫陽去世前不久﹐宗鳳鳴曾出版《理想?信念?追求──我的人生回顧與反思兼和趙紫陽談話的一些回憶》。現在趙紫陽已去世﹐相信第二本書的內容更重要。
劉敏儀說﹐事發當日程翔去廣州﹐以為可以拿到書稿﹐后來才知中了圈套。她認為﹐程翔被捕與中国当局欲阻止趙紫陽訪問稿公開有關﹐因為「內容非常敏感」。
程翔被捕后﹐國安人員要求劉敏儀不要聲張﹐同時要求程翔服務的海峽時報不要報導﹐劉敏儀最初也傾向不跟國家機器硬碰﹐希望通過關係內部營救。在事件曝光前﹐她曾先后數次在國安人員安排下與程翔通話﹐最近一次是5月29日凌晨1时半﹐程翔從北京打電話給她﹐表示可能會有一段日子不能回家﹐要劉敏儀代他多點探望父母。劉在電話中告說有人要她上北京面談﹐程翔當即叫她「千萬不要來北京」。
持有趙紫陽書稿的宗鳳鳴﹐對程翔因取書稿被誘捕一事﹐似乎毫不知情。據美國《華盛頓郵報》引述宗鳳鳴的話說﹐北京政府確曾逼他不要出版趙紫陽的書稿﹐但第二本書稿他還未完成﹐事前也不知道程翔跟第三者取書稿。對于外界報導程翔是因為取書稿被捕﹐他感到驚訝。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孔泉5月31日則明確表示﹐程翔被扣查事件與外界流傳的趙紫陽文章無關﹐與他服務的《海峽時報》也沒有關連。孔泉兩次提到程翔自己承認為境外情報機關在中國內地從事情報搜集活動﹐從中收取大量間諜費﹐並稱當局對此已有充分證據﹐程翔本人亦「供認不諱」。當被問到有什么證據時﹐他說「當然有證據﹐包括程翔自己承認」。
孔泉還聲稱國安人員在程翔電腦內﹐發現中共總書記胡錦濤的內部講話﹐所以據此指控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陸建華向程翔「泄露國家核心機密」﹐而程翔則是「盜取國家核心機密」。
法網何其密 無語問蒼天
55歲的程翔被指為「間諜」﹐了解他的為人者無不嘩然。程翔是盡人皆知的「愛國愛港人士」﹐早在文化大革命的「火紅年代」﹐就身體力行﹐在香港大學畢業后﹐甘冒社會冷眼﹐以微不足道的薪金去背負被人指為「左仔」的十字架。
幾乎所有認識程翔的人﹐都異口同聲表示,以程翔的人品和專業精神﹐很難相信他會為西方或台灣民進黨政府搞情報﹐更不會為「大量間諜費」而出賣人格。香港民主黨的何俊仁、楊森和張文光﹐都是程翔的好友﹐他們均聲稱「打死都不相信」程翔會為金錢當間諜。
程翔的雇主新加坡與中國關係良好。許多人絞盡腦汁﹐「實在想不出﹐他為何方神聖當間諜」。他的一班與他有30多年交情的港大老同學﹐聯署聲援程翔﹐以人格擔保程翔是愛國者﹐不相信他會做出損害國家的事情。另有民間團體組成「營救程翔聯盟」﹐發起簽名運動﹐要求立即釋放程翔。
香港《信報》在題為《法網何其密﹐無語問蒼天》的社論中指出﹐程翔被指在中國內地從事情報搜集工作﹐而且收取了大量的間諜費用﹐恐怕沒有多少香港人會相信。因為中國在這方面的紀錄實在不怎么樣。
因為「愛國」而受懲罰的戲碼﹐在中共歷史上不知道重演多少遍。一些曾暗地為中共服務的人﹐事后反被中共指控為間諜而遭牢獄之災者不乏其人﹐「過河拆橋」是慣用手法。中國當局「言之鑿鑿」指控境外華人是間諜的個案不少﹐但最后大多子虛烏有。包括美國華人學者宋永毅、香港律師黃賢等﹐后來都證實是冤案。
目前在美國加州州立大學洛杉磯分校擔任圖書館技術發展主任的文革研究學者宋永毅﹐199年12月24日﹐被北京市國家安全局以為境外收買、非法提供情報罪逮捕﹐並宣布宋永毅本人「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辦案人員將從海關截查到的所謂430公斤「機密文件」﹙實為圖書﹚送到國家保密機關鉴定﹐結論是「沒有一份是機密」。
在全球學者聯署聲明營救宋永毅和美國政府施壓下﹐北京將宋永毅「監視居住」半年后將祂釋放﹐但仍抹黑他是「因揭發檢舉他人有功﹐政府特予寬大處理」。宋永毅當場表示異議﹐並拒絕在文件上簽字。
宋永毅說﹐他本來是個不折不扣的「愛國者」﹐但中共硬將祂推到「反動分子」的陣營。他因禍得福﹐一夕成名﹐繼去年榮獲「美國國家21世紀圖書館館員獎」后﹐近日又獲美國圖書館協會授予2005年度保羅•哈羅德「勇氣獎」。
美國哈佛大學法學博士、香港律師黃賢﹐1979年應聘到北京大學任教﹐協助研究立法﹐因為習慣了在美國將所有文件影印的辦事方式﹐影印若干經濟數據作自己研究之用﹐1981年被控「大量盜竊機密」的間諜罪﹐1983年被判入獄15年﹐三年后假釋﹐直到1992年才能回港。1998年北京最高人民法院宣布黃賢案件為錯案﹐正式平反。
1982年﹐香港《大公報》姊妹刊物《新晚報》總編輯羅孚﹐被北京當局以間諜罪名判10年徒刑﹐一年后假釋﹐但直至1993年才獲准回港。被捕真相至今無人知曉。
2001年﹐中國大陸旅美學者高瞻被中國指為「間諜」判刑10年﹐經美國及國際社會營救回美﹐卻又因高瞻在這之前曾向大陸軍方出售敏感的高科技軍用芯片﹐非法获得50萬美元未繳稅﹐高瞻丈夫被美方判處監禁一年﹐高瞻被指危害美國國家安全﹐面臨遣返中國的命運。中國的「捉放高」﹐令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上述這些被中共當作「間諜」的人士﹐都因愛國付出沉重代價。當事人賠上了青春﹐國家賠上了形象。所以中國有「早愛國不如晚愛國﹐晚愛國不如不愛國」之說﹐有人更感嘆﹐「愛中國﹐太沉重」!
程翔出事后﹐作家白樺在《苦戀》里的名言﹕「我愛祖國﹐可是祖國愛我嗎?」再度成為港人的口頭禪。
苦戀中國太沉重
程翔案隨后有驚人發展。6月2日﹐救夫情切的劉敏儀﹐發表致中共中央第一把手胡錦濤的公開信﹐嘗試解開程翔被捕謎團。她認為﹐程翔可能因為工作需要獲悉中央的內部資料﹐例如在電腦里存有胡的內部講話而出事﹐原因是提供資料的中國社科院研究員陸建華及其助手陳輝﹐先后在4、5月間被拘查。
不過﹐劉敏儀強調﹐有關資料是陸建華去年來港為胡錦濤摸底時﹐程翔為他約見政界領袖﹐陸建華為了讓他掌握底線而透露;而且﹐程翔就港、台
問題對中央所做的一些建議﹐包括重用前港英政府官員曾蔭權、邀請台湾國民黨連戰和親民黨宋楚瑜訪問大陸等﹐如今均已落實。因此﹐程翔雖然確實得知機密﹐但並非為了賣國而是愛國。
劉敏儀這封公開信極具震撼性﹐即時后果是強化了「愛國沒有好下場」的說法。她端出程翔被捕內情﹐不免令人心生疑問﹕中共內部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才會把為祂們所用的人指為「間諜」﹐並不惜壞其名聲。
按照中國外交部的說法﹐程翔是「間諜」﹐而且是「境外情報機關」的間諜﹐但當局至今未嚮外界公布程翔是替什么國家的間諜機構工作﹐並以國家安全為由﹐拒絕進一步透露。有人認為這個「境外」應是指臺灣﹐但程翔支持中國統一的立場盡人皆知﹐說祂充當臺灣間諜﹐令人匪夷所思。
香港一般輿論均認為﹐劉敏儀在不得已的情況下﹐說出程翔為胡辦工作的情況﹐自是可信。她本人也任職文匯報記者多年﹐程翔在為中共搜集香港和台灣的資料時﹐她也參與其事。
程翔夫婦生活一向儉樸﹐住的是香港新界村屋。即使來美國出差﹐也不介意下榻紐約華埠的家庭客居。信奉佛教的劉敏儀﹐視程翔這次被捕是人生的一個劫數。她說中國外交部指控程翔從事間諜活動收取大量金錢的理由並不成立﹐原因是他們沒有子女及經濟負擔﹐平日生活儉樸﹐而且程翔自小便很愛國﹐沒有任何為金錢做間諜的動機。
公認愛國的程翔﹐現在卻被他熱愛的祖國冠以間諜罪﹐情何以堪﹐難怪祂從前在文匯報的舊同事符碧珊說﹕「這對他其實是一個很深的傷害。」
符碧珊說﹐程翔對政治一直沒興趣﹐卻嚮往那些從「火紅年代」延續到文匯報的革命浪漫故事﹐注重個人情操﹐她與程翔共事時非常信任他﹐因為他愛國愛得「最有人性」。
程翔當年在港大的同系學妹、親北京的民建聯立法會議員蔡素玉﹐是在親中陣營中率先站出來為程翔「背書」的舊同學之一。她認為﹐程翔對國家已達至「苦戀」程度﹐因此﹐北京當局對他的「間諜」指控顯得莫名其妙。
愛國愛得過了頭
香港資深記者毛孟靜在程翔被捕消息曝光后﹐馬上撰文為程翔呼籲﹐但在劉敏儀公開信發表后﹐「只覺情與理錯綜複雜地糾纏起來﹐心生疙瘩」。毛孟靜認為﹐就像民主人權等概念﹐新聞學同樣是舶來品。依照西方觀念﹐新聞界是社會的第四權﹐跟行政、立法及司法一樣﹐都是獨立個體﹐組成現代社會平衡的一張四腳凳。亦即是說﹐新聞工作者不應為政府工作﹐應該是人民的喉舌﹐而不是政府的喉舌。
毛孟靜指出﹐按照劉敏儀的說法﹐程翔雖然沒為胡辦「工作」﹐卻似不自覺地當上了胡辦的「聯絡員」或「顧問」角色﹐「這確是與祂的正職記者身份有衝突的」。有外國記者聽到這消息﹐即問﹕「他到底是記者還是幹什么的?」
她說﹐要求新聞工作者全盤中立﹐固然是個迷思﹐「但讓人覺得落手落腳為官方辦事﹐不適合至有失分寸。」
毛孟靜在劉敏儀公開信發表後,曾感嘆程翔「愛國有罪」﹐看了劉敏儀發表給胡錦濤的公開信后﹐更認為他愛國愛得過了頭﹐「罪加一等」。
曾被中共當局以間諜罪名投入監獄的前香港《新晚報》總編輯羅孚指出﹐程翔愛國愛港好心不得好報﹐劉敏儀的公開信﹐揭開了程翔所謂「間諜」的秘密。按照劉敏儀的說法﹐程翔不但沒有為境外機構做間諜和搜集情報﹐相反是為中共搜集有關香港和台灣的情報來為高層作決策參考。他替北京來人約見了陳方安生以及香港民主派人士﹐聽取意見﹐使中央實事求是地重用前港英政府重要官員曾蔭權﹐接替特首董建華﹐穩定了香港的局勢。
羅孚說﹐程翔又提出建議﹐請中央禮遇台灣國、親、新三黨﹐促成連宋「登陸」﹐促進了台灣海峽的和諧氣氛,充分顯示他的「愛國愛港」。
羅孚指出﹐北京有人為了使程翔了解政策﹐向他透露中央高層講話﹐這是工作需要﹐說不上是「竊密」﹐向他透露的人也稱不得「泄密」﹐若要因此將他治罪﹐豈非好心不得好報?
愛國被指賣國
程翔案的另一個版本﹐是由于他在香港《明報》署名「鍾國仁」的專欄中﹐要求江澤民向中國人民交代「中俄邊境」條約的簽定內容﹐他詳細披露了該協定的種種細節﹐稱之為「21世紀最荒唐的『代民作主』的醜劇」﹐他抨擊此條約導致中國喪失了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相當于40多個台灣。
程翔分析了中國政府為什么不敢向老百姓公布和解釋條約的三大苦衷﹕一是他表示中共在這個問題上連被他譏笑為賣國而趕下台的國民黨政權都不如;二是江澤民在這個問題上比共產黨其他領導人都不如。三是這個標誌著中國正式放棄偌大一塊領土的條約﹐從談判過程到最后簽署﹐都沒有公開過。
香港資深政治評論員、前《九十年代》雜誌總編輯李怡分析﹐如果程翔案確如孔泉所言﹐「與趙紫陽無關」﹐那么程翔牽涉到什么國家機密?此案由外交部發聲明﹐事件似與中國外交關係的文件被泄漏有關。而程翔對「中俄邊界」協定的詳細申述﹐主要不是刊在《海峽時報》﹐而是以筆名刊在《明報》﹐因此外交部說與《海峽時報》沒有關連。
李怡指出﹐程翔揭露了許多有關「中俄邊界」協定的種種細節﹐對有關歷史、兩國的得失都談得極為詳細﹐而且流露出他個人對中國承認俄國佔去一百多萬平方公里土地的痛心。這種對中國喪失土地的感情﹐不是香港任何人可以寫出來的﹐相信他可能有特別管道才能獲得如此具體詳細的資料。因此﹐李怡認為孔泉指控程翔盜取國家機密﹐應與「中俄邊界」協定有關。
李怡嘆息﹐程翔這「鍾國仁」﹙其筆名取自「中國人」的諧音﹚是太愛國了﹐他無法接受等同「喪權辱國」的「中俄密約」﹐在其專欄予以揭發﹐于是「愛國」被指「賣國」。
李怡認為﹐從較深層的政治文化來看﹐程翔的被捕﹐實為「愛國」所累。程翔出于對國家的「苦戀」﹐要盡一個「愛國者」的責任﹐揭露報導一百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讓俄國佔有合法化﹐讓「國家」感到心煩。既然中國內地沒有傳媒監督﹐所有老百姓又蒙在鼓里﹐誰去管這件事呢?但「苦戀」者把它捅出來﹐想去維護中國神聖領土的主權﹐闖了禍而不自知﹐在當權者心目中﹐真是「愛國愛得不識時務了」。
1997年從香港移居紐約的政論家凌鋒﹐對程翔案則有驚人揣測。他除了「我以我血荐程翔」、大力推崇程翔的人品、人格外﹐還指出中共抓程翔可能是為了搜集法輪功情報。因為中共設局誘捕程翔﹐4月22日那天正是大陸百萬黨員退出共產黨的敏感日子。
凌鋒說﹐程翔被中共指為「泄露國家機密﹐領取大量境外間諜費」的消息曝光后﹐許多人發表文章﹐表示程翔不可能為了金錢去當間諜。凌鋒指出﹐很少人知道﹐香港法輪功負責人簡鴻章當年是程翔在《文匯報》的同事﹐后來一起創辦《當代》雜誌;在法輪功喉舌《大紀元時報》的高層人員中﹐也有程翔當年的同事。
說﹐由于「九評」對共產黨的重大打擊﹐中共到處打聽與尋找執筆者﹐並且列出「嫌犯」﹐他們認為只有從中共體製內走出來的人﹐才能寫出那樣的文章。程翔是祂們懷疑的對象之一﹐很可能中共企圖從程翔身上打開「九評共產黨」寫作班子的缺口。
香港中文大學政治及行政學系高級導師蔡子強則相信﹐陸建華屬于「胡辦」人員﹐難免會令人懷疑是敵對派系發動鬥爭。共產黨的歷史告訴大家﹐每當與領導人有密切關繫的人士被鬥下來﹐就是內訌開火的開始。
也有熟悉京港政情的人士指出﹐程翔是資深記者﹐交遊廣闊﹐為中方人士「牽線搭橋」並不奇怪。但根據劉敏儀的說法﹐程翔親自代筆撰寫給北京的報告﹐等于向北京提供「情報」﹐但中國外交部卻指程翔受境外情報機關指使﹐收集情報領取大量間諜經費﹐其中是否別有內情?事件耐人尋味。
程翔1989年出版《天安門反思》一書﹐其妻劉敏儀代序﹐序文中有一首詩曰﹕
「今天﹐偉大的中華民族仍是個淌血的民族。我們用全部的愛都堵不住您淌血的傷口!人民﹐我的母親!……」
從目前事態發展來看﹐若愛國的程翔到頭來落得「賣國」罪名﹐果真是「用全部的愛都堵不住淌血的傷口」。
(原載2005/6/19世界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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