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提到有年輕智者來訪，提出反送中以來的幾個問題，我在《靜靜地起革命》中回答了第一個。現在再來談談我對其他問題的回答。
問題：你會用「回歸」兩個字去形容1997主權移交嗎？
我的文章中，通常會用「主權轉移」而不用「回歸」去形容1997香港的轉變。
一個國家具有三個不可少的元素：土地、人民、主權。1997年前香港不是一個國家，是英國殖民地，土地、主權屬英國，但人民不能到英國定居與就業，沒有英國公民同等權利。1997年若是整體「回歸」中國，那麼自然是土地、人民、主權一併回歸，但《基本法》規定，土地只是名義上歸國家所有，土地的實際管理、使用、出租、批出都由香港特區政府負責，收入也歸香港支配，也就是說土地實際上歸香港本地所有。此外，香港的土地和中國的土地之間仍像97前一樣有邊界，兩地人民出入都需要證件。這都顯示土地沒有回歸。至於人民，23年來，中國一直都說香港「人心未回歸」。人心未回歸的意思，就是香港人仍然未接受主權被中國掌控的事實。而中國也沒有給予香港人民有任何中國公民的地位，包括權利和義務。因此，一方面香港人心沒有回歸，另方面中國也沒有把香港人視同中國人看待。人民沒有回歸是雙方面的。
如果一個政治實體所具有的土地、人民、主權三元素，有兩樣沒有回歸，那麼不能說香港已經回歸，只能說是「主權轉移」。
西方民主的國家觀念是主權在民，古代中國的觀念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和「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中外都以民心民意為國家之重。因此人心回歸才是回歸的最重要因素，人心沒有回歸，那只是管治權轉移。作為重中之重的人心趨向，仍有變數。
問題：你認同香港獨立是唯一出路嗎？
不是「唯一」，但卻是在言論自由範圍內可以討論的命題。這些年來，我一直主張「香港人有討論香港獨立或任何出路的言論自由」。我寫文章60多年，最珍視的就是自由，特別是言論自由。史學大師陳寅恪1929年在王國維墓碑上的文字，許多年來都是指導我為文論事的方向。碑文曰：「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於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先生之著述，或有時而不章；先生之學說，或有時而可商；惟此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歷千萬祀，與天壤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俗諦」是佛經中指世俗變幻的法則，有別於穩固之「真諦」。而「三光」，則是指日月星。
「思想而不自由，毋寧死耳」意思就是活着也是行屍走肉。思想自由植根於獨立的精神。甚麼是自由？胡適說：「自由是針對外面束縛而言的，給你自由而不獨立，仍是奴隸。獨立就是不盲從，不受欺騙，不依賴門戶，不依賴別人，這才是獨立的精神。」獨立，independent；它的反義詞不是統一，而是依附，dependent。
政治上的獨立，在一黨專政的「一國」全面管治下，它的成功機會是零，但在一黨專政治下得到恩賜民主的機會可能是負一。而無論是哪一種政治模式，這些年我們領悟到，香港出路的最大公約數就是自主，倘若「獨立」這個詞對中國來說太敏感的話，那麼「非依附」即「自主」是當前最大的香港民心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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