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月31日星期四

廖天琪:驚心動魄生死書

《从王实味到刘晓波》一书封面、封底

驚心動魄生死書


──發行人後記

廖天琪


這是一本令人驚心動魄的生死書,一幅刻畫個人慘痛命運、人類良知失陷、理性迷失、民族蒙羞、國家淪陷的浮世繪。
不過一甲子的時間,民族精英、仁人志士、義勇豪傑被當成牲畜祭品,供上那個人為打造的荒誕謬誤的神壇上。這本書真的過於沉重了。尤其令人不堪的是,這些犧牲者是我們的朋友、同事或者是心儀神交的前輩,而這種荒唐的錯誤今天還在繼續,它甚至是在一種靚麗輝煌的包裝之下,眾目睽睽地在進行著。
文字獄古今中外皆有之,然而以砍頭、腰斬、凌遲、株連九族的方式來對付文人騷客,則是中土獨領風騷。西方早期的文字獄受害者、羅馬詩人歐維德(Ovid, 43BC-17AD)因為詩作《愛的藝術》(Ars Amatoria)而觸犯了當時的倫理清規,被奧古斯都大帝放逐到黑海之濱。奧維德在放逐之地寫了不少作品如《哀歌》(Tristia)獻給奧古斯都,但皇帝依然是白眼對青睞,沒理會他,使他終老異地。後來歐洲的文字獄多半跟宗教有關,到了十一世紀以後,簡直就是教會霸道的工具,其中也不乏極為殘忍的私刑,但是跟中國相比,畢竟還是小巫見大巫。而今網時代,對那些寫詩作文上網的人動輒兜頂「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的大帽子罩下,十年八年地打發,那確實是中華共和國唯我獨尊的專利。
編撰者張裕多年來擔任獨立中文筆會的書長和獄中委員會主任的重任,對於文字受難者投入的關注和營救,在同行圈子內,無人能出其右。然而這本當代文字獄編年錄卻讓他感到為難,雖然他經年集,資料豐富,卻恰恰是面對這浩瀚的資料難以入手。就如作者自序中所言,2010年為了響應國際筆會獄中作家委員會成立五十週年發起了全世界《因作家暢所欲言:五十年五十案例》的活動,他兩年前就已經整理出了五十案例。
但是中共治下文字獄的數量何其多,單單是五七年的反右運動,官方自己的數字就有超過五十五萬人被打成右派,這萬挑一的工作如何進行呢。如今作者重新整理,依然使用一年一人的框架,只是時間上略微提前,收入了六十四個案例,共七十一人的小傳,這樣掛一漏萬的做法,作者言明是遺憾而棘手的。好在這是編年錄的第一卷,作者在資料的整理篩選方面,細緻嚴謹,在闡述歸納上則平實穩重,功莫大焉,希望讀者可以引頸以待往後的續篇。
書中收入的第一例是1947年,中共尚未「建國」掌權之前,就擅用私刑,採取密謀殺的方式,殺害了自己陣營裡的文人才子王實味。正如作者所言,中共在延安時期發動的所謂「整風」運動,事實上已經同自由思想和批評精神兵刃相見了,王實味只是被拿來祭刀,這不祥的第一滴血標誌著共和國往後的旗幟上,永遠流露著血腥斑斕的風采。更為恐怖的是,他被作為「托派」圍剿並倒在血泊中時,周圍站滿了圍觀的其他左派文人同事,這些人都是殘忍、無知、盲從、懦弱的同謀。在往後的日子裡,他們自己也都步王實味的後塵一個個地倒下,倒在恥辱、羞愧之中,靈魂已經蒙塵,剩下的皮囊也就只能苟延殘喘度過餘生。
五十年代新政權在推行「新政」時期最忌諱有識之士的指手畫腳,這十年之間權力無數次從文藝上下手,對自由思想進行圍剿扼殺,批判電影《武訓傳》、批判「紅學」、清算胡適、雙百運動等等不一而足。其中牽連極廣,落馬者眾的要數「胡風事件」了,這件事有毛澤東的親自參與。他先後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三篇匿名「編者按」,咬定圈住了「胡風反革命集團」,無辜被牽連進去的人有數百上千,直接間接喪命的文人無數。有些人活過了放逐和折磨,待到1979年皇恩浩大,獲得平反恢復名譽時,依然十分儒雅,如同詩人綠原與另一位「胡風分子」牛漢合編的詩選《白色花》中的序言裡有這樣的話:「作者們願意借用這個素淨的名稱,來紀念過去的一段遭遇:我們曾經為詩而受難,然而我們無罪!」這種近乎爛好人的大度,令人產生疑慮,這和寬恕的精神是不相干的。顯然恐懼已經腐蝕了這些受盡磨難者的骨髓。
六十年代當時的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文教小組副組長康生遞紙條給毛:「利用小說搞反黨活動,是一大發明。」端由是李建彤的小說《劉志丹》被認為是替高崗翻案,連習仲勳都被牽連進去。此事為吳晗的《海瑞罷官》拉開文字來做文章說事兒的序幕,吳晗是文革首先被整肅的作家,很快就被折磨而死,他的妻子、女兒也接著死於非命,家毀人亡,這樣的例子在暴風雨時代是屢見不鮮的。
文字獄的受害者除了精神上受到折磨,也有肉體被直接消滅的。二十九歲的工人劉文輝寫了駁文化大革命十六條萬言書,1967年被槍決。北大女學生林昭是《北大詩刊》的編輯,1968年被處死。寫出身論的遇羅克被處決時才二十七歲。最令人嘆息的是二十七歲的大學生王申酉,他是在文革到了尾聲,而毛澤東已經去世之後,因寫「反動情書」而被處死。而事實上,七十年代末期黑暗的大地已經曙光微露,先是四五運動,接著李一哲的大字報於1978年出現,西單民主牆魏京生的第五個現代化嶄露頭角然而即便在被稱為改革開放時期的八十年代,文字獄的達摩劍依然懸在手中握筆者的項上。不僅魏京生、徐文立入獄,連寫報告文學大受歡迎的劉賓雁也跟王若望和方勵之被開除出黨,三人後來皆流亡海外,客死異鄉。
八九之後,有大批人士流亡,而境內組黨和寫作的人士也紛紛鋃鐺入獄。近十年來網路作家又成為文字獄所眷顧的對象,
從網主黃琦、歐陽懿,到新青年四君子,記者師濤、趙岩、程益中,學者徐澤榮,律師楊茂東、李柏光,維權人士王茘蕻、鄭貽春都難逃刑獄之災。本書的標題是《從王實味到劉曉波》,壓軸的是獨立中文筆會的前會長、詩人、評論家、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周而復始,這個權力與自由的較量就像一個圓周,起點也可以是終點。劉曉波在他的最後的陳述裡說,希望自己是當代中國最後一個文字獄的受難者,這是他善意良好的願望,可惜不可能如願。從曉波2008年入獄到如今的四年之間又有多少仁人志士被判了重刑的?劉賢斌、陳衛、陳西、朱虞夫到最近的李必豐……,還有蒙古、維族和藏族的作家,前仆後繼。還有被折磨致死的作家力虹……。回顧這一切,情何以堪但是寫作確實是我們的情思所繫,精神所託,我們只能繼續向這荊棘之路走去,向在路途中倒下去的友人和同道伸出扶持的手,並相信終點就是起點,起點就是終點,這個定律也適用於一切權力。

——独立中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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