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3日星期五

中美关系严峻:需要历史眼光重新破冰(周方舟)


目前中美关系非常严峻,中美之间的贸易战有愈演愈烈之势。贸易问题依靠政治解决,政治解决不了必然延伸至军事领域解决,而这对于中美两个大国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中美关系是二十世纪和二十一世纪中国最重要的对外关系,是中国对外政策的压舱石和对外开放的基石一点不为过。中美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到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科技和教育,还在地缘政治上关系到中国的国运。

从近现代历史来看,无论是中国的现代教育、科学技术、医疗卫生、改革开放和经济与世界接轨,融于国际秩序皆起始于与美国的交往。在关系到中国国运的重要历史节点,例如近代史上促成中国"门户开放",八国联军占领北京要将中国大卸八块时,美国依据"门户开放"政策力保中国的领土和行政完整,之后"庚款兴学",推动中国的现代教育。二战期间,中国和美国结成军事盟国,彻底打垮并阉割两次中断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天敌日本。在六十年代中苏交恶的漩涡中,美国帮中国摆脱了苏联核打击的灭顶之灾。随后中美破冰,战略结盟,使苏联崩溃解体,一劳永逸解除中国在北方的历史宿敌。中国改革开放后,帮助中国加入WTO,将中国经济融入国际经济秩序,使中国成为第二大经济强国。

历史证明,中美关系越顺畅,中国对外交往和发展的历史敞口越大,中国的国运也顺畅,反之则逆水行舟,处境异常艰难。朝鲜战争更是将中国推向与世隔绝,中美关系也坚冰三尺。正是基于认识到中美这两个大国不能为敌这一基本的历史事实,毛泽东与美国总统尼克松以高瞻远瞩的哲学和历史眼光,勇敢地打破了淤塞于中美关系航道上的历史坚冰,打开了中国历史的敞口。邓小平对美国的历史性访问,更是将推动中国历史的决定性因素——经济,融于美国主导的全球经济秩序,为中国崛起成为第二大经济强国奠定了历史性的基石。

自从特朗普上台以来,中美关系出现历史性的逆转,出现这一逆潮,既有历史累积的政治和经济因素,也有中国对特朗普这一历史另类的判断失误。对特朗普的判断失误,不仅仅是中国,即使美国的亲密盟国英国、法国、德国、日本、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也都对特朗普相续判断失误。甚至在美国,从华尔街的金融界、美国的媒体界、学术界、硅谷的科技界、好莱坞的娱乐界、到体育界,从巴菲特、索罗斯这样的亿万富翁,到普通的贩夫走卒全部对特朗普判断失误。全美国也仅仅只有两个人懂得特朗普,一个是国际战略大师基辛格,另外一个是特朗普的心腹智囊班农。这就是基辛格所指,现在全世界都在研究特朗普。

特朗普能够赢得2016年历史性的大选,绝非特朗普侥幸的机缘巧合,更非天方夜谭的俄罗斯的干预,而是特朗普处于美国民意巨变的一个历史临界点上,而他正是幽咽泉流的最前面的那一滴水珠,被蛰伏的无数民意水珠推向了历史的浪尖。

特朗普是二战以后少有的非政客型的美国总统。他的政治基本盘是工人和农民,这两个阶层在过去20多年的全球化进程中是美国受损最严重的两大阶层,也是被华尔街的金融资本遗忘的两大边缘化阶层,而正是他们掌握美国民选总统的基本选票。特朗普的当选将改变美国国内今后的政治格局,在国际关系上,他将通过贸易战改变世界的经济秩序,进而改变国际政治格局。

值得中国注意的是,美国不是在与中国一国在打贸易战,而是与十几个国家同时在打贸易战。这说明特朗普行政当局的长期贸易政策将是去全球化,贸易战是去全球化的手段,即将在WTO多边框架下解决的贸易争端置于双边的框架下以贸易关税来解决。长期看,WTO的解体或形同虚设恐将不可避免。因为在WTO的框架下,美国的对外贸易逆差永远无法解决,尤其是对中国的贸易逆差只会越来越大。因为在WTO框架下,面对中国举国经济体制的竞争,美国和西方的自由经济体制是居于弱势地位的。也就是说,在WTO体制下,不仅有中国与美国的主要矛盾,还有中国与其他西方国家的次要矛盾,而这些矛盾目前在WTO机制下无法有效解决,但这些矛盾早晚必然爆发。特朗普政府也认识到在WTO框架下,实际上是各国都在饱食美国的"唐僧肉",美国与世界前几位经济体几乎全部是贸易逆差。因此WTO的解体将是一个长期的趋势,而贸易战是扳倒WTO框架去全球化的最有效的手段,经过几轮交手,WTO恐将名存实亡。美国为了解决与中国的主要矛盾,西方其他国家为了转化与中国的次要矛盾,必将主导一个将中国排除在外的新的经济贸易秩序。

美国之所以敢于与十多个国家同时打贸易战,绝非是特朗普政府的"鲁莽""鲁莽"是美国国内外对特朗普政府的一致判断,而这是对特朗普的一个严重误判。特朗普之所以敢于干历届美国政府都不敢干的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鲁莽"之举,是因为特朗普是二战以后最懂得运用美国实力的总统。特朗普充分认识到美国市场对于其他国家的经济和贸易是一个无法替代的市场,一个经济体如果因为某种政治原因或经济原因被禁止进入或因高额关税而退出美国市场,其所占美国市场的份额将很快被其他经济体所取代。因此中美贸易的依存关系绝非我们想象中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或"夫妻关系"那么紧密或不可替代,如果基于这个认知和判断去与美国打贸易战,绝对是误读、误解、误知、误导、误判。

中美贸易战切忌被民粹主义所裹挟和操纵,将其进行美帝亡我之心不死的意识形态化解读更是严重的误判。否则怎么解释美国与几乎所有的盟国都同时在进行贸易战。经济贸易领域的严重误读误判,将很快延伸到政治和军事领域的误读和误判。

对于特朗普政府的所思、所想、所做、所为,要有清醒地认识,即特朗普之所做所为在美国有相当的民意基础,千万不要被美国的舆论和媒体所误导。2016年的美国大选已经充分证明,美国媒体大部分被全球化的资本所控制,根本不代表美国真正的民意,甚至与民意完全相反。因此寄希望于在美国的传统政治资源和人脉或者美国内部的政治力量来终结贸易战,可能性甚微。因为贸易战已经被美国的民意,主要是中产阶级和蓝领工人所裹挟,而即将来临的中期选举,特朗普政府将是这种民意的受益者。美国与盟国的贸易战,预计将很快以妥协的方式解决。因为美国的盟国与美国的关系不像中美关系牵扯到朝鲜半岛、台海和南海这样复杂的地缘政治上的关系。最复杂的是,中美关系现在已经在战略上上升到战略对手的地位。


中美的贸易战,绝对不是一个短期内可以解决的问题。从宏观的历史周期来看,中美贸易战是西方对中国进行经济掠夺的一部分,是鸦片战争的历史延续。从历史上来看,中国在鸦片战争中形成的与西方的对抗关系也一直延续至今。在鸦片战争中形成的这种对抗关系,随后是中国100多年的衰落,必须要高度重视这一历史陷阱。中国在鸦片战争中表面上看只是与英国一国的对抗,其实质上是与整个西方世界的对抗。中国如果因为贸易问题与美国发生对抗进而交恶,其实质将是与美国、英国、法国、德国、加拿大、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印度、新加坡,包括英联邦50多个国家的对抗。这些国家平时虽然互相间也有矛盾和斗争,但是纯粹属于贸易摩擦和纠纷,这些矛盾可以通过内部机制进行化解、调和和妥协。一旦中美之间发生严重的冲突,这些国家都会迅速地选边站队,会毫不犹豫、毫不例外地选择和美国站在一起。历史一点不虚无,现实却非常残酷。

因此,中美贸易战将是一个持续性的长期抗战,甚至将延续到特朗普之后的多届政府。特朗普给后任的美国行政当局开了一个先例,即与中国打交道还可以如此打法。因此中美贸易战,中国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中美贸易冲突不是最残酷的现实,最残酷的是目前美国的两党和朝野对中国的政策方面形成了一个共识,即中国是美国的战略性对手,其反制手段一定是从地缘政治和地缘经济层面来进行遏制。从美国国务院最近出台的收紧和修改中国理工科留学生签证就充分说明其决心,是美国对中国的2025高科技发展计划釜底抽薪,从基础学科层面就彻底中断中国与世界的高科技交流。美国两党和朝野很难形成共识,但在对中国政策方面却达成共识,说明中美之间的矛盾已经从量变到质变,引起美国两党和朝野的高度警惕。特朗普甚至给中美贸易战的定性:"不,这不是贸易战,这是我们在打败苏联后遇到的又一个强大的敌人"

目前中美关系的严峻性在于特朗普要通过贸易战的方式解决美国与中国的贸易不平衡问题,但是这一问题有被美国国会的政治势力裹挟延伸至政治领域,以至于特朗普也难以驾驭和控制,只能被推着往前走,中兴事件就是最好的说明。特朗普要从经济层面解决中兴事件,而被国会的政治势力所阻扰。

中美关系是中国对外政策最重要的双边关系,中国的经济已经高度融入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秩序。中国"一带一路"的地缘经济国家战略想在短时间内取代美国的地缘政治国家战略还为时过早。中国在大国博弈的战略性资源上,制海权、战略纵深、核武、高科技研发、石油、铁矿石、粮食、信息流、资本流和物流上都居于绝对的劣势。因此,中美关系的健康和稳定,关系到中国未来的国运,中国应当将维持良好的中美关系上升到基本国策的高度。

从宏大的历史进程来看,美国对中国构成的威胁要远远低于俄罗斯。中国在国家战略上要高度警惕和戒备的是,一旦中美关系交恶,美国拉拢俄罗斯形成战略同盟对付中国,中国怎么办?而这在二战历史上有其先例。二战时,英国首相丘吉尔说:"我要联合俄国,打败希特勒"。有人提醒他:"斯大林是魔鬼",丘吉尔回答了一句名言:"即使与魔鬼合作,我也要首先打败希特勒!"从文化上来讲,俄罗斯文化是西方文化的一部分,相比较中国而言,俄罗斯与西方在文化上更容易接近。俄罗斯在心理上也不甘心屈居中国之下。一旦发生非常的历史事变,美俄在战略上接近对付中国是大概率事件。这也是特朗普和尼克松最近一直致力于做的事情。特朗普的对俄政策虽然受美国国会的掣肘,但是在对付中国的问题上,一旦中美关系交恶,特朗普不难与国会达成与俄结成战略同盟的共识。

中美关系要像毛泽东和尼克松当年那样重新破冰。中国和以英美为首的英语民族国家之间即使不能形成合作关系,但也不能形成对抗关系。德国、日本和苏联挑战失败的命运应该引起中国的高度警惕。德国、日本和苏联即使不犯一个战术错误,也会失败,因为其国家战略是错误的,而其国家战略的错误正是建立在其逻辑错误之上的。这三国的逻辑错误的原点都是"厉害了,我的国"。一旦逻辑建立于此,将会无视任何自身不足的现实。其实打开地图简单看看就知道英语民族国家所占的土地、资源和人才优势,更不要说其几百年积累的基础科学和创新的优势。

中美重新破冰最困难之处在于没有当时毛泽东和尼克松那样的拥有共同战略敌人的历史条件,而是反过来被美国当作战略性对手。历史最大的教训在于,一旦坏的趋势形成,它将朝破坏性最大的方向发展;历史还有一个最大的教训是,后人从来就不接受历史教训,而仅仅把它当作历史或比前人更有智慧。要反转目前中美关系这一被动局面,不仅需要中美双方的共同的诚意,还需要中美领导人高度的政治智慧。无论如何,2018年将是今后大历史的一个重要的开局,而开局的好坏基本决定成败的一半。作为历史的话事者,不得不察,作为历史的旁观者,不得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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