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尚嘉
《国家偷走我的钱》是德国人菲利普·巴古斯和安德烈亚斯·马夸特著,扉页上写着"献给路德维希·冯·米塞斯",并且一再在书中引用罗兰·巴德的著作,本书主张的奥地利经济学派主张一目了然。
奥派经济学,米塞斯尤其哈耶克理论,在终极意义上正是笔者信服并常常以此来衡量分析并看清各种社会经济现象的,尤其是哈耶克关于货币理论,理想的货币应该是市场的自然的、金本位的,极有说服力。
然而,本书或许是为了追求通俗易懂效果,或者在最初自然经济的朴素故事比喻进入现代工商经济,为了快速进入作者想表达的奥派经济学观点,略过了有些转型过程中的必要解释。
我觉得,假设的自然经济的朴素故事比喻,可能过低估计了读者的起码的经济学知识,而这样的略过则使鄙人本来对奥派经济学某种操作上的疑惑,更疑惑了。
纸币导入也是市场交易促成自然产生的
例如,本书认为"纸币的导入,就是让国家一步步掌握货币的根本因素。"(第66页)
纸币在自由交易市场中的出现,与贵金属成为市场交易媒介一样,也是市场过程中自然发生的,而不可能由政府中什么高人先验的"顶层设计"出来。当市场交易频率繁复及交易量不断增大时,交易者背负沉重的贵金属,是多么不方便。
宋朝的"交子"就是这样产生的,明清时期大量的各钱庄(尤其是大钱庄)的银票也是这样产生的。
所以,是否可以这样说,纸币的导入是市场发展的必然产物,是自由市场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
作者认为"在一个具备竞争力的货币秩序中,也就是国家的双手还没伸进来之前,根本不需要中央银行的存在。"(第68页)
中国自清末慢慢的从贵金属货币(银两、银洋、银元)过渡到民国北洋时期的纸币,这时的纸币是银行自己发行的,虽然也有国家政府银行(户部银行-大清银行-中国银行,某种意义上的央行),但其它南三行北四行等商业银行也发行自己的纸币-银行券,同样是以银本位的。
1916年,袁世凯中央政府下令国家股份为主的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停兑。交行遵令,交行钞票市面立马跌得不成样子。中行上海分行决定不理睬,照旧兑换,得到上海其它外资华资银行支持,最后袁世凯称帝闹剧破产,停兑令不了了之。中国银行从此品牌响亮。
自由市场经济体制下的央行,也有自己的独立性。譬如,美联储并不一定听命于美国政府和美国总统。
不过,北洋时期的货币是充分市场化了,但对市场交易不见得一定适应。它不适应日益统一并由此日益扩大的市场交易,反过来也不能有力地促进市场统一和市场扩大。
1928年成立的南京国民政府其实是适应那个自由经济市场的发展的,国民政府于1935年左右由其中央银行牵头搞的币制改革,废除银本位和废除众商业银行自行发行货币,由中央银行为首的由中中交农四行发行的与英镑挂钩的统一的法币,客观上方便并促进了三十年代中国市场经济发展。
纸币的确极易造成通胀,使普通纸币持有者拥有的实际财富迅速贬值。
但是,纸币不导入,黄金的突然增长,不是同样通胀吗?
西班牙美洲殖民时期,黄金短期内大量集中到欧洲,其时社会实际财富有增长(大航海扩大了欧美非贸易量),但远没有达到相应的黄金增长量。这种黄金突然增长的欧洲通胀,其副作用甚至也是欧洲工业化开始的重要因素之一。
同样,没有纸币的黄金长期不增加,而国民生产总值在增长,于是货币升值,钱更值钱了,持币者实际财富在增长。
"价格下滑对企业来说并非坏事,因为它们可藉机增加生产量,并且销售更多产品。下滑的价格根本就是经济成长带来的自然产物,是经由促进生产效率来造福大众的最民主表现方式。"(第85页)
理论上好像是这么回事。苏联经典的标准的社会主义经济理论,关于货币似乎也是这么描写的,苏联劳动者手中的工资虽然没有增加,但由于经济发展,手中的货币越来越值钱。然而在苏联七十多年的实际生活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局面。
至于毛泽东时代的中国,不存在经典的标准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只有"胡来"经济,则一切免谈。
货币购买力增强,似乎是好事,但持币者不愿投资企业投资生产,失去追求利润欲望的经济社会,通缩引起的萧条,在哪个国家都不能忍受。
当纸币供应额与社会整体经济财富增长同步增长,那么通胀和通缩都会发生。如果一切都随着市场内在发展轨迹前行,这样的通胀和通缩间歇发生,市场不断自行调整平衡,波浪前进发展。追求越平稳越好的无波动,可能趋向死水一潭,市场也就无形消亡。
本书作者反对中央银行,反对低位银行准备金率,反对印钱,甚至反对消费贷款,极为反感当今几乎所有法定货币"其价值不再与任何实物挂钩"。(第77页)
这似乎在现代高度发达的工商经济社会实践中很难做到。
持续印钞通胀把财富集中到政府及关联人
本书把奥派经济学重要的两点,也是与每个现实社会中的普通民众切身利益息息相关的两点,说得很清楚。
一是一旦纸币由政府中央银行决定印多少,也就是货币发行开始可以无实物或其它贵金属、硬通货为依据,中央银行印钞很难停下来。二是印钞难停即是通胀,而在这印出来的钱、多出来的钱造成的通胀中,能够得到好处的依次是印钞者即政府,依附于或与政府关系密切的形形式式贷款企业或个人,各商业银行,最后才是依靠工资生活的底层居民,而由此直接亏损的是货币储蓄者。
"中央银行一般会基于两种原因去创造与增加货币供给额。其一,为了拯救银行系统,并且间接金援政治体系。其二,直接支援国家财政所需。这种直接支持国家财政的情形,通常发生在央行迳行买下公债、揽下国家债务之时。这时政府会收到央行直接汇入国库的钱,而公债就转移到央行身上了。换句话说,政府收到的是从中央印制厂直接印出来的钱,说得更明白一点,是从电脑发出来的钱。"(第70页)
"新创造出来的钱并不会同时送到所有市场参与者的手中(有些人甚至自始至终没有收到过),因此社会中的收入与财产会产生大幅度的重新分配,而且通常是由下而上流动。也就是说,财富将由受薪阶级与退休人士这方,流往国家、银行、大企业与大财团,以及原本就富有的人手中。拥有房地产或股票这类财产的人,通常比较容易继续取得贷款购得下一件房地产或股票,也就是能比其他人更早接触到那些无中生有的新钱。"(第96页)
"国家货币垄断机制的设置与成立,一手促成了超级富豪在这重新洗牌的过程中满载而归。此外,那些在物价明显往上攀升前,就从国家手中得到二手、三手新钱的人,也是得利的一方:例如那些被纾困的银行和它的经理人、获得大量津贴入注的基金会,或是受国家补助的太阳能相关业者等等——这些人都间接成为仰赖国家生存大军的一员。而其余苦干实干、省吃俭用的好国民,对于这些幕后的利益输送,通常很难一窥究竟。……其实,国家资金加上国家给予特权的银行体系,才是让富豪财源滚滚,而中下阶级民众一日穷过一日的原因。"(第97页)
"银行与央行现在玩的其实是一种恐怖平衡游戏。一方面想努力生钱,尽可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但另一方面又得拿捏合度,不能让物价上涨太快,因为那将使货币的购买力快速流失。若人们就此丧失对这货币的信心就惨了。……
"银行之所以能在只保留部分准备金的状态下提供信贷,就是因为得到国家特许,才能凭空生钱。"(第118页)
"现在社会已经没有人在谈什么自然利率,放眼所见,统统都是人为与操作而来的利率。"(第119页)
"现代经济社会遭遇到人为操作产生的景气荣景,也一样会陷入停滞,并倒转回景气衰退的窘状。持续上升的利率,将导致银行在放款给新投资计划时心生犹疑,于是景气日益衰退,终止停止经济增长。"(第127页)
"经由信用扩张创造的金钱,将导致繁荣的假象。那些因为钱从无中生有、利息将被人为操纵调低,才有办法获利的投资案,将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出来。但由于实际资源的匮乏,这些投资案终究无法成功。成本与利息负担的上升,早晚会让这些投资案现出原形。而那原本无法避免的修正过程却不为政治方面的考量所愿,并继续以降低利率来抗衡。但那些错误的投资却导致社会越趋贫穷。资本财丧失了价值,宝贵的时间白白浪费,甚至可能提高失业率。货币供应额扩张的过程使得社会收入与财富重新分配——通常是由下往上的收入层级流动。贫者越贫,富者越富。而罪魁祸首就是纸币体系。若利率下降,货币供应额持续扩张,人们对此货币的信任将消失殆尽。而这条路的尽头,就是货币体系全面崩盘。"(第134页)
"为了筹措日益增长且习以为常的国家巨额支出,尤其为了兑现'福利国家'的种种福祉,国家舍弃征税,宁可用举债的方式来达成。因为举债的负担让人民比较没有直接感受。至于举债及其后果之间的关联,即社会收入与财富的重新分配,以及货币购买力流失,都被很巧妙地掩饰了。所以,政客为什么这么热爱纸币,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捍卫纸币制度的存在,已经不言而喻。因为当今世代的国家债务,只有在国家仍掌握纸币制度的垄断地位时,才可能成立。"(第161页)
"国家干预,不仅会在整体经济现象中,扭曲自由市场及所有参与者的相互作用,也将导致更多介入措施的实行,并使国家权力膨胀扩张。一旦发展至此,除非有办法收回最初的干预动作,否则,就必须不断以新的措施解决由此衍生的问题。国家干预的陀螺就此启动,人的自由将日益缩减。而这条路的尽头就是社会主义。但社会主义是行不通的,因为少了市场价格作为经济效益计算的基础,资金与资源容易形成浪费。社会将日趋贫穷化。而且,为了维护社会主义制度,只有投入更多的国家监控与公权暴力,才有可能达到。"(第222页)
诚如斯言!
货币政策更多时候应是无为而治的
本书要表达的是奥派经济学认识。主张政府不要干涉市场,市场完全有能力自我调节;主张货币金本位,反对政府干预利率,尤其反对政府可以主导决定印钞。本书还进一步指出,政府有多印钞之瘾,情不自禁制造通胀,而且持续制造通胀(从新世纪至今美元欧元等主要货币持续低息),而通胀尤其是通胀使大多数中底层民众的财富持续缩水,政府及接近政府的形形式式贷款者、投资者才是通胀尤其是持续通胀的得利者。
就凭这一条,本书驳斥了皮凯蒂《21世纪资本论》,不是R>G造成了贫富差距的逐渐拉大,而是是印钞,尤其是持续的加大货币供应额,才是贫富差距日益增大。
然而,纸币同样是市场深入而充分发展的产物,而众多银行券——纸币货币市场自然会需要社会市场管理者来插手管理规范,政府一旦插进来之后就很难不出现其自身利益掺杂进来。
奥派经济理论——彻底的市场虽好,可一切似乎又都是市场自发运行的结果?
我以为,彻底的市场恐怕很难,可能永远也做不到。它只是一个理论准则,一个社会的目标。当以彻底的市场也就是以社会公正公平公开准则作为坐标时,充分的市场却是可能的现实的。
例如,虽然是纸币,虽然是各央行发行的,但不是没有竞争的。从当今世界各硬通货看,除美元外,还有欧元、英镑、日元、瑞士法郎等等,甚至一度还受到并不能自由兑换的人民币一定程度的竞争影响,尤其瑞士法郎直到现在还是金本位。货币并没有被一个政府垄断,在经济全球化的范围内,货币依然有着竞争。
所以,美元并不是像大陆某些红粉认为那样,美国政府可以随意发行过量的美元,以薅世界的羊毛。
金本位的货币虽好,但货币供应额随着整体经济的增强增加而扩大,岂不是对市场发展更为有利?市场当然能够自己最终平衡市场本身发生的波动,然而当市场发生剧烈波动,市场社会管理者无法完全袖手旁观,适当的货币政策可以使社会经济波动尽可能平缓减轻伤害。如若社会管理者无动于衷,恐怕所有市场参与者也不能答应。但切记货币只是市场交易的媒介,只是经济的反映。至于货币政策能够对市场经济发展起作用,然作用有限。更多的时候所谓货币政策应该是无为而治的。
我个人的理解,米塞斯是理想,是主张彻底的自由市场经济,而哈耶克则是追求米塞斯的理想,只是主张充分的自由市场经济。
奥派经济学"拒绝使用数学方法,并非基于对数学的无知或排斥数学的精确性,而是因为他们不重视那种基于假设性统计资料所形成的均衡状态细节。他们从不给自己致命的错觉,去认为一切数值都是可以衡量的,他们也从不让自己认知错误,所以知道所有统计数字都只属于经济学历史范畴,与经济学理论一点关系也没有。"(第253页)
哈耶克似比米塞斯更多一点使用数学工具。
为所欲为的极权国家的货币
抑制政府在货币中自身利益的顽强表现,是所有认同奥派经济学的一个重要任务。在自由民主宪政的国家里,货币政策与货币发行不是行政当局一方说了算的,它是由多方制约,更有国内外市场制约。
诚然,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美元废除金本位以来,在专业精英人士的操弄下,金融货币工具越来越复杂,政府及相关利益人士不断操控利率加大货币供应额持续制造通胀。这批精英玩过头了,2008年的金融海啸就是一次爆发,一次崩溃。以后欧美民粹主义的泛起,甚至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都是自由民主宪政社会对精英政府操控纸币过头的反弹。
如果说,自由民主宪政的欧美国家尚且有政府在扩大印钞不断制造通胀而"偷走"民众的钱,那么极权主义国家,干起这种事就完全肆无忌惮了。
极权主义国家几乎掌握整个社会的一切,国家压倒了社会,甚至代替取消了社会。国家非但掌握政权,掌握发行纸币的央行,还掌握各商业银行;各大企业同样掌握在国家政府手里,它们在整个经济中占统治地位;就是纸币、不断稀释价值的纸币的最终消费者——普通民众也在国家的控制拿捏之中。
无人可以监督制约的极权国家政府印钞更为直接,它甚至无需发个国债什么的来转圜(有时也发行些国债),三十多年来人民币的贬值率远高于美元,可美国国债与美国GDP占比远高于中国国债与中国GDP占比。
我曾经在质疑《21世纪资本论》中的R>G说到,"财富大多时候是向资本集中的,但时不时的突然向从技术创新到商业模式创新的各种创新集中"。这句话还需补充,创新在大陆有时就是抄袭;同样,财富时不时的突然向这种创新或抄袭活动的参与或接近参与者集中。
于是,大陆近几十年虽然经济发展较快,也不断产生中产阶层。但在持续通胀之下,虽仍有新的中产产生,却是一批又一批的中产被消灭,消灭的速度和幅度均大于产生。于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财富越来越集中于政府及政府相关联的人——权贵手中。
这样无监督无制约的印钞不断的通胀,其能够维持稳定不崩溃的时间比自由民主宪政国家印钞更为长久,因为几乎一切资源都控制在极权国家手里,包括那些被剥夺被牺牲的底层受薪者和养老金领取者。
这样的"国家偷钱"是"国家抢钱"!是最可怕的。
2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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