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是所谓的常态,也就是绝大多数人们比较希望的那种状态,大家太平地吃饭,生活,养活孩子,单调重复,但单纯幸福。乱,是所谓的非常态,大家踏实的日子过不成了,一切都在动荡之中,哪儿都不安生,而且人命不值钱。显然,除了极个别人以外,多数人不希望生活在这种状态。
战争、灾害、瘟疫,只要规模足够大,都属于非常态。碰到这种情况,人的反应一般都是能逃则逃,能避则避,如果整个天下都这样子,那就只好忍,忍的滋味不好 受,后果很严重,中国历史上每次朝代更迭,人十停去了六停,人口减半,“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多数人其实不是一刀一枪被杀丢了命,而是各种原因活不 下去,自己死掉的。
非常态令人很不舒服,但人类社会却避免不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非常有效的办法避免。水、旱、地震、海啸,加上各种流行性疾病,时不失地就给人类找 点麻烦,让某个地区的人陷入恐慌。二战以后,虽然世界大战没有打起来,但局部战争却无日或无,老式的战争形式还没有退出历史舞台,新的恐怖主义战争却又登 场。
人们总是说,均贫富是中国人的传统,没错,是传统,但是这是非常态的传统,在大家都不能好好地种地、做工、经商过日子的情况下,当然只好互相抢,财富从这 个口袋转到那个口袋,最惹人动心的当然是有钱人。其实在这种状况下,没钱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嘴里只要有饭,一样会被人抢,因此,凡是号称均贫富的农民战 争,最倒霉的往往是那些最弱势的群体,老弱妇孺疾废,最先填了沟壑的,就是这些人。对于中国农民而言,常态最流行的观念,其实是发家致富,回去查一查,有 哪个农民不想当地主呢?我们一直赖以自豪的中国人的勤劳智慧,多半跟这种流行观念有关。
更重要的,处于非常态的人,心理往往有点变态,同一个人,同一群人,在常态下的作为,跟非常态经常大相径庭。平常的理性计算,多半无法进行,易于受人影 响,情绪化,更容易受情景感染,发生莫明其妙的群体性恐慌,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甚至有点惊魂未定的感觉,一有风吹草动,便草木皆兵,甚至精神崩溃。在非常 态,人们的道德表现,往往呈现极端化的趋向,或者高度团结,或者高度离散,或者极端自私,或者非常互助,从一种状态转移到另一种状态,往往是一瞬间的事, 不管怎样变,一个最核心的追求,就是自保,在这种状况下,人的安全和生存,成为首要目标。团结以求整体的自保,四散则为个体的逃命。总而言之一句话,人们 在非常态的行为,跟常态状况下,是很不一样的。民主国家,选举的时候,常态状况下经济议题最重要,非常态时,安全的议题就变成重中之重。常态下要走中间路 线,但非常态则不一定,有时候越是激进,反倒占便宜。
这种跟常态大相径庭的行为模式,在很多情况下,往往会产生事后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政治后果来。以美国攻打伊拉克为例,对于伊斯兰世界而言,世俗国家和神权 国家相比,显然是神权国家,尤其是带有原教旨意味的神权国家,对于美国的威胁更大,维持两种伊斯兰国家的均势,无疑对美国最有利。在没有明确证据情况下贸 然动武,攻打一个虽然专制但却属于世俗的伊斯兰国家,这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相当愚蠢的决策,如果放在正常年景,作为美国这种民主制度相当成熟的国家,多 半是不会出台的,但是在911导致的全国性恐慌情况下,这种愚蠢的决策,居然得到了绝大多数美国人、包括国会两院的狂热支持,大家想的是赶紧找个罪魁,一 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政客恰好利用这点。到现在,大家才知道后悔。
把美国攻打并占领伊拉克,理解为少数代表特殊利益集团政客蓄意操纵,当然也有道理,但是,我倒宁愿将之理解为美国在多年未遇的非常态情况下的一种集体失误。不过,人为利用非常态甚至制造非常态气氛以达到自己目的的事,的确很常见。
在一战以前的欧洲,统治者每当国内危机无法摆平的时候,就会煽动民族主义情绪,发动对外战争,过去我们称之为转移视线,缓解国内矛盾,倒也不错。但是,视 线能否转移成功,关键在于统治者能否成功地制造遭受侵略不得不自卫的非常氛围,如果制造成功,就等于平白将人们拖入非常状态,非理性的民族主义情绪支配了 人们的理智,这时,人们的选择,已经脱离了常规,大家随着别有用心的统治者起舞,完全可能。只不过,这种人为操作,后果往往难以逆料,仗打赢了尚且后事难 以了结,如果万一打输了,像普法战争的拿破仑第三一样,下场更惨,不仅皇帝输了,国家输了,老百姓跟着也输了。
然而,政治就是政治,风险再大,火也有人想玩,只要这种玩法可以获得从别处得不到的利益。只不过,现在玩这套把戏的人,大多知道火候,没有人敢把这种游戏 玩到底。台湾的选举,民进党玩的就是这种玩火的游戏。按道理,虽然两岸理论上仍然处于战争状态,但大家都明白,只要没人打算刻意找事,两岸实际上处于一种 双方关系、尤其是经济关系十分密切的和平状态,两岸的领导人和老百姓,都可以自说自话、相安无事地该干什么干什么,大家过日子,吃喝拉撒,把上辈子留下来 的政治难题,留给后代去解决(现在事实上也解决不了)。然而,不幸的是,每逢选举,民进党都会人为地制造两岸的紧张气氛,在内政、尤其是经济方面越是没有 作为,没有成就,他们就越是热衷于制造这种气氛。这种气氛,就是一种准战时气氛,只要这种气氛真的营造起来了,人们在选举中的心态就会出现变异,常态选举 中最受人关注的经济议题,就会被冲淡,而人们的对抗乃至狂热对抗心态则会上升,显然,这种气氛,对于民进党的胜选是绝对有利的。不用说,现在民进党的“入 联公投”,就是制造准战争气氛的一种标准政治操作,无论美国怎样吹哨喊停,选举没结束,都是停不了的。奇怪的是,国民党明明知道个中的奥秘,却担心被民进 党抹红,说成不爱台湾,居然也跟进,提出“返联公投”,一起拉高紧张声势,导致两岸出现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殊不知,这种非常态的准战争气氛只要一出现, 而且升高到一定程度,选举就一定会朝着有利于民进党的方向走,因为毕竟,国民党在人们眼里是个相对温和的党,远抵不上民进党敢赌,敢玩,敢冒险,敢走极 端。凡是在紧张的非常态气氛下,激进敢走极端的党,必定是胜利的一方,因为在这种非理性的气氛下,更有煽惑性的肯定是他们。当然,事实上民进党也不敢真的 开战,他们到一定时候,就会去掌握火候,只是,火候在现实中往往难以把握,这种玩法,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风险,在现在的世界,敢如此冒险,拿百姓的生命不 负责任的,除了疯狂的原教旨主义者,就是民进党了。
不光统治者会操弄这种把戏,处于在野地位的某些势力,甚至某些人也有玩弄非常态政治学的可能。类似孔飞力研究的清代乾隆时的“叫魂”现象,就是一种由谣言 引起的“巫术恐慌”,这种恐慌,直到1990年代初,还在中国的局部地区出现过。有的是剪头发诅咒,有的是说弹棉花的,在人们的棉被里暗下符咒,更多的是 “拍花”。拍花是一种令人难以解释,却又很有历史的一种传说,说是拍花者只要在小孩的身上一拍,小孩就会身不由己地跟着走,在传说中,属于一种非常神奇的 拐买术。在清末,反对基督教的人,往往把这种拐买术,安在教会头上,但据教务教案档,几桩传说拍花的案件,审理的结果,最终并不存在这种“神术”。这种神 术是否存在,当然人们还可以讨论,但是我所要说的,是这些巫术和神术所引发的群体性恐慌,在恐慌中,一些人倒霉,甚至被杀,一些人获利,所有的罪恶,都是 在恐慌气氛中,由于人们丧失了正常的判断导致的。事实上,无论古代还是现代,只要某种流言传播烈度达到一定程度,形成某种气氛,而且这种流言又跟人、尤其 是小孩的生命攸关,即使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也很难不受煽惑。
人类的非常态,是一种特别需要关注的状态,以往历史的拐点,往往出在这种状态下,今后,也还会旧剧重演。(作者博客)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