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18日星期一

莫懷遠:更無一個非男兒


花蕊夫人,五代十國時期女詩人。青城(今都江堰市東南)人。姓徐,一說姓費。幼善文,出身歌伎,入宮後為後蜀(934—965年)皇帝孟昶所寵,封费貴妃,賜號花蕊夫人。孟昶降宋後,入宋宫,为趙匡胤所宠。花蕊夫人長於宫词。用語濃艷,間或清新樸實。《全唐詩》下卷第七百九十八收錄其宫詞百多則,其中確實可靠者九十多則。然而其作品為後人引用最多的卻是《述國亡詩》:


君王城上豎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傳説此詩係趙匡胤令其在侍宴時即席吟詩所得。花蕊是嬪妃,認爲她的奢華生活是理所當然的,全國的百姓都有義務來保衛她的奢華生活,即使保衛不住,至少也要做做樣子,拼上一拼,死他幾個,這才有男人氣概。哪知道,居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犧牲自己,連她的夫君,皇帝陛下,也把生命看得重於皇位。怎麽不令花蕊憤憤不平呢?詩言志。花蕊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内組織好詞語,用規範的格律傾訴出自己的心聲,不能不說這是一首好詩。


但是,換一個視角,在一場實力懸殊,勝利無望的較量中,理智地認輸,不做無謂的犧牲,不但不應受指責,反而值得讚賞。依西方的價值觀,這是天經地義的。太平洋戰爭初期,羅斯福總統爲了集中資源對付希特勒,無力補給駐守菲律賓的美軍,他命令駐軍司令麥克阿瑟孤身撤至澳大利亞,致使七萬八千名守軍在彈盡糧絕時向日軍投降。七萬多美軍向五萬日軍投降,當代中國的軍事評論認爲這"使美國蒙羞"。三年後,麥克阿瑟率部收復菲律賓,解救了幸存的被俘美軍,這些幸存者回國后受到英雄般的歡迎。麥氏褒獎他們說:"你們的祖國和人民,將永遠銘記你們的事跡和榮譽。"

是羞辱還是榮耀?這反映了兩种絕然不同的價值觀。美國人認爲人的生命是最重要的。當彈盡糧絕,繼續作戰是無謂犧牲時,就應當盡可能保存生命。而另一種則認爲忠君高於一切,爲了君王的臉面,屬下必須獻身,玉碎勝於瓦全。


我不齒孟昶之奢靡,連夜壺也要鑲七寳,哪有功夫精勵圖治,可是他"城上竪降旗"的舉動卻令人欽佩。明知不可為而不為,實為智也;明知人人都可投降,但皇帝本人不能投降,投降後被押解到汴京,絕不會有好下場,他卻寧肯自己承擔後果,而保全十四萬將士的生命,實為勇也。大智大勇當名垂千古。所以,花蕊夫人錯得離譜,誰說"更無一個是男兒"?明明有一個大英雄、真男兒,她卻視而不見,更何況正是她的夫君。


一千多年前的花蕊夫人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我們不必苛求她。但是,作爲現代人,大可不必為某個王朝的覆滅或者異域他鄉某黨的垮臺而捶胸頓足。前蘇聯的軍人和蘇共黨員(除去那幾個發動八一九政變的人)都不去螳臂擋車為被歷史抛棄的東西殉葬,正說明他們更無一個非男兒!因爲正是識時務、明事理,順應歷史潮流者,才稱得上真正的男兒。


——原载《动向》杂志2013年3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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