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自由之路-陈维明雕塑作品选集》一书的封面
图2、陈维明和他创作的六四天安门大屠杀大型浮雕
正如政治不可以為藝術設定禁區,藝術也不可以把政治作為禁區。“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季節,愿我們不要忘了, 那些在層冰積雪里播種的人們。
維明索序,不敢不從,因為是好朋友。
成為朋友,不是偶然。他的光明磊落、真率坦蕩;他的嫉惡如仇、 大義凜然;他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和為了完成使命, 堅毅頑強、百折不撓的理想主義精神, 都使我因為遇到這么一位有種的漢子,而感到榮幸與歡喜。
據說墻要倒,眾人推。但是,當墻巍然不動,勢如泰山壓頂的時候, 敢于以雞蛋之身去砸它的人,那就少之又少了。 對于這少之又少的人們,包括維明、維健兄弟, 我一直懷著深深的敬意。客里相逢,亦是前緣。
撒下了一把茉莉花的種子
去年五月,他獨力制作的大型《六四》浮雕被香港警方沒收, 引起大規模抗議,終獲歸還,在維園紀念“六四” 二十一周年的燭光晚會上隆重展出,引起熱烈反響。 但他本人進入香港,卻被原機遣返。
逆風萬里,撒下了一把茉莉花的種子。
展出后,港大的學生們要求將之永久豎立在港大校園。 校方不予批準,說,這不是藝術,是政治。與之相應, 一位著名的藝評家說,藝術應當是自由的,獨立的, 不應當成為政治的工具。政治的工具不是藝術。
沒錯,藝術是自由的和獨立的。但是自由的和獨立的藝術, 又何能排斥追求自由與獨立的政治?自由的和獨立的藝術家, 面對專制暴政,又何能壓制自己的憤怒和悲哀,而不予表現, 而把政治作為自己的禁區?
廣義的政治,無非社會利益的強制性分配。廣義的藝術, 無非人類情感的表現性形式。二者之間,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渠道不同,無不關于自由。“自由”是“他由”的反面。 作為哲學概念是敘述詞,和必然相對應。作為政治概念是價值詞, 和奴役相對應。作為藝術概念是動詞,和“守舊”相對應,與“ 創造”、“突破”同義。
杜尚的馬桶翠西的床,形式絕對平凡,連技術都沒。 其價值全在反叛、突破與創造。反叛的對象就是守舊。 這個廣義的藝術同時也是廣義的政治。時代不同, 歷史社會條件不同,守舊的內容也不同。但藝術和政治的這個聯系, 是相同的。
從一個方面來看,藝術的發展,并不總是和政治經濟的發展同步。 十四世紀歐洲藝術的水平,大大低于荷馬和菲迪亞斯的時代。 十七世紀的荷蘭,經濟欣欣向榮,倫勃朗后繼無人。 十八世紀最優秀的作家,出現在當時最野蠻的德國。 十九世紀的俄羅斯,政治黑暗經濟落后,但其文學藝術的成就, 超過了同時代任何一個先進的工業國。
從另一個方面來看,正是這種外在的黑暗, 孕育了藝術家們內在的激情和靈感。苦難毀滅了他們的生活, 同時成就了他們震撼世界的作品。所謂“國家不幸詩人幸, 話到滄桑句便工。”也證明了藝術和政治之間, 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藝術突破常預示著政治的動蕩
正因為如此,藝術的突破,也常常預示著政治的動蕩。達芬奇、 米開朗琪羅、莎士比亞的作品,是啟蒙運動的先聲。緊接著西歐藝術 “狂飆運動”之后的是法國大革命。緊接著俄國藝術“先鋒運動” 之后的是俄國十月革命。
藝術史上許多永垂不朽的作品,《馬拉之死》、《五月二日》、《 槍決》、《自由引導人民》、《格爾尼卡》、《意外歸來》…… 雨果的小說和羅丹的雕塑,都帶著飽滿的政治熱情。列維坦的《 弗拉基米爾之路》是風景畫,但它之所以感人, 卻是因為無數被流放的反叛者,都曾經帶著鐐鏈, 在這條路上走向了西伯利亞。
最典型的是凱綏珂勒惠之,她刻畫饑餓、刻畫仇恨, 刻畫農民暴動及其失敗,留下憤怒的記憶,像刀砍斧劈的痕跡。 沒有人敢于貶抑她,她也不是任何人可以貶抑得了的。 我這絕不是說,藝術離不開政治。正如政治不可以為藝術設定禁區, 藝術也不可以把政治作為禁區。特別是在我國人權缺席、 政治極端黑暗的條件下。
維明此作,作為在紙醉金迷中沉淪的、失憶者的清醒劑, 盡管因為限于時間技術細節上有些粗糙,從整體上來看, 那猶如凝固的火焰一般飛騰,石化的海浪一般沉重的悲憤, 其發聾振聵之功,已可與凱綏珂勒惠之的相擬。
“六四”以來,以毛像毛尸為標志的一黨專制政權, 以犧牲人權和環保為代價得以富裕, 以強大軍警和雄厚贓款為基石得以鞏固, 以三萬多個敏感詞為象征的鎮壓得以持續,這個大背景, 和凱綏珂勒惠之所處的三、四十年代的德國,不可同日而語。 維明以卵擊石,遠播花種,不僅是以厚重的雕塑, 也以飛去香港又被原機遣返的行為藝術,令人敬佩。
際此茉莉花開,清香流轉,傳遍世界,也傳遍中國,“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的季節,愿我們不要忘了, 那些在層冰積雪里播種的人們。
天涯不識春來路,夢冷宮車舊碾痕。
二零壹壹年三月九日匆匆
(注:此文是作者为《自由之路-陈维明雕塑作品选集》 撰写的序言)
――原载《动向》杂志2011年6月号
附录: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