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谁先觉？

呦呦鹿鸣的鹿鸣君 呦呦鹿鸣 2023-09-29Posted on 湖南

回归常识，养成一种总体的智慧

刀郎《罗刹海市》之后，又一首上热搜的刷屏歌曲，是来自广西瓦依那乐队的《大梦》。前些天，朋友将现场版分享给了我，这些天，又在朋友圈看到了综艺版本。"一首歌唱尽了人生"，朋友说，很普通，但止不住泪流。

刀郎将《罗刹海市》收于《山歌寥哉》，是"民歌新唱"，而瓦依那，则是壮语，意为"稻花飘香的田野"。乐队几位成员来自乡村，曾是留守儿童，曾是泥瓦工，曾是照相馆打工小弟，他们将自己归于"当代乡村音乐 "，以"低头种地，抬头唱歌"自许。邀请任素汐来合作演唱《大梦》时，他们说，"我们是无名之辈"，任素汐说，"谁又不是呢"。

大梦 (Live),瓦依那;任素汐 - 乐队的夏天3 第7期

非主流的《罗刹海市》《大梦》，忽然流行，是因为一种社会情绪积蓄已久的爆发。这个普通平静的故事，结合旋律，具有某种动人意味，普罗大众曾经难言的经历和生命体验，浸润在7-9分钟旋律之中：

《大梦》（歌词）

我已经六岁  走在田野里

一个不小心  扑倒在水里  该怎么办~

弄脏了新衣  弄坏了玩具

爸爸会生气  妈妈会着急  

该怎么办~

站在春风里  大声哭泣  该怎么办~

我已十二岁  没离开过家

要去上中学  离家有几十里  该怎么办~

若是生了病  若弄丢了钱

被人看不顺眼  我单薄的身体

该怎么办~

我的父亲  总沉默无语  该怎么办~

我已十八岁  没考上大学

是应该继续  还是打工去  该怎么办~

来到了深圳  转悠了些日子

没找到工作  钱花得差不多

该怎么办~

十字路口  人往往返返  该怎么办~

滴滴哒哒 滴滴哒哒 滴滴哒哒 滴滴哒哒

滴滴哒哒 滴滴哒哒哒

我已二十八  处了个对象

与哥哥姐姐们  相遇在街上

于是  就吃个饭

她姐姐问我  没正式工作

要不要房子  要不要孩子  要怎么办~

我措手不及  仓皇离去  要怎么办~

我已三十八  孩子很听话

想给她多陪伴  但必须加班  该怎么办~

柴米和油盐  学校和医院

我转个不停  赚不到更多钱

该怎么办

我像部机器  不能停歇  该怎么办~

我看到花儿在绽放 我听到鸟儿在歌唱 我看到人们匆匆忙忙

我看到云朵在天上 我听到小河在流淌 我看到人们迷失在路上

我已五十八  母亲已不在

老二离了婚  娃交给我来带  该怎么办~

他说趁年轻  再去闯一闯

说不定归来时  会有一番景象

我只求他平安

太多的错误  总在重复  该怎么办~

我已七十八  突然间倒下

躺在病床上  时间变很漫长 该怎么办~

面对那个未知  无助得像孩子

在老伴面前  装作却很释然

说这只是小坎

生命的烛火  在风中摇摆   该怎么办~

我已八十八  走在田野里

看见个小孩子  在风里哭泣

春光正灿烂

过往的执念  过往如云烟

太多的风景  没人全看清

放不下 怎圆满

如果生命 只是大梦一场

你会怎么办~

这个是调整过的版本，在最初的版本中，还有四十八岁、六十八岁的段落，无助、幽暗：

我已四十八  孩子已长大，她在外玩耍  很晚都不回家，该怎么办~所有的希望  在孩子身上，我们的关系  却渐渐地疏离，该怎么办~

半生已过 仍不得解脱 该怎么办~

我反复听好几遍这首歌，唱得很好，旋律尤其棒，但直觉是它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这首歌的"我"，小时候弄脏了新衣弄坏了玩具，只能站在风中大声哭泣，因为爸妈会生气着急——他缺少家庭的温情；去读中学怕被人看不顺眼——他身边没有同龄人的友情；谈了对象，对方考虑的是正式工作、房子和车子，于是措手不及仓皇离去——他没有体会到火光四溅相濡以沫的爱情；为了柴米油盐，他像一部机器，不能停歇，却赚不到钱——他没有体会到工作的激情。而他的孩子，似乎也是在"重复着错误"……是的，这一镜到底的人生，从头到尾，没有"爱"的位置。这或许就是人间真相——许多人的一生，并没有体会到真爱的滋味，活得像蝼蚁——父母于他，相互利用凌驾于亲情之上；夫妻于他，将就凑合凌驾于爱情之上；上司同事于他，蝇营狗苟凌驾于友情之上——这样的人生，不是作为一个"人"的一生，如何值得过呢？这便是这首歌普通叙事的幽暗之处。这当然不算新发现，清末民初时的鲁迅，就常常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悲凉：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所生活的，是一个无爱国度，是一个无爱时代。在年轻时，他就和朋友讨论过"中国国民性中最缺少的是什么"，结论是：缺少诚与爱。但鲁迅底色是温暖光明的，他写作那么多文字，核心目的之一就是呼唤"生命之爱"。在《热风》里，他说："我们还要叫出没有爱的悲哀，叫出无所可爱的悲哀。"叫出来的目的，恰恰是为了找到热切的爱。纵然花儿在绽放、鸟儿在歌唱，纵然云朵在天上、小河在流淌，没有爱，也无所可爱的人们，怎能不在森林中迷失？ 《大梦》每一段，都以"怎么办"结尾。贯穿始终的彷徨。我们为什么会每个路口都游移不定乃至惶然无措？答案也很简单，因为我们丧失了理想和目标。那么，我们为什么会失去理想和目标呢？这让我想起张炘炀进行中的人生。9月20日，九派新闻做了一个视频报道《神童归来》，介绍了这位天才的现状：张炘炀10岁考上大学，是中国年龄最小的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如今，他没有正式工作，身上只有几千块钱，父母亲每几个月打一万元给他。他说：

"也许十几年前有那么一点理想主义，现在，一切都由它去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理想这玩意儿，好吃吗？多少钱一斤？"

今天的张炘炀，接近于"躺平"状态，访谈中竟出现"混吃等死"这种词语。这与十几年前可谓天壤之别，当年，这个天才曾经放在嘴边的是："我就是王者""我是全世界最优秀的""菲尔兹奖"。导师也说，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要在数学上干出点名堂来"。唏嘘。

那么，他的理想为什么失去呢？张炘炀一路走来不乏媒体报道，因此我们得以清楚地看到，他人生至少经过三个关口：第一关，10岁时，他考上大学，但只上二本线，他想复读一年考取名校，但父母执意要他成为年龄最小的大学生，于是他去读了天津工程师范学院（现天津职业技术师范大学）。第二关，13岁时，他获得了去德国柏林数学院深造的机会，但德国规定14岁才能独自上学，但父母让他以"年龄最小研究生"到北京读研，放弃了出国。第三关，2012年，读博时，张炘炀提出，要留在北京的话就在北京买房子，父亲租了一个房子骗他是买来的，随着房价大涨，家庭丧失了北京买房的最后机会。"如果连一套房子都没有，博士毕业有什么用。""我考虑一些功利的问题，是为了要让我今后不用再考虑它，可以放开手脚的实现我自己的理想——做数学。"

在最新访问中，他说，整个2022年，就职业发展问题，他都在和父母激烈冲突，"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懂，还要指点江山。"

张炘炀曾经有理想，但这个理想不坚定，因为出生在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家庭，在每一个"怎么办"时刻，他虽然都有明确主张，但都无法自己做主，于是，他的理想渐渐在风中模糊，尘封到了记忆深处。 

这些天，许多人嘲笑张炘炀，其实，他们都没有意识到：现实中，许多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与父母与社会产生激烈冲突就已经随波逐流了。大多数人当然缺乏张炘炀的天才智商，但也未必有张炘炀的理想和目标感，即便这种理想并未来得及坚定。张炘炀至少已经是博士，对吗？

当《大梦》反复吟哦"怎么办"时，其实是藏了一个问题：我要去哪？我的理想在哪？

这是普通人在苦难连环之后的惶惑与哀叹。我相信，在两三年前，这首歌不会有这么大共鸣，但如今社会气氛已然不同。但我也相信，当一个平凡到隐入尘埃的普通人反复问自己"怎么办"，他是自怜，也是在积蓄摆脱命运的力量。

如果这种感觉再往前走一步，我相信，就会诞生一首我喜欢的歌：《大梦谁先觉》。爱与理想，才是我们的生命之光，让我们远离惶惑与哀叹。 

怎么办？要做的很多很多，但我想，首先就是靠近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就是在将心间埋藏的理想写在笔下，打点行装。这个过程中，我们会醒觉，进而不惑，进而从容。朋友们，路总是很长，愿理想照亮前路，让我们不再摇摆，愿爱与我们一路相伴，停歇时，她是我们的一张靠椅，奔跑时，她是我们携在腰间的能量包。

中秋快乐，愿朋友们，与爱与理想团圆。

20230929呦呦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