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善良了……你这么善良会遭报应的……这是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没来由的,看到这句话第一个想起的是邵洵美。
1977年,鲁迅最有影响力的杂文《拿来主义》入选中学语文课本,其中有这么一段话:“譬如罢,我们之中的一个穷青年,因为祖上的阴功(姑且让我这么说说罢),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抢来的,或合法继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那么,怎么办呢?我想,首先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相当长的一个时期内,课本中对文章中“做了女婿换来的”一句话的注释是:“这里是讽刺做了富家翁的女婿而炫耀于人的邵洵美之流。”
邵洵美与夫人盛佩玉的家庭合影
据说2000年版的课本中,这条关于邵洵美的注释依旧存在。
课本中的东西,是要死记硬背对付考试的,但也会潜移默化的植根在心底,课本中没有的,就是学生们不该知道的。
于是几十年间,邵洵美以吃软饭、卖身求荣的张扬姿态走进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有人慨叹:鲁迅文章的一条注释,掩埋了邵洵美的一生。
在当年,鲁迅是文学巨匠精神领袖,投枪匕首所到之处,轻者落马,重者伤亡,绝无能全身而退之人。这一次,鲁迅却是冤枉了邵洵美,投枪匕首有失厚道。
事实上,邵洵美出身名门望族。有句话说: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人的时间。民国的名门望族,绝不是去山西挖几铲子媒就可以跻身其中了。前几年,很流行一句话:当官要学曾国藩,经商要学胡雪岩。有一段时间,“红顶商人”胡雪岩频繁出现在众多报刊杂志、电视屏幕中,一个商人,获得朝廷二品顶戴,赏穿黄马褂,更有在紫禁城内骑马的特殊待遇,令无数后人敬叹。
胡雪岩财富宫殿的坍塌,是因为一个叫盛宣怀的人,不久胡雪岩在悲愤中郁郁而死。生意做到一定程度,成功男人的背后,不一定会有一个女人,但肯定会有一个领导,领导的大小决定生意的规模,领导的起伏决定生意的成败。胡雪岩的背后是左宗棠,盛宣怀的背后是李鸿章。在很多人眼中,盛宣怀不如胡雪岩的名声大,这是文艺作品宣传的作用,在中国历史中,盛宣怀的分量远远在胡雪岩之上。前几年热播的电视连续剧《走向共和》,让洋商们的“祖爷爷”盛宣怀开始渐渐走进人们的视野中。
盛宣怀,被誉为中国商父
慈禧太后曾说:“盛宣怀为不可少之人”
晚清重臣李鸿章评价盛宣怀:一手官印,一手算盘,亦官亦商,左右逢源。
盛宣怀不仅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洋务运动倡导者,更是中国近代第一代实业家和福利事业家,他被后人统计出拥有中国历史上十一个“第一”的称号。
盛宣怀妻妾共有七个,为他生了八儿八女。
上海足球史上队龄最长的球队——东华足球队,在上世纪30年代战绩辉煌,在数次与洋人的比赛中奋勇夺冠,历史称那个阶段是“上海足球史上的黄金时代”,这只足球队的老板,就是盛宣怀的七公子盛萍臣。
盛宣怀的七小姐名叫盛爱颐,当时有个追求者,在盛宣怀创办的汉冶萍煤铁总公司担任英文秘书,这个人叫宋子文,虽然两情相悦,但终因宋子文出身低下,未成姻缘。
宋子文的姐姐宋霭龄,这时是盛家几位小姐的英文老师。
盛宣怀四公子盛恩颐,娶了民国初期两度出任国务总理的孙宝琦的大女儿孙用慧;孙宝琦的四公子孙用岱,娶的是盛宣怀的亲侄女盛范颐。
孙宝琦的七小姐孙用蕃,嫁给了张廷重做填房,张廷重的父亲是清末著名大臣张佩纶,母亲李菊耦是李鸿章的大女儿,当时张廷重带着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中,有一个叫张爱玲。
孙宝琦和袁世凯也是双重儿女亲家,孙宝琦五女嫁给袁世凯七子袁克齐,袁世凯六女袁籙祯嫁给孙宝琦的侄子。
袁世凯有17个儿子15个女儿,亲家中囊括了当时黎元洪、曹锟、端方、陈启泰、陆宝忠等权倾一时非富即贵的人物。
这是很不完整的一点关系网,从中可以看出什么叫强强联姻,什么叫权势通天。别说你爸叫李刚,就是你爷爷叫李刚,也在谈笑间让你灰飞烟灭。
当时的上海静安寺路(现南京西路)上,有着真正的豪宅,最出名的有三家,一是盛宣怀家,其次是李鸿章的五弟李凤章家,再就是邵友濂家。因为都靠近外国人在上海的娱乐中心斜桥总会,这三家被称为“斜桥盛府”、“斜桥李府”、“斜桥邵府”。被时人称为:静安寺街三大豪门。
邵友濂是同治年间举人,在清政府官至一品,曾以头等参赞身份出使俄国,后任上海道、湖南巡抚、台湾巡抚,也算是马英九的老上级吧。
邵友濂有妻妾三人,生下两儿一女。大儿子邵颐,娶得是李鸿章视为己出的亲侄女李氏,李氏以李中堂大人千金的名义嫁到邵家的。二儿子邵恒,娶的是盛宣怀最受宠爱的四小姐盛樨蕙。
邵恒、盛樨蕙夫妇生了六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正是邵洵美。由于大伯邵颐早逝,邵洵美就过继给了李鸿章的侄女、大伯母李氏。所以,邵洵美就有邵友濂嫡孙、李鸿章外孙、盛宣怀外孙的三重身份了。这要是“穷青年”,古往今来,恐怕就没人敢称“王孙贵族”了。
1906年,邵洵美出生在豪门,本名邵云龙。出生时虽嘴里没街五彩晶莹的“灵通宝玉”,但也和贾宝玉一样,荣华富贵与生俱来。投胎不仅仅是个技术活,更要看运气。邵洵美周岁抓周时,在众多耀眼的玩具中,将一只秃头狼毫笔拥入怀中紧抱不放。五六岁时,邵洵美进入家塾,读《诗经》,背唐诗。读完家塾便进当时的贵族学校圣约翰教会中学。这所教会学校所授课程除国文外,其余都是用英文教材,教师中也有很多洋人,这样的教育环境里长大,邵洵美的英语顺溜的和母语似的。据说邵洵美属虎,每年的生日蛋糕就是在当时上海最大的西菜馆“一品香”定做一只真老虎一般大小的奶油老虎。(注:万年历中的1906年为马年,邵洵美属虎、定做老虎的说法源自众多回忆录。)
1916年,盛宣怀因病在上海去世,终年72岁。盛宣怀死后,由他的遗孀庄德华夫人接管家业,遗产清理总共折合白银1394万两,去掉各种生意往来债务,还有1160万两。CCTV财经频道的某期《商道》节目中讲到盛宣怀的故事,说这些白银,根据当时的物价,折合成现在的人民币,就是将近上千亿元了。盛宣怀的遗言中,将这些财产的一半留给自己众多的子女,另一半,捐给名下的“愚斋义庄”用做慈善基金。
当年比尔盖兹捐出自己的全部遗产,令世人瞩目,报纸上曾对此做过很多评价。但在我们腐败的清朝,早就有首富这么做过了。后来盛宣怀的子女为这笔捐款不惜告上法庭,最终这笔用作慈善的遗产被江苏省政府下令冻结占为己有。盛宣怀如果地下有知,该做何想?
就在去苏州安葬盛宣怀的过程中,邵洵美见到了自己大舅舅的女儿盛佩玉。盛佩玉是盛宣怀长子盛昌颐的女儿,比邵洵美大1岁。很多文章中描写邵洵美与盛佩玉在这次葬礼中一见钟情,为盛佩玉写下一首情诗《偶然想到的遗忘了的事情》,并偷偷的为盛佩玉拍照。但看看年龄,邵洵美这年才10岁,盛佩玉11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表姐弟或许会在一起打闹玩耍,但应该不关爱情的事。
邵洵美17岁的时候,已经成为一枚帅哥了,眉清目秀,有着“希腊式完美的鼻子”。虽情窦初开却懵懂无知,整天开着家中的福特汽车招摇过市,后被上海滩一个知名交际花设套摆了一道,敲去大笔竹杠,成为上海滩小报争相报道的花边新闻,邵洵美因此被罚在祖宗牌位前长跪悔过,从此不再踏入娱乐场所。
中国历来就有“姑表亲上亲”的说法。国民政府1931年5月5日颁发执行的《亲属法草案》中也是这么规定的:“近亲不得结婚,但表兄弟姊妹不在此限。”邵洵美与盛佩玉的恋情在这个时候开始上演。邵洵美将名字改为“邵洵美”。这个名字的由来是他在《诗经-郑风》中看到“佩玉锵锵,洵美且都”一句,为了和表姐名字相配,就取名“邵洵美”。少年邵洵美的痴情由此可见。
1925年,邵洵美赴英国留学前,委托母亲盛樨蕙回娘家提亲。相亲得到认可后,邵洵美和盛佩玉拍了一张合影,作为订婚纪念。盛佩玉亲手为邵洵美编织了一件白毛线背心。邵洵美写了一首《白绒线马甲》,发表在《申报》上,作为对盛佩玉深情的回报。织毛衣的,不一定都是傻逼。聪明女子大家闺秀盛佩玉对邵洵美约法三章:不可另有女人;不可吸烟;不可赌钱。
在漫长的赴英途中,邵洵美每到一地,就会挑选当地精美的明信片,写上几句思念的诗句,寄给盛佩玉。后来回国后,邵洵美将这些短诗编辑整理成一本诗集《天堂与五月》,扉页上印着“赠给佩玉”四个字。
在英国期间,邵洵美结实了徐志摩、徐悲鸿、谢寿康、张道潘等一干人,还积极接济那些穷的叮当响的留学生们。年少多金仗义疏财的邵洵美被留学生称为“活银行”。徐悲鸿蒋碧薇等人也多次受到邵洵美的援助。
1927年,因家中名下牯岭路毓林里的几幢房产遭火焚烧,邵洵美提前结束学业,回国处理善后。回国时邵洵美与张道藩及另一同学同行,为此他将自己的头等舱船票退掉,换了三张三等舱船票。
1927年1月15日,邵洵美与盛佩玉在上海卡尔登饭店举行结婚仪式,邵洵美21岁,盛佩玉22岁。
1928年,邵洵美在主持《狮吼》杂志出版的同时,创办了金屋书店和《金屋》月刊,在此后的20年间,邵洵美马不停蹄的创办上海时代图书公司、第一出版社,名下出版了《时代画报》、《时代漫画》、《时代电影》、《文学时代》、《万象》月刊、《论语》半月刊、《十日谈》旬刊、《人言》周刊、《声色画报》等杂志,多达12种,涉及文学、诗歌、漫画、电影、时事、评论等各个领域。
期间和徐志摩等人合作出版《新月》月刊、《诗刊》等杂志。事业鼎盛时期,邵洵美名下同时出版的刊物有7种,每隔5天便至少会有两种期刊面世,这在中国出版界,无人能出其右。
上海时代图书公司,是30年代中国出版界规模最大的出版机构之一。《论语》、《新月》、《诗刊》等杂志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是现代文学史很重要的组成部分。《论语》创下了一个文学流派:论语派。近代中国文学史上的林语堂、梁实秋、鲁迅、周作人、郁达夫等大师们都和它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
邵洵美位于上海淮海中路的家,成为当时文艺界的根据地。当时上海滩著名影星“金嗓子”周旋与邵洵美比邻而住。郁达夫说邵洵美家里经常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邵洵美家的晚饭总是开两桌,一桌自家人吃,另一桌就是杂志社的同事、文学界的朋友,施蛰存、徐讦、林徽音、孙大雨、徐迟、钱钟书、许国璋、章克标等都是这里的常客,客厅里的灯天天陪伴着高谈阔论亮到凌晨。
上海最早的文艺沙龙就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位于四川路虬江路口的广东“新雅”茶室,当时的文人墨客经常云集这里,在很多作家的文章、日记、书信中都能看到“新雅”两个字,包括《鲁迅日记》。只要邵洵美在座,所有文艺人的吃喝消遣费用,统统由邵洵美结账。
前面说到,盛佩玉对邵洵美约法三章中的一章:不可另有女人。直到一个叫艾米丽-哈恩的美国女人出现才被打破。
1935年5月,艾米丽-哈恩和她的姐姐海伦一起到达上海。艾米丽-哈恩的身份是美国《纽约客》杂志社中国通讯记者,她后来有一个中国名字,叫项美丽。
项美丽同学1905年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城的一个德国移民家庭,犹太人父亲是推销员,家中6个孩子中项美丽排四。项美丽15岁的时候砸破家中的存钱罐离家出走。项美丽17岁的时候,考入威斯康辛大学化学系。在报名时,项美丽想选修雕塑课,却得知只有工程系的学生才可以选修雕塑课。于是项美丽要求转到工程系,却被告知工程系自1904年建系以来,从来没有招过女生,因为女性在采矿业找不到工作。于是项美丽索性连雕塑也不选修了,直接安心学习工程专业,毕业时顺利拿到了学位,成为该系毕业的第一位女学生。
生命不息,折腾不已
毕业后项美丽到一家矿冶公司做了一名高级白领,小日子过的舒适安定。
但有些人,或者是人的某一个阶段,有一颗驿动的心,是不适合安稳圈养的。
1927年5月20日,美国飞行员查尔斯-林白准备进行一次航空史上划时代的飞行,他将驾驶飞机独自不间断飞越大西洋,从纽约起飞直达巴黎,飞机是由项美丽家乡的商人捐助的,命名为“圣路易斯精神号”。
高级白领项美丽就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查尔斯能安全降落在巴黎布歇尔机场,她就辞职;如果查尔斯的飞行失败了,她就认命,开始在矿冶公司安心工作。
顺便说一句,浪琴表是这次伟大飞行的指定计时器,并因此在日后被许多杰出的飞行家佩戴使用。查尔斯-林白以第一个独自飞越大西洋而名留青史。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刻,他是项美丽心中一枚转动的硬币,硬币停止时,朝上的一面写着“辞职”二个字。于是项美丽就辞职了。
辞职后的项美丽当导游、做广告代理商、当老师、当临时演员,日子过的丰富多彩,1928年,项美丽在纽约亨特女子学院任教时开始写作,被聘为《纽约客》特约撰稿人,为了研究猿猴的生活习性,项美丽独自跑到刚果的丛林里生活了两年。这岂是一句风风火火闯九州能抵挡的住。
1932年,项美丽又回到美国,在牛津大学读研究生,爱上了有妇之夫的好莱坞剧作家爱迪-迈耶尔,理直气壮的当了一回小三。当小三不能顺利上位时,项美丽黯然离开,与二姐海伦做伴,1935年来到了纸醉金迷的上海滩。在上海接待的项美丽的是她的老朋友茀丽茨夫人,茀丽茨夫人是一家出名洋行大班的妻子,三十年上海滩的交际名媛,热爱文学和交际,她家的花厅文艺沙龙经常汇聚着华洋精英和文人雅士,同时她还办了一个国际艺术剧院,定期开派对、办舞会。
邵洵美是茀丽茨夫人文艺沙龙的常客。不过这个时候还没有邵洵美的事,虽然很多文章中说项美丽一到上海就与邵洵美一见钟情。最先出现在项美丽身边的是沙逊爵士。
沙逊家族是最早进入中国的犹太资本家族,是英国资本在旧中国的四大垄断集团之一。沙逊家族是中国最早的、也是最大的鸦片贩子。据说林则徐虎门销烟,其中一大半的鸦片都是属于沙逊家族。除了鸦片,这个被人称为远东第一富豪的沙逊家族经营范围涉及贸易、运输、金融、轻重工业、公用事业等方面。
沙逊爵士就是这个沙逊家族的掌门人。沙逊爵士是个跛脚,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却气势逼人的走到了项美丽面前。沙逊爵士在热衷跳舞赌马之余,还有一个和陈冠希老师一样的爱好:摄影。据说30年代上海滩场面上混的美女都充当过他的模特,沙逊爵士因此被称为“猎艳高手”。项美丽曾说:“他(沙逊爵士)喜欢拍我裸体照。”
项美丽说:“沙逊爵士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送我礼物总是找各种理由,以让我受之无愧。”沙逊爵士送给项美丽的,人们所知道的,是一辆蓝色的雪佛莱轿车。
不久之后,项美丽与邵洵美开始交往,茀丽茨夫人对项美丽说:“你跟洵美来往太密切了,连沙逊爵士都有点妒嫉了。”数年后项美丽的名著《宋氏三姐妹》完成后,第一个读者就是沙逊爵士,项美丽听从沙逊爵士的建议,对这本书进行了重大修改。两人的友谊一直维持到1961年沙逊爵士去世。
1935年5月之后的某一天,邵洵美与项美丽在上海兰心大戏院相遇,并一见钟情,项美丽正式成为项美丽,这个名字是邵洵美根据上海话发音取的,邵洵美顺便将项美丽的小名Mick也翻译成了一个香艳的名字——蜜姬。王璞在《项美丽在上海》中根据项美丽的纪实性小说推断:“令他们发生一见钟情的相遇,发生在一次晚宴上。”
一个是经历丰富风情摇曳的熟女,一个是貌俊多金才华横溢的稳男,男有情女有意,具体地点真的就不重要了,大不了站着谈一场旷世绝恋。更主要的是,两个不同国籍的人,丝毫不存在语言沟通障碍,试想一下如果邵洵美不懂英语呢?这足以说明学习一门外语的重要性了。
有句出名的广告语是:爱她,就带她去……省略号的意思可以是哈根达斯、马尔代夫、普罗旺斯、看电影、吃牛扒等等所有美好的地方美好的事,我所在城市中最常听到的是“爱她,就带她去做无痛人流。
邵洵美的理念是:爱她,就带她去吸食阿芙蓉。阿芙蓉这个词来源于鸦片的音译。认识项美丽之前,邵已沉迷吸大烟。吸大烟在民国是个很高贵的消遣项目,不仅邵洵美,一代佳人陆小曼也是其爱好者,这种行为被人称为阿芙蓉癖。沉迷在邵洵美“希腊式完美的鼻子”、“近乎完美的椭圆形面孔”中的项美丽,自然爱屋及乌及芙蓉。
项美丽说:“这是洵美的美,洵美的大胆!”于是两个恋爱中的人,经常会横陈床榻间,默默无语心有灵犀,相对吸鸦片。
这份爱情,笼罩在鸦片缱绻的香气中。后来项美丽根据这段日子,写出了《大烟》,《大烟》被认为是项美丽最好的作品之一。
当然,鸦片不是生活的全部。1937年8月14日,枪炮声敲碎了邵洵美的鸦片梦,他带着家人逃出杨树浦大宅,住进霞飞路法租界与项美丽为邻。
邵洵美的女儿邵绡红在《我的爸爸邵洵美》中回忆道:“我家逃难来租界,许多家当都留在杨树浦。妈妈叨念的是孩子们的衣裳没带全,得一一重做;爸爸揪心的是失去了那么多心爱的书,更糟糕的是那台德国进口的影写版印刷机还在日占区,逃难时只带出这套设备最关键的一块网线板。”
小三项美丽凭着外国侨民身份和神通广大的交际能力,弄到一张特别通行证,雇了一辆卡车和10个俄国搬运工人,亲自举着美国国旗押车,一天之内来回跑了17次,将邵洵美的影写版印刷机和书籍衣物从日军占领区抢了出来。
盛佩玉后来在回忆录中说,项美丽帮忙抢运出来的印刷设备,“连一个螺丝钉也不缺。”为表示感激,“我送了一只极好又厚的翡翠戒指给她。”
盛佩玉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话:项是单身女子,自由得很。洵美,我又不好不放他出去,我应当要防一手的。因此我向洵美提出抗议,我说:“日里出去你总说得出名正言顺的理由,但你往往很晚回家,我不得不警告你,……,如果夜里过了十一点你还不到家,那么不怪我模仿沈大娘的做法,打到你那里去。”
所以他记着,不敢误卯。沈大娘是一戏中人物,为挽救婚姻,打上门去怒斥第三者。
但让盛佩玉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次邵洵美告诉盛佩玉去公司了,盛佩玉外出采购年货,却发现邵洵美的汽车停在项美丽门外。深爱丈夫的盛佩玉自然叩门而入,看到的不是她最不想看到一幕,却是她最不屑的一幕:邵洵美与项美丽卧在床榻,吞云吐雾的吸鸦片。
在那个纳妾成风的年代,盛佩玉选择了接受。不久,在盛佩玉的默许下,邵洵美与项美丽在项美丽江西路的寓所同居了。项美丽的住所,包括后来上海沦陷时项美丽的霞飞路住所,都成了邵洵美招待朋友的会所。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在盛佩玉的提议下,邵洵美与项美丽去律师处按中国法律办理了结婚手续,盛佩玉按照纳妾的习俗,送给项美丽一对玉镯作为正室夫人的见面礼,并应允项美丽死后可以邵家的祖坟。邵洵美说:“如果你愿意当我的妻子,我们可以去办一份文件,然后在我的孩子中间随便挑一个你喜欢的,作你的孩子,其他孩子也都是你和佩玉两个人的。”
邵洵美二女儿邵绡红回忆说:“她不是很妖艳的那种人,对人很亲热,穿着也很朴素,她喜欢带着她的宠物猴子。那时候我五六岁左右,经常和她一起去看电影,记得有一次我坐在她身上看电影,还尿在她身上了。”
项美丽数次与盛佩玉一起外出逛街,两人还有一张合影留念,项美丽的宠物猴子死了时,盛佩玉帮着她一起埋葬。项美丽是邵洵美全家的“蜜姬”。
“她是中国男人的妾!”据说,美国报纸曾以此作为头条,这般描述项美丽。以项美丽的绮丽容貌人精明能干,在上海滩的洋人圈内不乏追求者,但项美丽却选择了邵洵美,自然会引起众多洋人的嫉妒。有人给项美丽寄来侮辱信件,信中夹着一张用过的草纸。洋鬼子中也有小人,也会因爱生恨。
在上海时,项美丽身边有一个波兰外交官的追求者,后来外交官调离上海,于是出现了一个英国海军军官。在重庆采访时,项美丽身边又出现了一个爱尔兰记者,一天一封信的表达爱意。项美丽坚守了自己的爱情阵地。直到离开这片土地。
1938年9月,邵洵美与项美丽联手创办了抗日宣传刊物《自由谭》和英文版《直言评论》(也有译《公正评论》)。这两本杂志都是以美国人项美丽的身份在当局登记创办的,“编辑人”、“发行人”都是项美丽的名字,《自由谭》封面颜体书法由邵洵美题写。《自由谭》创刊号的发刊词写道:“编者既然是美国人,所以以《自由谭》为刊名,因为自由是美利坚的代表神!”这期创刊号问世后,香港《大公报》曾给予它高度的评价。
1938年5月,毛在延安发表了《论持久战》,不久,组织决定将《论持久战》翻译成英文传播到国外去,于是把翻译任务交给在上海的中共地下女党员杨刚。杨刚的公开身份是《大公报》驻美记者,杨刚和项美丽是好朋友,《论持久战》就是在霞飞路项美丽的住处完成翻译的,翻译期间邵洵美和项美丽给予很大的帮助。《论持久战》全书还未译完,邵洵美就已经开始在《直言评论》上连载了。邵洵美在编者按中写道:“近十年来,在中国的出版物中,没有别的书比这一本更能吸引大众的注意了。”
《论持久战》在《直言评论》上从1938年11月1日至1939年2月9日分4次连载完毕。连载过程中,邵洵美又计划发行单行本。毛特地为英译单行本《论持久战》写了一篇1000字的序言,题为《抗战与外援的关系》,序言是毛用毛笔写在黄色毛边纸公文笺上的,其中写道:“上海的朋友在将我的《论持久战》翻成英文本,我听了当然是高兴的,因为伟大的中国抗战,不但是中国的事,东方的事,也是世界的事……”
这篇序言依旧是由杨刚翻译的(也有资料说邵洵美翻译的),序言刊登在《论持久战》单行本首页。由于邵洵美的时代印刷厂不能印制外文书籍,于是邵洵美就秘密联系印刷厂印制《论持久战》单行本,历时两个月,《论持久战》英文单行本共印制出500册。
这500册当时的禁书中,有四五十本是邵洵美开着沙逊爵士送给项美丽的雪佛莱轿车,趁着深夜,冒着生命威胁,一本一本的悄悄塞进虹桥路、霞飞路一带洋人住宅区的邮箱中。
《论持久战》音译单行本发行后,毛亲笔写的序言原稿就由邵洵美保管,上海解放前夕,很多国民党大员动员邵洵美去台湾,但都遭到邵洵美的拒绝。后来邵洵美得到消息说奉请去台湾而执意留下者都要被抄家,于是邵洵美只好在深夜将所有涉嫌进步的藏书文稿付之一炬,其中就有毛的这篇序言原稿。
解放后,夏衍专程登门拜访邵洵美,索取序言原稿,邵洵美据实相告,夏衍跌足长叹!《毛选集》中单缺这个序言。
1939年,《论持久战》英文版在《直言评论》上连载完后,这本杂志开始受到日本特务机关的注意,一度有日本特务要对邵洵美项美丽实施暗杀的消息。
“他是埋头苦干,自己编辑,他没有找到群众力量,又不找组织,但也无组织来找他,也无群众来看他。日本人容不了他还在自由发挥,故下了命令要暗杀他。”——盛佩玉回忆录《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邵洵美不得已买了一把手枪防身,尽量深居简出,风头最紧时邵洵美领着盛佩玉等一大家人在项美丽家中住了半个多月。
项美丽外出时也雇佣了一名外国特种兵做保镖
1939年3月,在日本军方的横加干涉下,《自由谭》《直言评论》被迫停刊,共出版了6期。
邵洵美和项美丽又合作创办了一份中英文双语的《声色画报》,同时两人合作翻译了沈从文的著名中篇小说《边城》,发表在上海出版的唯一一份英文杂志《天下》中。
在此之前,项美丽已经有了采访在中国近代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宋氏三姐妹的念头,宋霭龄曾在盛家做过英文老师,并与盛家的几位小姐相处融洽。
于是邵洵美通过姨妈盛关熙牵线搭桥,与项美丽去拜见了宋霭龄,并由宋霭龄说服了宋庆龄和宋美龄,同意接受项美丽的采访。
在香港的日子里,邵洵美每天陪着项美丽到宋霭龄的公馆采访。项美丽对宋霭龄的采访告一段落后,准备去重庆采访宋美龄,邵洵美因为家中事务繁杂、人口众多,起了想家的念头。于是两人在香港分手。邵洵美回上海,项美丽去重庆。爱情就此烟消云散。
这时的重庆,正处在艰难时期,饱经战火戕害。1939年5月3日,日军45架战机袭空重庆,次日,27架战机再袭重庆,史称五三、五四大轰炸。
空袭后第二天,重庆开始了近代史上第一次直辖,国民政府严禁鸦片。已经有阿芙蓉癖的项美丽在重庆毅然走进了德国人开设的波比医院,成功戒毒。项美丽自豪的说:“我跟别人不一样。”
项美丽在重庆写信给邵洵美,希望邵洵美到重庆相聚,邵洵美的回信中写道:“费用太贵了,而且,要是我去了重庆,日本人知道后会找佩玉麻烦的。”
1940年4月,宋氏三姐妹齐聚重庆,集体亮相需求国际援助,经常参加慰问伤员、考察医院、孤儿院等社会活动,项美丽被破例允许随行采访。采访任务完成后,项美丽回到上海,将《宋氏三姐妹》的初稿让沙逊爵士首看,并接受沙逊爵士的建议重新修改。
此时的邵洵美,在已经戒掉毒瘾的项美丽的眼中是:“双眼看起来污浊无神,牙齿也脏兮兮的”。
项美丽处理完上海住所的所有事物,转身去了香港。项美丽《我所知的中国》第十六章的最后一句话是:“从此,我再也没有看到上海。”
1940年,项美丽在香港再次成为小三,爱上了已婚英国远东情报机构的查尔斯少校,并于1941年11月生下一个女儿卡萝拉。一个月后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沦陷,查尔斯在香港保卫战中负伤被俘,项美丽到医院去照顾查尔斯,差点被逮进集中营。最后她亮出邵洵美的照片,以中国人妻子的身份获得自由。后来查尔斯被关入集中营,项美丽则抱着孩子,在战火纷飞的岁月中苦度春秋。
1943年,困居香港的项美丽被列入美国提交给日本的难民名单中。项美丽在接受日方审查时,日本军官反反复复询问的是同一个问题:为何在上海嫁了个中国人,却又跑到香港跟个英国人生了个私生子?往事有三尺布那么长,项美丽无法用几句话来说明白,最终汇成一句:“因为我是个坏女孩。”
日本军官沉默了片刻说:“不,你不是坏女孩,你是好女孩,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
1943年12月,项美丽和女儿作为第三批交换难民回到美国。这时的项美丽,因为《宋氏三姐妹》的出版已经名满天下享誉海内外。项美丽是宋氏三姐妹的第一位传记作者,也是唯一一位对这名留青史的三姐妹都有过近距离采访的作家。后来各种版本“宋氏三姐妹”大都衍生于此。在原始珍贵资料的占有上,无人能出其右。
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后,查尔斯被释放,他走出集中营第一件事就是解除自己的婚姻,向项美丽求婚。
这年11月查尔斯回到美国与项美丽团聚。流浪几张双人床,换过几次信仰,终于将戒指义无反顾的交换,坚强的项美丽终于等到了自己白头偕老的爱情。
他们一家三口在机场相拥的照片,成为美国《时代》周刊的封面。
查尔斯对项美丽说:“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你有勇气。”查尔斯后来成为大学语言学教授,项美丽继续写作,成为美国最具权威的文学杂志《纽约客》的终身撰稿人。
邵洵美在日本投降后给项美丽写信报平安,在信中写道:“我不再去吻年轻女孩,我怕她们会给我一巴掌”。
项美丽把她在上海、重庆以及后来香港的经历写成了另一本畅销自传《我所知的中国》。1997年2月17日,项美丽辞世,享年92岁。
在项美丽长达数十年的写作生涯中,出版了数十本书,其中有10本是写中国的,10本中又有4本是以邵洵美为主角的。其中有本名为《我的中国丈夫》,是项美丽向全世界表白与邵洵美的爱情。项美丽写道:“我觉得中国没有邵洵美就不可爱了。”有人因为一个人而爱上一座城。项美丽是因为一个人,爱上一个国家。
1946年夏,邵洵美受国民党宣传部长张道藩之托,以考察美国电影、购买电影器材的特使名义,在美国逗留了半年,并会见了卓别林。其间,他去纽约看望了项美丽。乱世中的爱人再次重逢,项美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身边站立着自己的丈夫查尔斯。
三人彻夜长谈,查尔斯笑着对邵洵美说:“邵先生,您这位太太我代为保管了几年,现在应当奉还了。”邵洵美含笑作答:“我还没有安排好,还得请您再保管下去。”
项美丽前俯后仰大笑不止。任何感情,到最后都会变为亲情,恩爱情仇在嬉笑间泯灭,维系两人的,是一种没有血缘的亲人关系。
此时的项美丽,生活十分拮据,邵洵美不忍心看自己心爱的女人落难,或者,是不忍心看自己的亲人受苦,于是向在美国经营古董店的老朋友借了1000美元,送给项美丽维持生计。半年后邵洵美回国后,忍痛卖掉许多邮票,凑足1000美金还给了美国朋友。
岁月变迁水流云散,转眼到了解放后。上海解放前夕,胡适特意登门拜访邵洵美,拿着两张机票,邀请邵洵美夫妇一起去台湾。邵洵美说不能弃儿女于不顾,更不能扔下众多印刷厂职工一走了之。叶公超知道这个情况后,与国民党海军协商,腾出半艘军舰,让邵洵美全家和印刷厂职工,以及印刷机器一并迁往台湾。邵洵美婉言谢绝。邵洵美自认为为GCD做过不少的事情,《论持久战》英文译本也是通过他的手出版发行的,不图回报,只求安稳。
上海解放后划分成分时,邵洵美被定为“工商业主”。邵洵美的时代印刷厂为新中国印制出了第一本工人画报——《中国工人画报》创刊号。随后,邵洵美的老朋友,时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的夏衍代表政府登门拜访邵洵美,代表政府征购那套昂贵的影写版印刷机。这就是新华印刷厂创建的开始,也是邵洵美时代印刷厂的结束。当时懂具体操作这套设备的人不多,为此,邵洵美举家迁往北京,住在景山东大街乙一号,试图在出版业重新打开局面。
不久,邵洵美的时代书局被查出有“托派分子”费尔·哈定的作品,受到《人民日报》连续七天的批判。邵洵美只能怅然返回上海。
一朝天子一朝臣,富贵终有尽头。邵洵美的生活,开始陷入窘迫,为了生存,他办过旧货店,开过化工厂。盛佩玉说:“我把金的、银的、铜的、锡的甚至木的陆续换了钱来过日子,当了首饰,不影响我的颜色。”这是一个隐忍、包容、自信,称得上伟大的女人。
老朋友夏衍伸出援助之手,介绍邵洵美替人民文学出版社译书,以稿酬勉强维持生计。邵洵美先后翻译了雪莱的诗剧《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长诗《麦布女王》、拜伦的长诗《青铜时代》和泰戈尔的《两姐妹》、《家庭与世界》、《四章书》等作品。
1957年,陆小曼到上海看望邵洵美,适逢是陆小曼的生日,为了替这位亡友的妻子过一个体面的生日,囊肿羞涩的邵洵美忍痛将家传珍藏的著名画家、篆刻名家吴昌硕为邵友濂亲刻的“姚江邵氏图书珍藏”白色寿山石印章低价出售,换了十元钱的酒菜。在此前,数次有人要买这块白色寿山石,邵洵美始终不肯,说家传的东西,要留个念想。邵洵美对徐志摩、对朋友由此可见诚意。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不久,邵洵美的小弟弟邵云骧在香港病重,无钱医治,写信向邵洵美求救。正好邵洵美的老朋友叶灵凤从香港回到上海,和邵洵美谈话间说起项美丽,叶灵凤说他有项美丽在美国的地址,并说项美丽的生活富足安稳。
邵洵美于是想起十多年前在纽约送给项美丽1000美金的事,对自己心爱的女人,邵洵美自然不会有投桃报李的想法,但事关自己弟弟的生死,于是邵洵美给项美丽写了一封信,委托叶灵凤到香港代寄,信中委婉的希望项美丽能把1000美金寄给香港的弟弟治病。这封信还未出海关就被截获。邵洵美因此被捕,罪名是“历史反革命”、“美蒋特务。被关进上海提篮桥监狱。前些年上海有一句骂人的话是“侬!提篮桥放出来的!”,这都是因为提篮桥监狱的大名所致。盛佩玉回忆道:“1958年,我到南京去看女儿,突然得知洵美被抓去审查了,家里被抄。”在提篮桥监狱,邵洵美和著名文艺理论家贾植芳关押在一起四个月。
贾植芳在回忆录写道:那是一个长宽各为6尺的小号牢房,密匝匝关着7个人,一只臭气四溢的马桶被供奉在身边。邵洵美经常自告奋勇,弯腰躬背喘着粗气擦地板,监友们戏称他为“老拖拉机”。
1962年4月,邵洵美无罪释放。邵洵美写了首自嘲诗:天堂有路随便走,地狱日夜不关门;小别居然非永诀,回家已是隔世人。
盛佩玉写道:“1961年,我在南京接到电报叫我去上海看守所接洵美回家。我高兴得心跳,叫女儿到单位里去借了些钱,因为卖东西也来不及。见到他,可怜他的身体真所谓骨瘦如柴,皮肤白得像洋人。”盛佩玉继续写道:“能回来就好,我们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不会做人。”这话令人黯然伤感。
当年的深宅大院早被充了公,家中物件皆被抄走,连个房子都没有了,怎么还有家呢?邵洵美和离婚的大儿子挤在上海的一间十平方米的简陋小房内,父子两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地上。盛佩玉借住在南京的女儿家,曲折走过一生的通天大道,到晚年,夫妻俩连见面都成为了奢望,荣华富贵都成了过往烟云。
盛佩玉从南京寄来的几只鸭胗肝,邵洵美要吃几个月。
邵洵美的女儿回忆道:“我最后见到的爸爸,是一个饥饿、衰弱、斑白头发、面庞紫乌、上气不接下气、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人,我几乎认不出他。”
晚年落魄的邵洵美,已经没有了每天给自己轻施胭脂的能力,但依旧会用清水来梳自己的长发,用最低廉的方法保持自己心中的尊贵。
就是这位当时在华东师范大学任教的老友施蛰存,每月定时给邵洵美寄上50元生活费。人难的不是锦上添花,难的是雪中送炭。
还有一个人,也对邵洵美伸出过援助之手,这个人叫姚文元。文革中,狂热的北京红卫兵要将在上海的反革命邵洵美拉到北京去批斗,是姚文元出面制止了。
后来四人帮倒台后,报纸上揭露姚文元的十大罪状,其中一条就是“包庇邵洵美”。
1968年3月,与邵洵美熟识的文学翻译家王科一在被批斗后的夜里,在家中厨房用煤气自杀。
从朋友的身上,邵洵美看到了自己的黯然前景。据记载:邵洵美生命中的最后三天是这样度过的——他神秘的弄来一些鸦片精,天天当饭吃。身边的大儿子阻止说:“害心脏病的人吃了鸦片是要死的。”邵洵美点点头,第二天继续。儿子极力反对,邵洵美只是朝儿子笑笑。
第三天,也就是1968年5月5日晚8时28分,邵洵美离开了人世,终年62岁。
三代煊赫的邵洵美死后无钱置办寿衣,大儿子只买了双新袜子送他上路。
邵洵美的遗产是:医院里欠了四百多元医疗费,房管处欠了一年半房租六百元,还欠了私人及乡下公社五、六百元。
1985年2月,邵洵美得到平反,这个时候,邵洵美已去世17年了。
风华是一指流砂,苍老是一段年华。每个人都会死,但不一定每个人都活过。
——不灭老灯
无语···为什么不听胡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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