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亡靈們做過什麼?
劉曉波表示,在六四16周年來臨前夕,他「以懺悔和贖罪的心情面對心靈和天安門母親」。另外,他在題為「傾聽天安門母親的聲音」的萬言序文中,向六四難屬表示深深的歉意和懺悔。他說在八○年代自封為「精英的文化人」,並成為「八九風雲人物」,這些年來,他「時時被負罪感困擾」,一直問自己為六四亡靈們做過什麼? 他說:「在秦城監獄,我寫了悔罪書,在出賣了個人尊嚴的同時,也出賣了六四亡靈的血。出獄後,我還有個不大不小的臭名,得到過多方的關懷。而那些普通的死難者呢?那些已經失去生活能力的傷殘者?那些至今仍在牢獄之中的無名者呢?他們得到過什麼?」
六四後因寫作長詩《屠殺》和《安魂》而入獄四年的四川詩人廖亦武,在詩的結尾自問自答道:「誰是倖存者?倖存者都是狗崽子!」
而劉曉波認為,面對六四受難者遺屬這些年來的不幸遭遇,「我這個倖存者連他媽的狗崽子都不如!」儘管他是最後一批撤出天安門廣場的人之一,他仍懺悔沒有在大屠殺後的血腥恐怖中挺身而出,以行動表示自己的人性。「離開廣場後,我沒有回到母校北師大去看看那些從廣場撤出的學生,更沒有走上街頭去救助那些死傷者,而是由天安門廣場逃向了相對安全的外交公寓。無怪乎那些親歷了六四血腥的普通人會問:當屠殺的大恐怖正在籠罩北京城時,你們這些『黑手』在哪?」
珍惜生命換來的資源
他指出,六四過去 16 年,那些在西方國家拿到「六四血卡」的人(因六四而獲得西方國家居留權),應該為六四亡靈及其難屬們做點什麼,面對一無所有的受難者家屬,這些因六四受惠的人,應該自責和內疚,應該堅守做人的底線,珍惜無數人用生命換來的道義資源。
劉曉波 1999 年出獄後,一直與「天安門母親」的代表人物丁子霖等人保持密切聯繫。他感謝難屬們,為中國留下了大屠殺中的普通人的形象。「在我們心中,她們不僅是死難者的母親,她們也是天安門前整整一代人的母親,是在六四之後成長起來的一代青年知識分子的母親」。
劉曉波強調,六四難屬群體,為六四付出了慘重代價,16 年來淚水從未乾過。在極為艱難和充滿人身風險的情況下,她們為六四受難者家屬爭取國內外的人道捐款,收集六四死難者的證據證詞,始終如一堅持見證歷史和尋求正義的訴求。劉曉波通過這些年與丁子霖、蔣培坤夫婦和張先玲、蘇冰嫻、周淑莊及徐鈺等六四難屬的接觸,發自內心深處敬重他們的人格。
難屬以愛心融化恩怨
在劉曉波眼中看來,這個主要由母親們組成的難屬群體,「堪稱最具凝聚力和感召力的道義象徵」。她們以愛心融化恩怨,以理性約束憤怒,以勇氣呼喚良知。她們從未採取過激進的行動,從未提出過激的要求,也從未使用過咬牙切齒的言詞。相反,她們所做的一切和要求,皆合法合理合情。
除了劉曉波為六四難屬懺悔外,一些當年參與過八九運動的大學生,現在也開始注意那些被遺忘的、不幸捲入六四災難的普通民眾,以懺悔的心情表達對他們的敬意和關注。如曾捲入八九運動的北京政法大學學生浦志強,現在已經是大陸知名維權律師之一,去年他為紀念六四 15 周年,寫了《不該被忘卻的「暴徒」群體》一文。
浦志強說:「在這個痛苦記憶不斷喚醒遺忘的煎熬中,還有一個不該被忘卻的群體,一個被『合法』地處決、監禁、流放以及領受了酷刑的『暴徒』群體。我們甚至沒有想過,你們都是些什麼人?你們的家人怎麼樣了?你們出獄後都在幹什麼?」
蒲志強回憶,在學生們遊行的時候,是這些後來被當局指為「暴徒」的人,用自行車擋住軍警,給學生們閃出一條路;在學生們疲憊的時候,是他們用三輪車拉著走不動路的同學走下去;在學生們餓了的時候,是他們端來汽水、可樂、小米粥和大餅,嘴裡還喊著「大學生萬歲」;在學生們絕食靜坐的時候,是他們支好帳篷為學生們遮陽擋雨,聽學生們演講給學生們捧場;在兵臨城下的危急時刻,是他們擋住軍車前進的腳步,苦口婆心地勸阻不明真相的士兵;當衝突開始後,是他們在大街小巷用棍棒、石塊等面對坦克衝鋒槍傾瀉的彈雨。
蒲志強沉痛地說:「你們只是沒想到人民軍隊真的會把槍口對準人民,你們想到的可能只是廣場上還有我們。當時你們把我們當成了自己的兄弟姐妹,但15年來,我們竟然把你們忘了,我們竟然可恥的忘卻了你們!」
這些支持學生的普通市民,沒有在街上成為遇難者,卻在事後死在刑場上或者被判重刑。「你們所有的罪過,可能不過是情急之下扔了幾塊石頭、燒了個把軍車、搶到過若干武器,甚至是像被判刑十年的蕭斌那樣,不過傳了幾句話而已!我們都清楚,在那樣一場騷亂中,你們的行為可能僅僅是一個正常人的條件反射,根本不應算是犯罪。……但你們卻落得了如此下場!」
風雲人物還剩下什麼
蒲志強在文章的結尾,對所有當年的「風雲人物」進行良心拷問:「與哲人相比,你們不習慣記憶;與文人相比,你們不擅長表達。你們的家人15年來所能做的,只能是把屈辱和悲痛埋在心底,甚至強迫自己也遺忘你們。但有誰敢說,你們就不是父母養的,你們就沒有鳴冤叫屈的權利!」
劉曉波慚愧地說,在浦志強律師的懺悔和拷問面前,「我也是在吃人血饅頭」、「我究竟為亡靈和其他無辜受難者做過些什麼,可以讓自己想起來問心無愧」?
劉曉波批評中國的精英,大多失去了記憶和時間,在精神上活得麻木不仁,「這樣的生存質量,與那些平凡的犧牲者、與浦志強提到的那些『暴徒』所付出的鮮血相比,連沙漠都不如,沙漠還有廣漠和荒涼,八九年的風雲人物們還剩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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