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是我国“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发源 地,集多种政治思潮和社会理想的平台,有“中国政治晴雨表”之称。百年来,北大人追求民主与科学,探求真理,开社会风气之先,其独立、自由、敢于担当的精神气质是民主先驱者们的标志。
北大也是1957年“反右派运动”的重灾区。当 年广大学生响应中共的整风号召,把“大鸣大放”当成平日的课堂讨论,千余位师生为此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分子”而赶出校门,长 期劳改劳教,其中不少先后殉难。1979年,北大的右派分子师生全部被改正,但作为错误执行者的加害方北大党政当局,至今仍不道歉不 赔偿,连在“改正”之前22年间被克扣的工资也拒不发还,这是1949年以来历次政治运动之后所仅有的。
2008年2月16日,在北大校友春节联谊会结束时,王 书瑶、燕�符等6位右派校友,向校长许智宏批评校方对反右遗案的维权诉求置若罔闻,要其正视受害者的道歉和索赔的呼声。许校长说:没 有上级指示,我们什么也不能干。他表示会积极向党委反映。之后,杳无音信。
2009年2月14日,在北大校友春节联谊会结束 时,王书瑶问新任校长周其凤,是否看了由在此的7位右派校友联署的上访信(已在月前送到校长办公室)。周校长说,没有收 到。纪增善随即递上信。周校长收下后,不看,不表态、不交谈,迅即离去。
旧债新伤又一年
2010年2月26日,王书瑶老师来电话 邀我参加次日的校友春节联谊会。
27日上午9时半,我来到北大农园餐厅,500 来位老校友欢聚一堂。主席台坐满校友会负责人,均为前任校领导,有人正在台上宣讲老年保健常识并推销保健品。
自1957年以来致力宪政民主研究的王书瑶(原 物理系学生右派分子)悄悄告之,带着“右派冤”纸牌,要挂在胸前向校长请愿。他把关于选举的论著(20万字),送给大家。王国乡(原 中文系新闻专业22岁学生右派分子)仔细阅读后,赞赏有加。他与林昭同班,在1957年“519”民主运动中,创办《广场》杂志,而 被打成极右分子,送到茶淀、团河劳改农场10年,在繁重的劳改中患了肺结核,劳改单位不给治疗,右肺坏死,只剩下左肺呼吸,生命垂 危,侥幸活下来;后因刻苦研究数量经济学而成果卓著,1979年以后,他从河南老家基层逐步提升,直至到北京经济学院担任 教授。
张效政(原物理系19岁学生右派分子)指着校刊《北 大人》报道当选“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的已故科学家蒋筑英(长春光学精密机械研究所研究员),他作为蒋筑英的同学感慨道:我 们物理系1956级学生在全校打成右派分子的比例最多,成为院士的最多。我问缘由。他说,当时要发展科学,物理系的录取考分最高,汇 集全国的高考尖子,还招收不少调干生,这些调干生都是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不愿在仕途发展而来上学,他们平时议论政府部门存在的弊端, 影响低龄学生关心时事,在1957年整风运动提出意见,切中时弊而被打成右派分子。例如物理系29岁的调干生章鹏,因谈论原在上海市 公安局参加“三反五反”运动中存在的问题,而被打成右派分子,在北京玻璃厂劳动改造时,随意说起还不如乘外国轮船出国而被 告密,被判重刑,次年在茶淀劳改农场自杀,遗下妻儿老小。
他说,数学系助教任大熊因翻译赫鲁晓夫的“秘密报 告”而被打成右派分子,1970年被判死刑,执刑时被割断喉管;北大的右派分子在文革期间被判处死刑而枪杀的现已知9人,1979 年均被一纸通知书“改正”,但却未获彻底平反昭雪和没有任何经济赔偿而不了了之;还有不少自杀和病故的,右派学生的死亡率 是同期普通学生的5倍以上。曾长期在密云铁矿劳动改造,在北京市二轻局退休的他,因近年向校方多方上访维权无果而伤感道,我是看不到 反右翻案了。
近年来,北大右派校友幸存者们收集到被打 成右派分子的学生239人,教员27人的名单,其大部分已经故去,其中被枪杀者:林昭(中文系学生);任大熊(数学力学系助教)、顾 文选(西语系学生)、沈元(历史系学生)、张锡锟(化学系学生)、吴思慧(物理系研究生)、黄立众(哲学系学生)、钱如平、贺永增(资 料待查);章鹏等自杀;在茶淀劳改农场饿死者:陈洪生(历史系)、朱祖勋等。
校长逃避 不敢露面
10时20分,王书瑶和王国乡胸前戴着白纸黑字的“右 派冤”走向主席台。李安模(校友会副主任、原副校长)说,过一会周校长来了你们再戴上吧。王书瑶回到座位,耐心等待,却迟迟不见校长 到来。一会儿,校友会工作人员告知,周校长在市里开会。(图2至5)
王书瑶和王国乡昂首并肩绕场数周,引起众人关注,会 场气氛有些诡异(图6)。一位校友问:“右派问题不是早就解决了吗?”王书瑶答:“只是被‘改正’而没有‘平反’, 对我们的长期摧残和株连家属,没有说法。”有人大声说:“在这里请愿没用,应该到中南海门口或者公安部门口去请愿。”(图7)、(图8-11)。
我把“右派冤”纸牌分送几位右派校友佩戴,均 被默默回绝。86岁的徐梅芬(原大公报社国际部记者右派分子)说,为了不影响女儿则不能拿着“右派冤”。(图12)。只 有82岁的杜光(原中央党校教师右派分子)欣然接过“右派冤”与王国乡合影(图13)。1948年入学的王运增(非右派 但在“文革”时成为“反革命分子”)主动拿了“右派冤”合影(图14)。(图15-16)。
午餐时,校友会工作人员又告之,周校长在外地开会,不 来了。这次校友会,校长没有露面。
没有了对手,没有对话渠道,回到座位的王书瑶有些茫 然。我说,主席台上的王学珍是上世纪80年代我就读法律系时的校党委书记和中央候补委员,你去向他说说吧。王书瑶说:“他 不在位,说了没用,连一个在职的副校长、副书记都不来。”他很失望。我说,去年周校长被你们吓跑了,今天可能被你们吓得不敢来了,这 说明你们理直气壮,是强大的啊!
王书瑶说:“尽管反右运动是党委领导的,但是,开 除学生和送去劳教,是由校方行政部门办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任校长,有责任赔礼道歉。”
主席台上的原副校长沈克琦(89岁)当年同情右派,在 1958年物理系处理学生右派时,王书瑶在年级对证材料之后,被带到系主任办公室,系主任�圣麟严厉地说:“根据你的表现,决定对你 劳动教养,你同意吗?”还要王写劳动教养“申请书”。在旁的系主任助理沈克琦说:“你去好好改造,还是有前途的。”近年,沈克琦查阅 历史档案,抄录并统计物理系的右派分子共为156人名单,逐一编入《北大物理九十年》(已出版)。这个数字经由王书瑶在网上公布,产 生影响,校方不再让沈克琦查阅档案了。
会议结束时,原物理系右派学生博绳武(当年16 岁)、燕�符(当年19岁)、王书瑶(当年21岁)怀着感念之情,围着沈克琦合影。(图17)
北大精神是火种
由北大四代学人所著的回忆录《梦萦未名湖》,因 北大出版社迫于官方压力,把一些右派校友写的和写反右派运动的相关文字全部删除,将书中最重要的灵魂,最有价值而发人深省的部份切割 了。有关北大引为骄傲的林昭的文字全部被删除,即使删除了官方的敏感文字,该书仍不能出版,最后将已发到印刷厂的书稿追回 “重审”,审了两年仍无结果。历尽挫折,不久前,该书在香港出版,社会反响很好,人们奇怪,这样的好书,为何不能在北大出版社出版?
校友任彦芳指出:“这是由于民主科学精神 如今在北大已不复存在,权贵集团文化专制者视民主自由为敌。然而地火在运行,北大不死。为了记录这段历史,让更多的北大校友能看到这 部书,北大校友将集资在大陆自费印此书,赠送北大,以保存北大精神,保留这难得的历史,薪火传承。我相信这部用北大校友血 泪写出的书,定会在我国阳光下正式出版。”(图 11,任彦芳向王书瑶表示支持)
依法维权,时不我待
我在张效政的桌上看到由其老师刘时衡(原助教右派分 子)赠送的反右回忆录。经他提示,我到会场的另一头去索书。一位老校友得知我的来意和名字,说是读过我的反右维权文,并热 情推荐给身边的校友。这位校友取出《多面人生》(反右回忆录),说是原本要送给俄语系图书馆的。我收下发现,他是原俄语系的右派学生 朱汉生。(图18,张效政和博绳武);(图19,朱汉生)
87岁的何光荣,来到这群右派校友中,自 报是原北师大教育系学生右派分子。他说,反右维权好!(图20)
徐梅芬因撰写反右书而收集素材,为新认识 的右派校友张效政摄影(图21)。(图22,燕�符、纪增善、王国乡)。
1时10分,联谊会在午饭后结束,挂牌请愿虽未能与校方正面交锋,大家出了 农园餐厅,又拿起“右派冤”。燕�符和纪增善(原化学系学生右派分子)不拿“右派冤”是认为,当年校方明知我们无错无罪,却肆意捏造 罪名,加以迫害,向它鸣冤,岂不是把其当成青天大老爷?应该理直气壮地要校方道歉赔偿。燕�符等拿起“右派索赔”纸牌,大 家合影留念。(图23) 随后,王书瑶、王国乡和我均因有事要离去,燕�符、博 绳武、纪增善、俞庆水等意气风发地向未名湖走去,莫非是要重温53年之前在青春时代的“519”民主之梦;抑或是展望未来的宪政民主 潮流。
一年一度的老校友联谊会都由在位的校长致词,如 校长来不了,则由副校长代替,这是北大的传统。今年校友会的通知单上照例是“由校领导”致词。但是,周校长及其校领导都缺席,对右派 校友退避三舍,反右维权问题被回避与搁置,北大校方的犬儒行为令人失望。在当局重压下,尽管一些右派校友对“反右”仍噤若寒蝉,随 着越来越多的右派校友的觉醒,将有更多的反右幸存者挺身而出,顶着当局的压力,代表千余右派师生及其死难者维权呐喊。这些幸存者在艰 难屈辱中活下来,决不只是苟延残喘,而是为讨还清白和尊严,还历史以真相,为鉴后人。如今,他们年事已高,来日无多,依法维权,时不 我待。
从1995年《国家赔偿法》实施以来,已 成耄耋老人的右派学子,步履蹒跚到北大上访,依法要求翻案和索赔。为追求理想和信念,他们坚持不懈地抗争已15年,为在有 生之年看到反右冤案被彻底推翻。哀兵必胜,那将是北大人的希望,更是中华民族的希望。
3月6日,在青岛市的谭天荣(75岁,原 北大物理系学生右派分子)、翟裕宗(78岁,原南京大学气象系学生右派分子)、郝稼(80多岁的诗人)和刘禹轩(79岁的编审)(两 位是青岛市原文联右派分子)等老人聚会。他们看到本文初稿图文,对北大右派校友的维权请愿行为很赞赏,要一直关注维权的进 展情况。青岛地区在反右运动中,许多人被打成右派分子,1979年全部被“改正”,即为都被搞错了,如今大都已经故去,这 几位幸存者希望为右派受难者立纪念碑,以鉴后人。(图 24)
2010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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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来信:
黄绍甫(85岁,成都原右派分子,累计冤狱34 年):快啦!孟德斯鸠快走进我们身边。
姜万里(79岁,原湖北省江陵县供销分社经理、团 支部书记右派分子,离休):读此图文,使我认识杜光、燕�符、博绳武、徐梅芬等难友精英志士,有了直观的印象,深感荣幸。这一纪实图 文具有重要的历史价值,有影响力。
胡显中(78岁,原吉林大学学生右派分子,曾 被判无期徒刑,离休):读此文,心情非常沉重。无天无法始皇梦,失信失德臭万年;今日依然魔影在,自由民主路漫漫。北大右派难友们的 维权行动令人钦佩,可敬!
钱��(77岁,原城建部城建出版社编辑右派分 子):向北大校友的反右维权行为致敬!我自愧不如。当前的社会矛盾很多,历史问题提不上日程,而且当局仍在执行以言治罪的 方针,怎么可能来向右派赔偿道歉?但是你们的坚持不懈使人钦佩!
姚燮庭:响当当的“右派冤”和“右派索赔”七 个大字够说明问题了。当年整风反右“引蛇出洞”居心叵测,是个大阴谋。而今右派维权“要求索赔”堂而皇之,是一大进步,不可同日而 语。此乃民主的觉醒,人民不再受愚弄。知识人对民主的不懈追求,已是一往无前,义无反顾。这是大势所趋,不可阻挡。北大右派校友要求 校方道歉和赔偿,即是要彻底纠正历史错误。过去搞运动,“反右”也好,“文革”也罢,“批判”总要“批深、批透、批臭”,“打倒”总 要“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如今不同了,对他们自己所犯重大历史错误,则是讳疾忌医、敷衍塞责、避重就轻、躲躲闪闪,不 见当年整人的决心和勇气。这是因为他们还要在现有的专制体制下,继续愚弄百姓、鱼肉人民。自己明明心虚理亏,当然不敢直面正对。然 而,目前专制保守势力尚很顽固,维权队伍还处弱势。因此,当前维权的路还很漫长,需要坚定的信念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团结抗 争去争取胜利。右派冤,维权难;人心齐,意志坚;路漫漫,长夜行;不平反,誓不休。
图释:
1-原学生右派分子:左起,王国乡、燕�符、纪增 善、俞梅荪(右派之子)、博绳武、刘显生、俞庆水、王书瑶。13时03分
2-1-王书瑶在会场一角悄悄戴上“右派冤”牌。10 时19分
2-2-王国乡(前)、王书瑶在会场一角悄悄戴上“右 派冤”牌。10时20分
3-王书瑶、王国乡昂首走向主席台。10时21分
4-王书瑶、王国乡走到主席台,前排为原校领导,右 1站立者李安模(校友会副主任、原副校长)。10时22分
5-李安模(左1,校友会副主任、原副校长)说,请过一会等周校长来时,你们再来。10时2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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