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9月3日星期四

龙应台寄语胡锦涛十一致辞说「对不起」

新书谈国共内战 促勿忘受害者

重新凝视流离战乱  龙应台推出《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新书,藉由平凡百姓口述,重新凝视那个改变全球华人命运的年代。(黄国书摄)

龙应台:创伤该被治疗 60年不晚

2009-09-03中国时报【林欣谊/台北报导】

酝 酿十年、闭关一年,龙应台完成追溯过去六十年时代命运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昨天新书发表会上她忍住泪水说:「这七年我父亲过世母亲失忆,我发现我对他 们以及那一代的人其实都不认识,但那扇门已永远关上了,所以我决定动笔,用文学的方式对这一整代已剩下不多的人,做一个致敬与告别。」

 昨天,龙应台扶着几位满头白发的长辈一同出席,他们是这本书的主角,也是她在写作过程亲自采访过的人物他们是十二岁就从家乡舟山被抓上船,成了少年兵的桑品载;从新几内亚日军战俘营幸存下来的老兵李维恂;从抗日打到国共内战的林精武,以及目睹家乡济南城破的卢雪芳。

 用文学书写 对上一代致敬与告别

 而台籍日本兵柯景星曾在婆罗洲当日军俘虏营的监视员,当时服从命令处决战俘,在战后反被判刑;来自台东卑南乡的原住民陈清山和吴阿吉,一起加入国军到大陆打仗,先后被俘成了解放军,五十年后才回到家乡,吴阿吉因为八八水灾家园被冲毁,无法前来出席。

 写作过程中,龙应台为搜集史料跑遍了三大洋五大洲,更上山下海、求助各种单位,才一一发掘出这些「不知名的小人物」,将那个时代生死契阔 的流离经历写 成这部书,像是她好不容易从一串新几内亚拉包尔战俘营的名单中,联络到老兵李维恂,却听见他说:「我知道为什么我所有的同伴都死光了,只剩下 我还活着。 因为,我在等这一通电话。」

 发表会现场也播放了王小棣导演随行拍摄、龙应台与受访者访谈的片段,在他们满脸风霜的脸上,埋藏的尽是那身不由己的战争记忆。

 《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这本书以女孩「美君」在兵荒马乱中离开淳安家乡为起头,「美君」就是龙应台的母亲;「龙应台」的名字,代表她是离乱中第一个出生在台湾的孩子。

 外省兵、台湾兵 战争根本无所谓胜利

 龙应台说,写作一开始,她关注的是一九四九年前后流离来台的那两百万人,但后来她发现,自己对这块土地上原来已经存在的六百万人所知更少,他们甚至比外省老兵更弱势无声,因此采访也随之转向,她到台湾乡下庙口、榕树下、河流边,倾听那些老人家的故事。

 「他们代表台湾社会里,一个个从未被打开的记忆黑盒子。六十年来,我们竟没有问过这些身边的人,你心里的痛是什么?如果伤痛的黑盒子没有打开,就会继续造成彼此的怀疑和政治的斗争。」

 她说,「所有创痛都应该被温柔治疗,即使六十年后也不嫌晚。」一九四九年对撤退来台的外省人,以及曾经为日本打仗的台湾人来说,都是一场 失败的战争, 多年来它始终是我们不愿意面对的创伤,「我在书中没有区分本省和外省、解放军和国军,战争中根本没有所谓的胜利。」

 打开记忆的黑盒子 了解彼此的痛

 在香港大学提供的写作室里,龙应台度过一年「六亲不认」的写作日子,虽然过程孤独,但她说:「写作时所有的灵魂都跟我在一起,这感觉非常深刻。」这本书同时也是她与十九岁小儿子飞力普的对话,以说话的口吻、感性的表达取代历史大叙事,「希望写给年轻人来读。」

 「远离了一九四九年国家至上的价值观,我们的上一代逐渐发展出温柔的、文明的价值观,所以我们应该对他们充满深情的致谢和无尽的感恩,起点就是,说一声深深的对不起。」

 对于中共即将迎接十月一日的建国六十年国庆,她甚至跨海提醒,胡锦涛也应该对人民说声「对不起」,对经历战乱的人民展现疼惜。

书写1949 一个重要的时代印记

2009-09-03中国时报【林欣谊/台北报导】

 一九四九年大迁徙,是一个重要的时代印记,在今年届满一甲子的时间点上,除了龙应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以「一九四九」为主题的书,还包括资深媒体 人林博文将专栏文章结集而成《1949石破天惊的一年》、《1949浪淘尽英雄人物》两书;吴锦勋访谈十七位人物写成的《台湾,请听我说压抑的、裂变 的、再生的六十年》;以及历史学者林桶法着墨于国民政府迁台经过的《1949大撤退》等。

 林博文擅以谈古论今的笔调针砭时事,书中他以知识分子的角度,检视一九四九年以来两岸内部的变化、中美台关系的演变,触及蒋介石的撤退、韩战风云、美国与中共的间谍战,以及政治舞台上来去的人物,展现他旁征博引的评论文采。

 访谈文集《台湾,请听我说》则邀集林怀民、朱天心、胡乃元、星云大师、吴念真等十七位不同领域、世代和文化背景的人物,以第一人称的纪实 笔调,书写他 们的生命故事。例如小提琴家胡乃元首度披露父亲曾经历白色恐怖的经验;星云大师亲述在日本密会分隔六十年的母亲,却听不懂母亲的扬州话,藉此 勾勒出一甲 子历史的复杂情绪。

以身为「失败者」第二代为荣

2009-09-03中国时报【何荣幸、高有智、郭石城、谢锦芳/专访】

 问:回顾过去六十年,你为何强调「向失败者致敬」?

 答:「失败者」这个词有相对性,最主要是对应一九四九大迁移六十周年纪念时,中国大陆却以一整年庆祝「胜利」,他们还停留用军事的单一角度来看整段历史,但你怎能还用庆祝口吻?你怎能庆祝当年被你歼灭的国军?难道你不觉得这些亡魂都是你的手足兄弟?

 我向失败者致敬,我的父辈他们分别是饱尝中国内战和日本军国主义的失败者,但我以身为失败者第二代为荣。他们到了岛上,因为军事彻底失 败,使得后来六 十年,台湾发展另一套价值,这不是国家主义、军国主义,是一套温柔人文价值。如果不是因为军事失败,也许我们岛上还发展不出以个人幸福为核 心的文明价 值。我以他们为荣,感谢他们失败,我讲这些话,希望还在庆祝胜利的北京当局听到。这本书如果有机会在大陆发行,副标可以定为「你所不了解的台 湾」,我是 要颠覆失败和胜利,不能以军事史来了解自己。

 问:从台湾主体的角度来看,你会如何定位一九四九那一代?

 答:他们可以说是「台湾现代化的开创者」。过去一年学习过程,我对于抗日战争有新的理解,这是日本和中国现代化进程碰撞。用现代化观点理解台湾内部纠结已久的事情,也会有新发现。

 问:这本书写作过程最困难之处?

 答:我进入了历史大丛林,好像迷宫一样,羊肠小径千百条,以我的巨大好奇,每条都会想进去,我必须规定自己在一定期间内阅读资料,最后必须强迫自己离开写作室,到完全没有书的地方开始动笔。

 最后两个半月我在台北完成这部作品,我睡在基金会办公室的沙发上,办公室窗子不对外,我没有新鲜空气,我是轻微幽闭恐惧症的人,只要连续七十二小时待在办公室,就会头晕,我又会暴饮暴食,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晚了,下楼时有点恍惚,看不到楼梯就摔倒了(笑)。

隐忍未言的伤 渴望真正的倾听

2009-09-03中国时报【何荣幸、高有智、郭石城、谢锦芳/专访】

 作家龙应台接受本报深度专访时强调,不论是一九四九年前后流离来台的两百万人,或是这块土地上原来已经存在的六百万人,上一代有许多隐忍未言的伤,台 湾 社会过去从未真正的倾听,在民国一百年的重要时刻,马英九总统应该代表政府对他们说声「对不起」,让上一代人获得最起码的尊严。

 以下是龙应台受访纪要:

 问:《大江大海一九四九》这书的写作动机?

 答:我十年前就动念想要写有关一九四九年的题材。我原先以为父母辈那一代的老兵和外省人是最惨遭遇一群人,但当我回头去找在地的六百万人 历史,发现很 大的震撼,原来最大的流离是从一九四五年就开始,最被淹没记忆的、受害更深的竟是那在地的六百万人,他们作为日本军,被国家主义送出去打 仗,战败后顿 时无所适从,变成战俘,回到台湾却已经改朝换代,过去信仰的价值消失了,被消灭掉了,从光荣变成耻辱,这完全不输于我父母辈所受的创伤。

 台湾内部过去讨论族群融合和化解仇恨,从不是为了追求真实而进行讨论,往往只为应付眼前的政治问题。过去二十年来的政治矛盾和政治人物斗 争,族群不平 衡的政治冲突表现,其实都可追溯到一九四九年,「外省人」上岸时与当地的期待相撞,甚至推到更早前一九四五年的碰撞。

 我的父母亲和迎接他们的人在基隆港碰面,对彼此却是一无所知,但心中都怀着很深很深的伤,因为战争动乱,国际情势压迫,他们只好在岛上绑成「命运共同体」,每天都在想眼前该如何共处,但六十年来从没有好好坐下问过对方的伤痕在哪里?

 问:除了这些震撼外,你还有哪些发现?

 答:我其实是用一个更大座标看这段时间。我发现这种碰撞是人类的共性,不只是台湾的独特性,我在书中还有一个淡淡平行线也提到德国的历史,还有包括东北的满州国历史。

 以满州国为例,当时是整个东北最富饶、最先进的工业区,他们在一九四五年时同样期待国军,满街的市民拿国旗迎接国军进城,但国军接收的姿 态,却是瞧不 起人,认为他们当过亡国奴。满州国的东北人受伤和台湾人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进步与落后的对立,并非只有反映在台湾和中国,事实上,反映在当 时很多国家 的城乡差距。

 问:口述历史常会遇到「选择性记忆」,你处理本书时如何克服?

 答:这部分还好,因为我找的都是小人物,不是大人物。这本书并非全貌呈现当时情况,我也无意作这样尝试,这是非常个人的写作,我自己追索这个年代所提出的报告,这不是学术着作,这是龙应台找到的一些答案。

 面对国家集体故意选择的记忆,我以访谈个人来对抗。这段时期国防部给我很大帮助,但我也常要不到资料,这并非国军故意刁难,原因是政府史料散至各处却不知去向。

 表面上是因流离和搬迁,但最重要原因是「战败创伤症候群」,因为战败就不想面对,不想好好整理那段历史。我要看资料,所有叙述都是解放军 整理,换句话 说,国军是被解放军所定义,一切解释权都给了别人。我处理本书就很困扰,中共资料有真有假,但要找国军的部份,却找不到。

 问:对于上一代的伤痛,你认为政府应该作哪些事情?

 答:我会请中华民国的总统读这本书,了解集体的创伤症候群确实存在,这需要解开,需要治疗。因为战败症候群,不敢整理历史,以致于所有被时代绑架、被国家虐待、被社会遗忘的国军和其家人,在精神上都还没有「入土为安」。

 中华民国一百年时,是让父执辈这一代在精神上入土为安的最好时机。社会应该发挥温柔的力量,面对这些隐忍不言的伤。

 我认为纪念中华民国一百年的意义,就是跟那一代人说声「对不起」的最好时机。马英九总统应该代表政府,在民国一百年向上一代人致歉,让他们得到最起码的尊严。

【明报专讯】「所有的生离死别,都发生在某一个码头,上了船,就是一生」!1949年,是改变了全球华人命运的年代,两岸数以百万计的人心中藏着不同的「记忆黑盒子」,从未对彼此打开过。


酝酿10年、行走万里、闭关400天、跨越五大洲,寻访1949年亲历国共内战无名人物的亲身经历,台港着名女作家龙应台新书《大江大海一九四九》昨天出版,新书颠覆了60年来两岸以军事史、政治史、国家领袖为核心的叙述角度,是叙述「你所不知道的1949」。

以身为失败者后代为荣

对大陆正举国动员热烈庆祝建政60年,龙应台别有所感地说,「战争,有所谓的胜利者吗」?她希望所有死在战场上的人都能入土为安,要由前人的悲惨历史中深切认知战争的悲痛,这不是解放军与国军的胜败,是「国家的悲剧」,她以身为「失败者的下一代为荣」,因为军事上的「失败者」却在往后的60年中,在 台湾建立起新的价值观,她也希望国家主席胡锦涛在建政60周年庆典上说的第一句是「对不起」,要有对土地的疼爱,而不是只有庆祝的典礼。

昨天在台北举行的新书发表会上,请来了南太平洋岛国巴布亚新几内亚拉包尔战俘营幸存的90岁高龄游击队长李维恂、参与接收台湾的国军70军军人林精 武、12岁就成了「少年兵」的桑品载、加入国军转而成为解放军的台湾原住民陈清山、亲身经历济南城破的卢雪芳等人,现场也播放了这几位历史见证者的亲身访 谈纪录片段。

朱经武父亲与龙父早结缘

香港科技大学前校长朱经武昨天也出席新书记者会,他谈到其父与龙应台父亲在1949年的一段因缘。当年朱父是国军少尉,押送几箱黄金要上船,没想到 在广州天河机场时黄金箱子掉了一地,被驻地宪兵给拦走,而龙应台父亲正好是天河机场的宪兵,还在自传中提到这段经历,龙应台笑说,「我爸爸抢了朱经武父亲 好几箱黄金」。

「我带着深情写这本书」,龙应台说,写作的动机是想用文学的方式,对她父母亲这一整代人做一个致敬跟告别,「向所有被时代践踏、侮辱、伤害的人致敬」,因为所有的伤痛一定要有温柔治疗,即使60年也不晚。(明报驻台记者彭孝维专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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