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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3日星期三

《严家祺回忆录》第4章 纽约十五年 § 36 「一家两国」

  上接 《严家祺回忆录——命运交响乐》 (提要、目录、序言……)

《严家祺回忆录——命运交响乐》权力与真理(1~5 )

《严家祺回忆录——命运交响乐》权力与真理(6~7 )

《严家祺回忆录——命运交响乐》权力与真理(8~10 )

《严家祺回忆录——命运交响乐》第2章   邓小平时代 (11~13)

《严家祺回忆录——命运交响曲》第 2 章 邓小平时代 (14 ~16 )

《严家祺回忆录》第 2 章 邓小平时代 (17~19)

《严家祺回忆录》第 2 章 邓小平时代 (20~25)

《严家祺回忆录——命运交响曲》 第3章 巴黎五年( 26 - 33) 


第4章   纽约十五年     142页      

§ 34  哥伦比亚大学                                      

§ 35  布鲁克林的生活

§ 36 「一家两国」

§ 37  大尺度时空观

§ 38  《5·16协定》

§ 39  9·11事件

§ 40 《霸权论》

§ 41  从人性分析政治

§ 42   普遍进化论

§ 43   从日内瓦到巴黎   


§ 36    一家两国

1993年10月26日,收到纽约哥伦比亚大学Dr.J.Paul Martin邀请我到哥伦比亚大学作访问学者的信件。当时美国规定,如果子女不到21周岁,可以随同父母一同到美国。这时,我儿子严巗还差50天到21周岁,按规定完全可以随同我办J-2签证到美国。我当时不知道美国签证有J-1、J-2、 F-1等等之分。当天,就填写了Dr.J.Paul Martin寄来的表格,传真(Fax)给Dr.J.Paul Martin,表格上填写了妻子高皋和儿子严巗的英文名字、出生日期等。我不知道21岁前儿子可以随同父亲申请J-2 签证,我以为20岁的儿子要单独申请签证,单独的签证就是F-1 签证。三天後,即10月29日,这时,我的儿子到21岁还差45天,Dr.J.Paul Martin办公室的工作人员 Erhyu Yuan小姐发给我一个英文传真信,不告诉我儿子可以办J-2签证到美国,说申请F-1 签证,建议你自己办(handling)。


21岁前後之差

11月5日,严巗辞去他在巴黎的工作。11月8日,我陪同严巗到美国使馆签证处办理签证,签证处因严巗在法国没有稳定工作而没有办成签证。12月16日,严巗21岁满2天,Erhyu Yuan小姐发给我一个中文传真,Fax说:「关于严巗来美之事,由于他已21岁,所以不能以J-2来美。我同时也Fax给你离哥大不远的Hunter College的英文课Program,如果他有兴趣被收的话,他能办理学生VISA,F-1来美。」从这封信可以知道,Erhyu  Yuan小姐是非常清楚21岁前,严巗可以办理J-2 签证来美国,而偏偏在严巗满21岁後2天,才告诉我,我儿子这时不能办J-2签证来美。

【图36·1】1993年12月16日,在我儿子21周岁刚刚满2天,不能申请J-2签证後2天, 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办事员、台湾小姐Erhyu Yuan的传真信件。

办理签证早几天、几周,还是晚几天、几周的时差,对一个没有身份的流亡者来说,有时会发生无法挽回的影响。对我来说,我儿子21岁前,还是後,这样的时差,铸成了我家长期的、无法言说的痛苦。自此之後的30年来,加上後来发生的其他原因,我家成了「一家两国」。

1993年12月19日,我再次写Fax请哥伦比亚大学帮助我,使我儿子得到签证。Erhyu Yuan写了一封没有日期的信Fax到巴黎,要求美国驻巴黎的Consulate为严巗办Tourist VISA,这封信由Erhyu Yuan签名,我以为这封信给美国大使馆签证处真有用,我与我儿子又去了一趟签证处,结果增加了一次拒签记录。

我是持法国「难民旅行证」申请美国签证到美国的,怎样才能长期留在美国,完全不知道。我多次申请美国签证,都十分顺利。後来知道,一个想获得美国签证的人,如果他在签证官面前回答问题时,表现出想长期留在美国,也就是说,有「移民倾向」,就不可能获得签证。在法国,我长期居留的理由是「政治庇护」。一个人「政治庇护」的理由只能用一次,在法国「政治庇护」的人,到美国就不能再申请「政治庇护」。所以,要在美国长期居留,我只能以所谓「杰出人才」理由提出申请。1994年3月提出申请,12月我与高皋就得到绿卡。

为严巗来美国,作过多次申请「非移民签证」的努力,结果都失败了。我请美国国会人权基金会执行主任David L. Phillips 帮助。1994年3月24日,他为此写信给美国驻法国大使Harriman 。3月28日申请签证再次被拒。几天後,美国驻法国领事James L.Ward写信给我说,因为我的儿子不能证明他「与法国有不可分割的家庭、经济和社会联系」,根据美国移民法,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获得进入美国的签证。


「我们没有家」

1994年6月中旬,香港一位牧师打电话到纽约,说他可以帮助严巗从加拿大到美国。几天後,牧师说香港有人捐了5万港币给我和高皋,严巗可以先从巴黎到香港,由香港申请去加拿大的签证。由牧师陪同严巗从香港到加拿大,再由加拿大到美国。这位牧师说这要用一、二万港币买机票,可以用那笔捐款。1994年6月20日,我一次同时写两封传真信发给这位牧师。一封信是接受这笔款项,请这位牧师代收,并感谢捐款者。另一封信是此款用于购买从香港到加拿大等机票费用,余款交给这位牧师的教会。我要在此说明的是,在流亡30多年的岁月中,我没有接受过捐款,但这次在文字上接受了,实际上没有接受。

这件事使我们全家都很高兴,严巗在巴黎很快就申请到进入香港的签证。但几天後,牧师说去不了加拿大了。高皋为此与牧师打了许多电话,说严巗为办签证,已经经历了5次挫折,都没有办成,这次办成了到香港的签证,要他不去香港,对严巗的打击太大了。高皋多次与牧师联系,最後牧师说办不成,高皋十分失望。多年後,这位牧师通过他办公室工作人员说,他要带几个人来美国马里兰看望我们,为「我们要回家运动」录像,希望在我家吃饭,像「回家一样」。高皋从来对每一个到我家来的老朋友和第一次来访者,都表示欢迎,从巴黎到纽约、到佛罗里达、到马里兰,30多年中,她为朋友们做了不知多少次饭,只有很少几次到餐馆吃饭。我一再与她说,牧师好意要来看我们,不吃饭,不接受采访,到我们家见见面,就可以了。高皋说,「我们没有家」,她不愿见到这位牧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到临近的一位朋友家会见这位香港牧师夫妇和他的摄影团队。这件事使高皋不相信牧师。纽约的许牧世不是牧师,许牧世的夫人是全美国著名的医生谭天钧,当严巗一人留在巴黎时,许牧世夫妇去看了严巗。这位不是牧师的许牧世常常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附近的教会讲《圣经》,只要他们通知我们参加教会活动,我们几乎每次必到。我也从许牧世夫妇的高尚人格中看到基督的崇高和力量。


【图36·2】许牧世、谭天钧夫妇是纽约两位基督徒,他们知道严巗一人在法国居住,到巴黎时看望严巗。

1994年12月20日,纽约的一名律师写信给纽约州的参议院D’Amato,请他帮助严巗得到签证。後来,我请人为严巗提供经济担保,邀请严巗到美国。严巗这时已经灰心,收到这些信件後没有再去申请签证,他说他的旅行证最後一页有拒签的章,加上James L.Ward一直在领事馆,肯定过不了James L.Ward这一关。

在一次又一次努力失败以後,高皋在美国也有了正式工作,决定以自己「永久居民」身份为严巗申请「未婚已成年子女移民签证」。优先日期为1995年3月6日。从此,我们每月注意美国报纸上刊出的《移民排期表》。「永久居民」的未婚已成年子女在《移民排期表》中属于2-B类(即第2优先的B类)。按照排期的进展情况,我们估计要排队八、九年,才轮到1995年3月6日申请「移民签证」的人。

进入美国的签证有多种种类。以前申请上学、旅游、参加会议等被拒,有一位朋友告诉我可以设法申请短期来美国工作的签证。纽约一家电影制片公司的部门负责人,征得公司总裁同意,邀请严巗到美国来工作3个月。在邀请信後面还附了一大堆公司资料和公司计划。结果还是没有获得签证。这是1995年7月作的努力。

每得到这样一份正式邀请信,我与高皋都感到精疲力竭。


【随想录】2020年8月15日下午8:00,我写到这里,想到几十年来,我没有把这种感受告诉儿子,儿子一次也没有向我谈他的感受。把这一切写出来,已经没有意义。我一生为一种理念奋斗,给我的妻子高皋和儿子严巗带来了无声的苦难,没有地方可以诉说,没有人愿意倾听,我向往光明,看到远方的光明,但自己在黑暗中挣扎。当我在2019年沿着胸部中线切开,进行心脏手术,出院回家的半个月,我终于体会到,一个不能翻身、不能自己起床的老人,另一个在家中行走不能拐弯、没有体力扶助人站立起来的老伴,这样构成的「两人世界」,是怎样的世界。我每一次被扶起床,总满含感恩的热泪,没有悲伤、没有埋怨、没有叹息、还没有死亡,接受命运的安排,坦然面对自己的处境,看着我妻子一分钟、一分钟地、慢慢地帮助我一点一点地移动身体起床、站立的情景。我下定决心,当我一旦开始好转,我还要自力更生,奋发图强,重新站立起来。

 

参加总统祈祷早餐会也不获得签证

1995年,我还去信美国的一些议员,如Nacy Polosi、Tom  Lantos,後来得到在参议员Rod Grans办公室工作的、曾任全美学自联主席的韩联潮的帮助,又鼓足勇气投入新的尝试。这些努力,并非「走後门」,而是作为一个美国有绿卡的居民的权利。一个申请了「移民签证排队」的人,律师告诉我们说,仍然可以再申请临时来美国的签证,也不影响另外申请I-131签证或请求美国国务院特别处理。在韩联潮的帮助下,1996年的12月12日,美国国会众议员Bill Barrett代表国会的一个委员会On Behalf of the Congressional Committee,去信巴黎,邀请严巗参加第45届美国总统祈祷早餐会,时间在1997年2月6日。Bill Barrett是国会参众两院筹办祈祷早餐会的委员会主席。他给严巗的邀请信是正式的,信纸左上角有委员会的众议院委员的名单,右上角是参加该委员会的参议员名单,信的中央还有国会建筑的图案。12月20日,在参议员Rod Grans办公室工作的韩联潮以他个人名义还给美国驻巴黎的总领事James L. Ward写了一封信,传真给我,为严巗作担保,保证严巗这次旅行是临时性的,不会停留在美国。这么多次申请的失败,当时我和我妻子也无意要借这种机会把儿子留在美国,只是为了让严巗在心理上感到,他能够来美国了,以後申请来美国的签证会有信心。


【图36·3】1997年12月12日,国会参众两院筹办祈祷早餐会的委员会主席、美国国会众议员Bill Barrett代表国会的一个委员会On Behalf of the Congressional Committee,邀请严巗参加1997年2月6日的第45届美国总统祈祷早餐会。

 

1996年12月20日,接到韩联潮传真信的当天,严巗持Bill Barrett的邀请信和韩联潮信件的复印件,再次去巴黎美国领馆申请签证,结果再次被拒。

1996年12月31日,美国大使馆在巴黎的签证办公室副领事Marie C. Damour 去信华盛顿Rod Grams办公室的韩联潮,这封信的中文译文如下:

「感谢您12月20日关于Yan Yan申请『非移民VISA』的来信。1995年3月,Yan Yan申请『非移民VISA』,那是为了临时停留在美国,按照美国移民法214节(B),任何『非移民VISA』申请人,必须有强有力的、使人信服的理由,以证明他在美国作短期停留後,会回到原来的国家。必要条件是显示有好的职业、家庭联系或适当的经济地位(adequate economic standing )。」

领事馆的工作人员会见了严巗,发现他提供的资料不足够,以证明他有足够的引人注目的理由(compelling reasons),在他来美国短期访问後会离开美国。

这封信还说,「Refusals under INA 214(B)因根据INA 214(B)法律拒绝,并不构成申请进入美国的障碍。如果Yan Yan能够提供更多的证据,证明他同他所在国家的联系,以表明他一定会再回去(do not,however ,constitute a permanent bar to entry into the United States),Yan Yan可以再申请(reapply)他的VISA。按照您提供的资料,我们当然愿给Yan Yan每一个机会,以建立他VISA的资格,使他可以参加国家祈祷早餐会。如果他再申请(reapply),请相信我们将给他的申请以每一种考虑,只要符合美国签证法。我希望这些信息是有帮助的。请给我回音,任何时候我可以提供帮助。」

这封信是英文的,1997年1月23日收到,我把它翻译成中文後,把中英文信都Fax到巴黎给严巗。我给严巗打电话说,现在离2月6日的祈祷早餐会还有10多天,再去申请签证是来得及的。严巗的反应十分平静,他说他不想再去签证处了。


转向加拿大和西班牙

严巗得不到来美国的签证,对高皋的打击很大。我们回不了中国。1994年离开法国,也因为在法国已失业一年,回法国不会法语。1996年後的几年中,「一家两国」,高皋整日面无笑容。

1989年在巴黎时的朋友李子修,我们在纽约又见面了。见面的一天,是我们同时获得绿卡的一天。他在纽约皇后区买了一栋豪宅,面对一个湖泊,风景秀丽,他常常请我与高皋到他家聊天。聊天就谈起儿子。他的儿子李林在加拿大工作。李子修让他儿子李林帮助严巗。他在加拿大法语区魁北克的一所学校里,为严巗交了学费,办了担保手续和入学证明。严巗又凭入学证明向加拿大驻巴黎的签证处提出申请,严巗会说法语,申请为加拿大所接受,却被加拿大魁北克註法国的签证处所拒绝。王炳章在加拿大的妹妹也帮助过严巗,没有成功。

1997年10月,我与严巗一同去了一趟西班牙。在西班牙,我认识朱中志(朱光)、曾若镜。我们希望通过马德里的美国领事馆,申请到美国的签证,仍然没有成功。在西班牙申请到美国的签证,要有在西班牙长期居留的证明和雇主证明,我们没有。朱中志是温州人,曾若镜是台湾人,在马德里开商店。我们谈了申请签证一次又一次失败,曾若镜就为严巗用毛笔抄写了孙中山的一段话:「夫天下之事,其不如人意者固十常八九,总在能艰忍耐烦、劳怨不避,乃能期于有成。 愿与严巗共勉  曾若镜书 九七 十 二十二时年六十八」


【图36·4】西班牙曾若镜1997年10月22日为严巗写的「孙中山语」,巗几十年中都把这一文字挂在他住所墙上 右图 右起曾若镜、王鼎熹、嚴家祺、严巗

【图36·5】1997年10月,朱中志(朱光,右1)邀请严家祺到西班牙旅游,组织了一个座谈会。上图是座谈会参加者,右5陈生祥,右6严家祺 ,右8王鼎熹,左2严巗。

儿子在21岁後不能随同父母申请签证来美国,根本原因是我不了解美国移民法,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以为流亡者可以得到申请签证方面的帮助,事实上,世界许多国家都有大批流亡者在美国,美国的签证处完全不考虑这一因素。 中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是几年,还是30年?或更长?对时间的错误估计,是造成我在美国全部问题的重要原因。我确信「在不远将来,六四在中国一定会翻案」,在这样的时间估计下,我把在美国写中文政论,视为自己的第一职责。我妻子安心在美国留下,把挣钱做护士,家庭团聚,放在第一位。我却把每一个人生道路选择与「回中国」联系起来。


痛苦要表达出来

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处在痛苦之中,我的左脑,掌管理性,右脑掌管情感。左脑要求我不说假话,右脑却要我在公众场合,竭力掩盖我内心的痛苦,要表现出一种乐观精神。我在理性中保持真诚,但在情感中掩饰自己的痛苦失望、无能为力。这是我在流亡30年後,心力衰竭,不得不进行手术的原因。我想到,除了人类以外,没有一种动物能够这样区分理智和情感。一个人要对自己情感的表达有所控制,但不能过分。人的情感,包括痛苦要表达出来。

1999年4月下旬,香港有线电视记者苏永权来纽约制作纪念六四10周年的电视节目。他来到Brooklyn我家,由于室内很狭小,在後院中拍摄。当高皋面对电视镜头谈到为了儿子能早些来美国而想申请加入美国国籍时,我非常不高兴。当即与高皋争吵了起来,打乱了电视拍摄过程。我要求记者苏永权不在电视中播放有关我儿子和高皋想申请加入美国国籍的内容。为了儿子移民美国,高皋只有选择入籍。我对苏永权说,悼念「六四」10周年,香港人听到我们要加入美国国籍,会感到失望和伤心,我不会忘记自己逃离中国的初衷,高皋要加入美国国籍,我不愿成为「美国人」。

苏永权说,刚才拍摄的镜头不播放,要听高皋本人的意见。苏永权询问高皋意见,高皋表示不要播放。

苏永权从後院回到房间中,我与他谈了儿子多次申请来美被拒,家庭分离的痛苦。苏永权说,你们这么痛苦,要表达出来,让人与你们分担。在我近60岁时,第一次听说「痛苦要表达出来让人分担」。我接着说,表达出来也没有用,不能解决问题。几年来,你看,高皋,从来没有笑过。苏永权说:「你们真可怜」。

在苏永权说「你们真可怜」之前,没有一个人说我可怜,我充满自信,撰文高谈阔论,从来为自己努力而骄傲、为逃过难关而庆幸,听到的是赞扬和鼓励,也没有可怜的感觉。我和我妻子怎么会可怜呢?苏永权与我们素不相识,他无需顾及我们的「面子」,说了出来。真是奇迹,我默默地承认了,而且留在我的记忆中,从此没有消失。


两天内的变化

我们从巴黎来到纽约後,在Andrew Nathan教授的努力以及美国鲁斯基金会、联合报文化基金会的资助下,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做了两年研究工作。之後,开始为欧洲、美国和香港报刊不停地写文章,赚取稿费。出版日文、英文和韩国文著作,也有版税收入。高皋开始时则不停地更换工作,在律师办公楼当助理、在曼哈顿一家生活刊物当编辑、做家庭看护、巡访护士、医院临时病房护士。她作巡访护士时,我为她开车,到曼哈顿、布鲁克林、皇后区许多地方,这使我对纽约的大街小巷,十分熟悉。

严巗一人在巴黎,先在姜成涛的旅游商店打工,後来到Saigon  Latin 越南餐馆作Serveur四年。1997年到巴黎13区的Chantour Sarl 旅行社,做电脑、机场联系方面的工作。1998年8月严巗主动离开Chantour Sarl公司,到Dream Sarl 工作,名义是Vendeur,做管理和对外联系。这时,严巗的法语口语已经很好,帮助老板做翻译。2000年9月,Dream Sarl公司破产,严巗开始在一家制衣厂开大卡车,运输衣服。

【图36·6】1994-1997年 严巗(中)与工作的Saigon Latin 越南餐馆工作人员合影

1999年1月17日晚上,高皋接到严巗从巴黎打来的电话,严巗在电话中哭了起来,要母亲到巴黎去看他。一天後,我们到曼哈顿74街法国领事馆申请旅游签证,由于我们的法国旅行证件已经失效。在法国外交部Paul Jean-Ortiz的帮助下,高皋得到了在2月17日可以进入法国的签证。当高皋到法国时,严巗最无助的一个月已经过去。

一位朋友问我们:「你们既然这样想念儿子,为什么不回法国?」我觉得应当回法国,但高皋认为,她在美国Cabrini医院还有工作,回法国不会法语只能失业。在高皋的坚持下,我们就这样被分隔在两个国家。「一家两国」这样的生活过了6年,2000年3月20日,开始发生了变化。这一天,曼哈顿19街Cabrini Medical Center的行政主管通知高皋,把她转为正式的全职(Full-Time)护士。3月22日,我开车送高皋到长岛Garden City的711 Stewart Ave.参加入籍考试。中午12时左右,高皋考试通过,定在4月19日宣誓。

高皋加入美国籍後,严巗的「移民排队类别」就从「第2优先B类」转变为「第一优先」。按照2000年2月的「移民排期表」,高皋在入籍当天,严巗作为「第一优先」,排期就到了,在法国,就获得了美国的永久居留权。如果高皋没有入籍,按「第2优先B类」,至少还要排队3年,才能来美国。

取得美国国籍後四个月,2000年8月16日,为我们办理儿子移民的纽约潘绮玲律师楼来电话说,美国移民局已同意严巗来美国,让我们去律师楼取有关文件和表格。8月17日高皋在医院上的是早班,从上午8:00到下午3:00 。下班後她赶到曼哈顿东百老汇的律师楼取文件和表格。律师楼的办事员对她说,你要让你的儿子在美国找到一个工作,才能移民过来。

回到家中,高皋就是想不通,「亲属移民」为什么要先找工作?当天医院又来电话,要她加夜班,从晚上11:00到早晨7:00。这一天,等于16小时上班,加上10小时乘地铁来回奔忙,还要为儿子移民中的新问题担忧。

8月18日一早6:30,我接到医院电话,说高皋已病倒,现在在急救室。一小时後我赶到医院,见她嘴里塞着一个很粗的塑料管,而且有一个把手。高皋不能发声,在病床上挣扎。我让高皋写字,她轻轻地在纸上画圈,看不出什么字来。几分钟後取出塑料管,可以说话了。高皋说她上班时突然晕倒,因为休息少、血糖低而晕倒。急救室怕她咬自己的舌头,塞了一个大塑料管到她嘴里。医院不同意她回家,一定要她作电磁脑部扫描。检查结果无病,还一定要留院观察一天。第二天一早,我开车接她回家。她说,晕倒的原因是她怎么也想不通律师楼的人说的问题,加上连续上班。

办理移民,还要严巗提交「无犯罪记录证明」。这样又等待了一个月。2000年10月13日,严巗打电话来说已经收到巴黎警察局开的「无犯罪记录证明」,高皋顿时变了一个人,心情轻松,一扫满脸愁云。

高皋的担忧是多余的。严巗在接到通知他移民的信件後,作了回复,没有急于去办手续。严巗在巴黎一直没有停止工作,他为一家制衣厂开运货的大卡车。2001年1月3日,严巗到巴黎的美国领事馆面谈,当天取得一大信封口袋的文件,信封外有严巗的照片,文件要在入境时由移民局官员打开。严巗对领事馆的官员说,当天他还要上班。

【图36·7】2001年3月17日,陪同儿子严巗(中)到华盛顿参观白宫

2001年2月20日中午,严巗乘ΔAirline 8600航班的飞机抵达纽约肯尼迪机场,在机场得到移民签证。我与高皋开着一辆林肯牌大轿车,把儿子接回了家。3月16日,我又从纽约开车到华盛顿DC,看望高皋的弟弟高放,3月17日参观了白宫。白宫不仅是美国的象征,而且是美国总统的「家」。美国精神在白宫的体现是,「家」在白宫中,「家」的安宁就是「国」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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