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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7日星期四

陈小雅:四、于光远的抗战经历(访谈)


倡议成立长江局青委;日寇进占广东坚决的“逃跑主义”;自认延安“轻骑队”活跃度排名第二;正高兴的时候,风云骤变.彭真.贺龙.王震骂娘了;撤离延安当了“孩子王”…
                                   于光远访谈录(二)
时间:1993.2.24.  
地点:二O三医院
参加者:
孟  苏   于光远夫人
陈小雅   录音整理
于光远:讲和胡乔木的关系,要先讲青委的事情.
原来我在青委工作.长江局青委是我倡议成立的.我先是在北平,参加民先.后来华北事变,民先的口号提出要保卫北京,流尽最后一滴血.于是李昌和我就留下.民先由我临时代理,在太原建立了新的总部.他们放弃北平后,我又南下到武汉,当时还没有长江局.我在临工委工作,觉得他们不重视青年工作.所以我是在精神很分裂的状态下干临工委的工作的.后来改成湖北省工委.让我去做湖北省农委的委员.毛主席是毛委员,我是于委员.就是那个职务.派我到洪湖苏区.这样我的工作就很不好做了.加上我们和蒋南翔不是一派,工作很不好弄.后来我给…写信.中央才决定统一由长江局领导.这时长江局才成立.这是38年1月的事.我这是37年的事.
  这一段的行踪比较乱.我先在北京,后来到保定,后来到太原,武汉,广州,到延安.
(讲话的过程中来了个理发师.他一边理发,仍然一边讲,不断地把被按下去的头抬起来.我说他的眉毛是寿眉.他说形状长得难看死了.一个往上翘,一个往下撇.那个下撇的眉毛,象吊死鬼似的.我说,那个上翘的就象阎王爷似的.我建议他在78 岁生日时去整整容.理发师听说他有78岁大吃一惊,说:"我当您就五六十岁呢!")

于光远:……在武汉.广州都是搞唱歌的.歌咏队是一种形式.抗战以前也搞这个.<<编年故事>>中的唱歌的故事,是广州沦陷以后.
陈小雅:请您讲讲这件事情的背景.
于光远:我从武汉到广州,那时候以为武汉先沦陷.广州会晚一点.没想到武汉没有沦陷,广州先沦陷了.日本从现在的惠州大亚湾.大鹏湾登陆.向广州进发,路就不远了.广东国民党毫无准备,以为日本没有航空母舰,可飞机一会就到了.原来,现在珠海有一个岛,叫三灶岛.现在和大陆连在了一块,那时候是个岛.日本人上了三灶岛一后,封锁了岛.强迫岛人修飞机场.修完机场把所有的人都杀了.于是,三灶岛就成了日本的一个航空母舰.国民党都不知道.
   我看广州没办法,军队不行,政治不行.我于是动员我们的人逃跑.我们的组织是抗先队.与民先队是一种类型的组织,王明在抗战前有个指示,让民先公开跟党的关系,组织系统搞得很大很大,与国民党的三青团平起平坐,谈判.我到武汉就是去发展南方的民先队的.但抗战后民先停止了活动,我就搞了抗先队.它有一个好处,就是它没有民先队那么红.另外抗先队长是一个跨党分子.平时在国民党里面混着,国民党省党部书记是蒋经国的......我们想,我们离开广州怎么办呢?要有合法名义,要有经费.把这些人养活.所以,我们要去办交涉.可形势越来越紧张.从广州我挑选的路线,日本人从东南来,我们往西北走.经佛山.三水.渡西江,估计过了西江天险就比较稳当了.可这样走要经过三条水.一条是珠江,二是到佛山的路上,还有一条小河.到三水要过江.我自称是懂军事的,我们这支散的队伍,都相信我.所以,我就决定,第一天我们先过江,到芳村去作宣传,目的是计算我们这么多人过江需要多少时间.后来一算,不行,花的时间太多.而且还没有打到跟前,船还可以找得到.到时找船会更困难.所以我决定就住在芳村,等待交涉的结果.那一天,我们就在芳村的小学里编了大队.中队.小队这种军事化组织.整顿了象个行军队伍的样子.半夜,警报响了.警报解除后,我出门去看,发现河北(广州)那边的所有汽车都朝西方开,没有一个车朝东走.我说,不对,要走!就在半夜两点钟出发了.天亮过了小河.到了广三(水)铁路.铁路线上已经走了很多人了.到了佛山,天已黄昏.国民党的省党部.书记长都在.我们的队长也在佛山.我在公园里请省党部的人检阅我们的队伍.我们的队伍是很整齐的.这时,国民党也觉得我们还是一支力量,就决定给我们第四战区的战地动员委员会工作队的名义,每人按人头给二等兵的待遇.不发制服.
   有了钱,有了名义,马上又出发了.没有休息.路上的小孩走不动了.连我们抗先队的队长也打瞌睡不想走了.我本来是后面的,我不该指挥的,但我没办法,跑到前面去把队长提了起来,要他下命令不能休息.一直走到三水,天亮了.就在这时,珠江里有一条轮船经过.我们有人身上带了两支驳壳枪,截了这条轮船,把我们渡过去了.我们离开广州当晚,广州就沦陷了.离开佛山,当晚佛山就沦陷了.离开三水当晚,三水就沦陷了.所以,我最大的成就是"坚决的逃跑主义".
  一过三水,我们就慢慢走了.到肇庆西江的四会.坐了两晚上的火车.然后到了凤凰山,开了一个大会,决定把人分布到全省各个地方.省委书记在里头.书记第一书记到延安开会.组织部长代理论书记.我们有一部分到了北江的.有到连山的,阳山的,那边是南雄.还有翁源.抗先队长很小,才16岁.我比他大六岁,觉得自己满大的.
   我们这边,我是省委的代表.雇了一条船,顺江而上,到清远时船夫告诉我们船不能靠岸,因为有时候还有老虎.他还指给我们看,在沙滩上还有老虎的脚印.所以,我们的船就在江边水里停住了.在船上过了一夜.以后继续北上.拉扦.很浪漫的了.10月,北江的水很清,我们光脚踩在水里,踩在鹅卵石地上,唱着船夫歌.一路哼哼哈哈.
   船行上头走到一个地方叫大坑口,我们弃舟上路,然后转道翁源.我们到的那天,日本飞机正好轰炸翁城.我们没有地方住.就挑选了一个棺材铺住下了.在棺材板上睡了一晚.我觉得睡在棺材里面更稳妥一点,翻身也不会掉出去.可是那个太狭窄了,活人受不了.还是睡在棺材板上舒服.翁城再往前走,就到了现在的翁源.
   这是我的一段"军事史".时间是1938年.
                             于老“逃跑”路线全图
   有一个文学家叫司马文生,带了他的妻子来看我们.觉得我们那儿生活很好,就把他妻子留在我们那儿了.离开翁源是1939年的大年初一.本来应该是早走的,但我留下来过了一个阴历年.年三十我们开了一个晚会.十来个人,内容是"坦白晚会".别人提什么问题都得坦白.结果别人就要司马文生的妻子讲他们夫妇的恋爱故事.结果她讲得太坦白了.说自己是上海大场的工读学校学生,司马怎么去找她,追她,一定要照顾她,晚上撵也撵不走.先说是睡在地上,后来就从地上上了床.
   过年的时候要洗澡.广东人的办法,用桔树叶子煮水,熬出来的水是热的碧绿的,用来洗澡,又可以去污,又可以喷香.据说这样可以一年不生病.
   第二天早上我就出发了.到广东省委去.我们这个工作分了有四个点.我必须先到工作队长那个点去.下了车,听说只要过一个石桥走三华里就能找到那个点.于是我满有信心,下车,过了石桥,大约走了三里路,问下坝在哪里,路人一指,还有三里路.我又走了三里,又指一个方向,说走三里.结果一直是三里路,走不到了.  
   大年初一,天下起了雨.到处放鞭炮.天黑了.没有月亮,也没有云彩.黑极了.结果就是找不到下坝.我过高地估计了它的知名度.又饿,又找不到地方睡,前面又是一个独木桥,这么窄,滑溜.可是对面有个村庄,有灯光.但底下看不清桥有多高,水有多深.没办法,我只好爬着过了桥.村头有买鱼生粥的.我喝了一碗鱼生粥.然后进到一所房子,是国民党的住军的地方.我说:弟兄能不能在此过夜?他问我哪儿的,我说是工作队的.冷酷的对待.我没有办法,只好进了一所破庙,在里面猫了一晚上.想起来头一天晚上过得那么愉快,第二天过得那么可怜.
   我这一段的特点是跑来跑去,从来没坐过办公室.当学生时住校.教员,岭南大学里也是住宿舍.干青运也没办公室,在延安也没办公室,土改也没办公室.一辈子没有坐过办公室.要么是书房,要么是宿舍,要么是到处跑.会场,讲台.如果官僚的狭意是办公室主义的话,那么这个…对我是比较少的.没有坐办公室的习惯.相信以后也不会坐了.
   我在中央青委(青年宣传部)管文化.主席的<<新民主主义论>>发表以后,还有边区文化文艺大会,这个大会各种知识分子.各种文化人联系很广泛,掀起了一个文化工作的高潮.这时候我变成了"青年文化人"了.这是整风以前,延安文艺座谈会以前.时间在1940年.我在延安中山图书馆当馆长.自然辩证法研究部1940年就成立了.<<我的编年故事>>中我都"交代"了.胡乔木是部长.我们在那时候搞了"轻骑队".
   这个名称来自苏联共青团的一个团体,专门揭露苏联机关里的官僚主义,用文学的手法.我们就在青委办了一张墙报.发起人中我记得的有萧平,后来在前方,自己的枪走火,把自己打死了.另一个是王若望,还有陈启霞.童大林还算不上发起人.写文章最多的,反正不知道我和许立群哪个多.他当时是<<中国青年>>杂志的一个编者.贴出来以后就轰动了.后来,青委决定青年工作要为革命输送干部.把大家分散到各地去.李昌就到西北局去了.胡乔木.张闻天也是"轻骑队"的.大家不愿意把"轻骑队"这个东西仍掉,于是指定童大林作为专职干部来编"轻骑队".他对这个工作不是太满意的.觉得这好象不算一个正经工作似的.不过他做了以后很积极.他考虑墙报看的人太少,就把过去墙报的底稿都印成了油印.发各单位.                                                        
   我到西北局呆到41年底.42年初我就到了绥德米脂.跟着高岗搞调查去了.回来以后,毛主席的整风报告,<<反对党八股>>报告我都没听着,听别人说了以后,我们高兴极了."毛主席称赞我们了."大概<<反对党八股>>里面有一段,说延安有一个墙报叫"轻骑队"这个东西没有党八股.他们是了解情况的.
                         美国人镜头下的延安文艺(1944)
   我们正高兴的时候,风云骤变.彭真.贺龙.王震骂娘了:我们在前方拼死拼活的打仗,你们在这里反党.后来毛主席<<反对党八股>>中间关于"轻骑队"的句子也就没有了.                                                        
   我们离开后,童大林的东西无论从艺术性还是内容来说,都比我们的差.有些东西可能是不符合事实的.言过其实的.有一件事我就不信,说有一个人死了,都没有人知道,很久以后别人去才发现.说那人死时还在身边的一堆米饭上插上两根筷子,好象是两柱香似的.                                                      
   前期轻骑队的文章的内容,就是王实味丁玲<<野百合花>>的材料来源.不过他们的议论多一点,文字写得漂亮一点.我的文章没有什么文彩.相比之下,许立群的文章比我的影响要大.我写过一篇<<频繁的说教>>.还说过,为什么我们的报纸只转载塔斯社的消息,不能转载美联社.路透社的消息.现在看来,是"自由化的根子".                                                
   一到延安就稳定了.从39年到延安,45年11月离开.中间都没离开过,就是到绥德米脂,安塞,安塞县我都没有去过.以后就从张家口出来.小孟就是从那时候起认识的.当时的延安大学,我是教务科副科长.周扬是校长,江隆基是副校长.历史学家.他们都有夫人,有孩子.校部就组织了一个直属队.整个延安大学组织了一个大队.我是行军大队的秘书,直属队的队长.直属队除了家属外,就是一拨小女孩.走不动路的.是一些最低的学生.我的任务就是哄着她们.一路上给她们讲故事.反正是不是故事统统讲来.走了20多天,天天走.她们也挺有创造,做了好些面罩.棉花的,把脸盖起来,在眼睛的地方挖两个洞.还真管用.我问她们要来带过,还真舒服.
                                   延安大学校徽
陈小雅:那时候,您对孟阿姨的印象怎么样?
于光远:那时候的印象都是一般的,小女孩子.当然都是很熟的人.她对我的印象当然也是不错.
   到现在我还留下一件毛衣,是在延安时我自己纺的线,一个女同志帮我织的.我们每年发一件棉袄,里面不是棉花,而是杂七杂八的碎羊毛.羊屎疙瘩什么都有.过了年要重新发,我们就把羊毛取出来,把棉衣变成夹袄.用一根羊骨头"拐线".我们班里有个女同志叫石瑛.是个朝鲜人.解放以后回到朝鲜,她是个师长.但是参加了反金日成,逃亡到中国,中国又把她送了回去,结果被金日成枪毙了. 陈小雅2013 发布到 《陈小雅文集》 10-05 18:33  http://kan.weibo.com/con/3630110314275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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