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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19日星期五

徒步的骑手:文革2.0,谁在作恶?恶并不平庸:中国社会的竞争性作恶……

徒步的骑手 #140

2025-12-19




这些年,经常听到中文世界有人讲"平庸的恶"或"恶的平庸"。这是汉娜·阿伦特的说法,用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随波逐流干坏事,像希特勒时代的纳粹官员、像文革时代的红卫兵,像现在中国体制内的一些大大小小官员。

阿伦特对纳粹德国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她不是个有深度观察能力和深度思考能力的人,对很多事务的评论,都流于表面。在恶的问题上,也是这样。她有本书,名叫《艾希曼在耶路撒冷》。艾希曼是纳粹德国的犹太事务主管,组织杀害了很多无辜的犹太人。德国投降后,他逃到阿根廷,被以色列特工绑架到以色列受审。

阿伦特旁听了审判,写了几篇文章,后来结集成书。她把艾希曼描绘成一个不善言辞、平凡普通,没有思考能力的人,说他组织杀犹太人,完全是执行纳粹德国的政策,在当时并不违法。

从后来披露的一些有关艾希曼的材料看,也从我个人对邪恶现象的观察来看,没有思考能力的不是艾希曼,而是阿伦特。她的整个叙事完全被艾希曼牵着鼻子走,所谓"平庸的恶"或"恶的平庸",成了她为艾希曼总结的辩护词。

任何一位有经验的律师,都能识破被告这种把戏:假装无辜,假装头脑简单,假装体制的受害者,干坏事的是体制,不是他——他只是体制大机器上一颗小小的螺丝钉。阿伦特掉进艾希曼这种自我辩护的套路中,对艾希曼的表演和伪装照单全收,成了艾希曼玩弄于股掌之间的useful idiot。 "平庸的恶"或"恶的平庸"就是阿伦特这么"思考"出来的。当然,这里的"思考"是加引号的。

更奇特的是,不少人把这当成深刻。中文世界一些知识分子这样做,尤其令人不解。中国这两代人经历了文革,现在又经历文革2. 0版,体制内外各色人等,作恶都是争先恐后,一点都不平庸。在现实中,尤其是在中国的现实中,恶不但不平庸,而且相当积极,十分乖巧。很多看似平庸的人作恶,不是因为随波逐流,而是因为不甘平庸,想通过作恶的捷径往上爬。

在以前的节目中,我曾经给大家讲过"短语的奴隶"——slave of phrases。这是教育普及后出现的一个观察力萎缩现象。人们从书上看到一个词,一个短语,像"平庸的恶""恶的平庸"之类,就被这个词,这个短语牵着鼻子走,成了短语的奴隶,不再观察,不再思考,不再用现实来矫正概念的偏颇。明明现实中的恶,一点都不平庸,但不少人一看到阿伦特说"平庸的恶""恶的平庸",就觉深刻,就放弃了自己的眼睛和头脑。

这些年,我在观察历史和现实时,越来越感到一种不安。用阿伦特"平庸的恶"来解释纳粹德国,解释毛时代的文革,解释土皇帝的文革2.0,解释无差别杀人的恐怖分子,虽然方便,但太轻描淡写,太虚假了。 "平庸的恶"成了一块遮羞布,不但遮蔽了现实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恶,也掩盖了作恶者主动作恶的冲动和意图。

阿伦特去耶路撒冷看审判艾希曼。她看到被告席上是个唯唯诺诺、满口套话的中年男人。从这种浮皮潦草的观察,她得出结论,说艾希曼不是恶魔,他只是不思考,他只是盲目服从命令。阿伦特不知道,大部分有头脑的被告,在法庭上都是看起来唯唯诺诺、满口律师教的套话。这是被告席上的常态。何况艾希曼曾经是纳粹德国负责犹太事务的官员。他的头脑显然比阿伦特的要复杂一些。

一个人在放手作恶时的行为方式,跟他在被告席上的行为方式,完全就是两码事。就像一个杀人越货的劫匪,被抓获归案后,上了被告席,跟他端着枪抢银行的时候,会判若两人。这本来应该是观察人的基本常识,但阿伦特缺少这种常识。她用艾希曼在被告席上的言行,来推断他作为纳粹官员,组织灭绝犹太人时的行为方式和心理状态。没有比这更荒唐的思路了。

在纳粹体制中,艾希曼相当精明,在作恶方面极度乖巧。在执行灭绝犹太人的国策时,他不是机械地服从,而是创造性地发挥。为了提高运输犹太人的效率,他主动设计方案,协调铁路,克服物流困难。甚至在战争后期资源紧张的时候,他仍然超额完成杀人指标。说这是"平庸的恶",简直跟精神错乱差不多。

所谓"平庸",不过是艾希曼在成为阶下囚之后,为了保命而精心设计的一张面具。他把自己伪装成一颗没有灵魂的螺丝钉。但他不是螺丝钉,他是作恶者。恶都是人主动作出来的。人不主动去作恶,世界上就不会有恶。这是能撬动"恶"这个问题的阿基米德支点。阿伦特的头脑中,没有这个支点。

在中国的现实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乖巧的恶"就是为了乖巧地迎合上意,积极主动地去作恶。在文革中,他们发明出各种折磨人、羞辱人的方式方法;在新冠封城清零中,他们不断加码,像对待牲口一样对待居民;在文革2.0中,他们主动出击,小题大做、无中生有,攻击文明的声音。他们不甘平庸,乖巧地作恶,从意图、出发点到结果,都是损人利己,甚至毁人利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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