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上海医生和他的大学
上海医生梁定中
梁定中医生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
1952年，这位年轻的大学生从中国最繁华的上海，分配到了天寒地冻的辽宁锦西化工厂。
他带着个人档案去报到了！
档案被红色印章封着口。档案里组织写了什么评语，对本人是终身保密的。
年轻的梁医生，根本不知道他个人档案里有一张派遣函，组织的意见是：“ 内控右倾”。
但这一切梁医生竟蒙在鼓里！
梁定中医生，真实的生辰八字是什么呢？
梁医生的祖籍是广东，他在上海出生长大。
梁医生的父亲，30多岁时已是上海知名的眼科医生了，他父亲也是当时仁济医院唯一的华人董事。
殷实的家庭条件，保证了梁医生从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他小提琴拉得非常好，曾在上海小提琴比赛中获奖。
他就读于圣约翰高中，并在圣约翰大学医学院接受了八年的高等教育。
老上海人都知道，能拿到圣约翰大学毕业证的学生，一定是“学霸”！
这些“学霸”，都是被扒过十张皮，才历练出来聪明才智。
上海圣约翰大学是中国近现代史上一所极为特殊的大学。它成立于1879年，谢幕于1952年。
由于师资一流，教学严谨，甚至苛刻，确保了学生质量极高。
圣约翰大学可谓是，群星璀璨，大师辈出，号称“东方的哈佛”。
林语堂、顾维钧、邹韬奋、贝聿铭、张爱玲、周有光、张伯苓、荣毅仁等大师，都是圣约翰大学的学子。
圣约翰大学是纯西式的教学，全英文授课，医学院更是长达七年的学制，它的淘汰率在40%左右。
梁医生入大学的时候，医学院同年级有120名新生，七年后只有28人获得了毕业证。
粱医生比别人还多读了一年，用了八年的时间才获得了毕业。
五十年代初，东北的医生大都是受苏式、日式教育培养的。
像梁医生这样受过纯西式医学教育的大学生，又是从上海来的医生，那是凤毛麟角的。
上海人骨子里就有柔中坚韧、聪慧好学的基因。梁医生又有献身新中国建设的强大热情。
加之，东北民风淳朴。民间一直有“郎中、邮差”是屯子人的天使，要善待天使的民风。
锦西老百姓很快就公认，上海来的梁医生，这是一个身上有“硬活”的好大夫。
一天，一个孕妇难产危及到母子生命，家里人都准备后事了。梁医生知道后主动对孕妇家属说，不要放弃，他来给孕妇做剖腹产。
一个内科医生做外科手术，这能行吗？
孕妇家属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同意梁医生给孕妇做剖腹产。
手术十分成功，母子平安！
一个内科医生成功地做了锦西第一例剖腹产，这马上在老百姓的口中传神了：
上海来的梁医生跟加拿大的白求恩医生一样，都是内科、外科精通的“双枪”医生。
工厂领导知道后十分高兴，怀着感激的心情对梁医生说：
毕竟是喝过洋墨水的上海医生，你干得不错呀！
你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尽管说，只要能为我们职工家属看好病，组织上会全力帮你解决问题的！
圣约翰大学入校典礼时，新生就被教诲：
大学只能给学生获取知识的思维方法，每一个学生一生都要有追求新知识的动力！
梁医生环顾四周，战战兢兢地对厂领导说，能不能容许他订一份英文的医学期刊？
厂领导不惑地问，苏联老大哥俄文的刊物那么多，为什么还要订英文医学期刊呢？
梁医生怯弱地说，领导我跟你讲实话，苏联的医学不是世界主流的医学，它与世界创新的医学知识有十年左右的代差。
订英文医学期刊，他就能知道世界上最新的医学发展，更好地为厂里职工和家属服务。
这位厂领导真的不错，当梁医生说出苏联老大哥真实现状时，领导不仅没有“收拾”他，而且默认梁医生说的有道理。
但当时“英文”是敏感的，厂里没有订阅英文报刊的权限啊！
这怎么办呢？
为了全厂职工和家属看病能得到更好的医疗水平。
厂里破天荒地为申请梁医生订阅英文医学期刊，给化工部打了一个“红头”报告。
化工部也破天荒地给予了批准。
上下两级组织“破天荒”的一路绿灯，使梁医生有了订阅英文医学期刊的宝贵资格。
这对蜗居在东北一隅的梁医生，那意义可太大了！
知识就是力量！
但任何知识都有保鲜期！
能获得世界最新资讯，是知识分子超前视野的生命线！
梁医生有了一个可以看见世界医学最新发展的小窗口。
加之他在圣约翰大学八年打下的坚实医学功底。
呵，这就如虎添翼了！
之后，梁医生开创了当地许多医学第一。当地第一例断手再植手术，就是梁医生所做的。
斗转星移，岁月蹉跎。
梁医生的医术医德，在锦西干部职工家属的心目中，成了现代版的华佗。
每当有亲人逝去，逝者的家属都会给自己和亲朋好友附上一句最大的心灵安慰：
上海梁医生看过了！
上海梁医生看过了！
这是老百姓最朴实、最真诚的评价，千金万银也买不来！
梁医生除了自己全身心地为患者服务，他还把圣约翰校友当成了为患者治病的后援团。
由于全国顶级医院的大夫，许多人都是圣约翰大学医学院毕业的。
每当有重症患者，辽宁省医治不了时，梁医生就会给在北京和上海的导师、同学写信，请他们帮助接收医治。
当时，辽宁省和当地的驻军都知道，只要找到梁医生，就能找到全国最好的名医大夫。
老百姓口口相传：
梁医生的“条子”能救命！
梁医生的“条子”值千金！
1966年“文运”席卷了全国。锦西化工厂也疯癫出了“革命”群众组织。
同时代，约翰逊当了美帝总统。
打倒美帝总统约翰逊的战斗口号，响彻华夏云霄！
这是时代战斗的号角！
这是时代娇艳的旗帜！
约翰逊，圣约翰。
斗志昂扬的“革命”群众，热血冲头，根本分不清这一字之差的两个“约翰”的区别。
他们硬是将两个相差百年的“约翰”，两个风马牛毫不相及的人和事，通过革命的臆想活生生地扯到了一起。
扯成了，现代版的关公战秦琼。
加之，上海圣约翰大学确实是1905年在美国华盛顿注册的，学校学生的学籍、学分美国都承认。
哈佛、耶鲁、哥伦比亚大学免试上海圣约翰大学转学的学生，这一事实。
好家伙，铁证如山！
清朝末年太爷爷辈上签署的国际教育认证文件，一下子变成了“敌特”斗争的新发现、新线索。
梁医生，真的倒霉透了！
这飞来的“约翰”横祸，带着蛮横弱智的政治杀气，狠狠地砸在了这位圣约翰学子的头上！
特别是当“革命”群众得知圣约翰大学是在美国注册的，学生的学籍是美国承认的。
哇塞，这还了得！
“革命”群众一个个肺都气炸了！
原来，这个上海医生多年来的治病救人都是伪装啊！这个上海人也太狡猾了！
他隐藏的好深啊！
面对义愤填膺的“革命”群众。
梁医生，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跳进黄河十万次也洗不清！
他被“革命”群众组织，理所当然地认定为是美帝的“特务”嫌疑分子，关进了“牛棚”。
梁医生在专业上是顶级的，但在政治上是苍白脆弱的。
所以，他根本经不起政治恐吓和折磨！
“革命”群众隔三差五，喝五吆六地吼叫：不老实坦白，就枪毙！
在那无法无天的日子，他感觉自己真的会随时被枪毙！
自己的小儿子刚出生四个月，这一家老小怎么办呢？想到这些，梁医生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
他害怕极了！
人一旦失去自由，形成心理恐惧后，为了“坦白从宽”往往就会瞎编，而且“屎盆子”越大越好！
最后，梁医生每天都会交代新的问题。甚至说，他加入了美国联邦调查局和中央情报局！
还写了一摞子坦白材料。
“革命”群众兴奋极了！
但仔细一看，怎么越看越像六十年代脍炙人口的谍战片“羊城暗哨”的情节，他们觉得有点不对劲。
梁医生把自己“坦白”成了“羊城暗哨”里的美蒋谍报员了！
“革命”群众判断，梁医生可能快疯了！
反而，不敢再逼梁医生了！
由于不堪屈辱，“牛棚”里时常有人想不开，走上了绝路。
面对整天恐惧、情绪低落的梁医生。一天晚上，看守一脸诚恳地对梁医生说，梁医生你一定要想开一点，千万别干傻事。
我们这些吃玉米碴子的命，一百条命也顶不上你这个喝过洋墨水的一条命。我们锦西的老老少少还指望着你给大家看病呢！
看守诚恳的哀求和开导，梁医生一下觉得听到了久违的“人话”！
这“人话”，就像至暗黑夜里的一束光芒，照进了梁医生脑海深处圣约翰大学的校训：
“光与真理”！
“光与真理”！
圣约翰大学的校训一下子点醒了梁医生，成了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他相信 “光与真理”，一定能照亮自己的清白！
“牛棚”生活是艰苦的，吃的是冻碴子的玉米面窝窝头。
在与饥寒相交相伴中，梁医生不仅感谢母校给了他活下去的信念，而且还感谢母校极为强调体育锻炼。他虽然个子小，但也打下了一副抵御饥寒，坚持活下去的坚韧体魄。
圣约翰大学承袭了美式教育的风格，极为重视学生的体育锻炼。
它是中国第一个将体育课，列为必修课的大学。
梁医生的校友和学长，林语堂先生在《八十自述》一书中曾回忆：
倘若说圣约翰大学给了我什么好处，那就是给了我健康的肺。
大家可能还不知道，中国第一支足球队是圣约翰大学1895年创立的。
1895年，当时的清朝还在干什么呢？
在光绪皇帝治下，女孩裹着三寸金莲。富家子弟穿着长袍马褂，提着鸟笼在遛弯。
1919年圣约翰大学建了中国高校第一座室内游泳馆。男女学生可以在同一个游泳池游泳。
这在一百多年前，在一个“男女授受不亲”封建伦理全覆盖的土地上，不亚于扔下了一颗现代文明的原子弹。
回眸圣约翰大学的点滴。
正是圣约翰大学在黄浦江畔，点燃了中华现代体育第一个小火苗。
这个文明的星火，才燎原了百年之后中华全民健身之烈火！
【图略】中国历史上第一支足球队，也称为圣约翰辫子军足球队。
【图略】圣约翰大学韬奋楼 殷自力珍藏
【图略】圣约翰大学韬奋楼 殷自力珍藏
梁医生虽然关在“牛棚”，但仍不间断地被叫出去治病救人。
锦西化工研究院赵博士是国家级的化工专家，他曾就读于西南联大、北京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和美国康乃尔大学。1952年，赵博士响应周恩来总理的号召，冲破美帝的阻挠，毅然回到祖国。
1957年赵博士被打成了右派，发配到了锦西。
“文运”开始，赵博士也关进了“牛棚”。他白天仍要去建筑工地劳动。
有一天，赵博士因为眼睛近视, 没有看到砌砖放线的绳子，一迈腿把绳子搞断了。
好家伙！这可惹了大祸了！
一个“革命”群众拿起一把铁锨，就朝赵博士砍去。赵博士本能地用手一挡，咔嚓一声响，赵博士手臂给打断了。
赵博士，痛得在地上直打滚。
当梁医生见到赵博士这个“气味相投”的好朋友，手臂被打断了。他愤怒的心情，将眼圈都憋红了，但硬没让泪水留下来。
由于厂里都闹“革命”了，医院也瘫痪了，没有止疼用的杜马丁。
梁医生对赵博士说，你要配合我，我们用英语交流。我保证很快就能将你的断臂给接上。
赵博士说，你疯了吗？这是什么年代？我们敢用英语讲话吗？
梁医生说，你是化工专家，我是医生，治病方面你听我的，现在英语就是止疼的药！
梁医生用英语问赵博士，在西南联大和美国读书的逸闻趣事，赵博士用英语回答。两个知音越谈越兴奋，越谈越投机。
不知不觉中，梁医生对赵博士说，手臂接好了。
事后，梁医生道出了他们冒险用英语对话的其中奥秘。
一个会多种语言的大脑，当他启动转换另外一种语言时，这种语言的脑神经是最兴奋的，并会高度集中注意力。
所以，它会弱化大脑里有关疼痛神经的功能。
正如俗话所说：聚精会神，忘记了疼痛！
梁医生真是技艺高超，在那不具备正常医疗条件下，给赵博士接的胳膊，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
“文运”结束后，赵博士回到了中国科学院。
有一天，一个年轻的技术员被“革命”群众乱拳乱脚，打成了病危。待梁医生赶去救治时，人已经死了。
人被打死了，“革命”群众也害怕承担责任啊！他们想让梁医生出具“技术员是自杀“的医学鉴定。
梁医生检查后，对“革命”群众组织的头头说， “技术员死于肾淤血”。
头头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关在“牛棚”里的特务嫌疑分子，居然敢唱反调。
头头对梁医生喝斥道，你再仔细看一下。
梁医生仍坚持说，“技术员死于肾淤血”。
头头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地大喊：医学鉴定是革命立场的问题，你必须站在革命的立场上。
头头又进一步诱逼说，如果你站在了革命的立场上，我们就可以放你回家。
梁医生当然想回家，当然想从“牛棚”里出去！
但看着眼前年轻技术员冤屈的尸体，恶魔的作孽。
梁医生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是圣约翰大学的校训：
“光与真理”！
梁医生坚定地认为：冤屈的生灵，绝不能缺失正义之光！
他仍坚持说：我是一个医生，出具医学鉴定，要讲医学实事，技术员就是死于肾淤血。
在“放他回家”的诱惑面前，梁医生巍然不动！
守住了知识分子的良心。
守住了圣约翰大学校训。
“文运”结束后，技术员的亲人家属，就是凭着梁医生出具的医学鉴定，技术员得到了平反昭雪，打人者也被绳之以法。
锦西化工厂位于辽宁省葫芦岛市。葫芦岛是战略要地，驻守着海、陆、空部队。
上海医生精湛的医术、热情的服务、良好的口碑，在部队中也有极高的声望。
多年来，每当部队首长和家属遇到疑难杂症或者生病的时候，他们都会请上海的梁医生来看病。
空军驻地首长得知梁医生被关起来后，以请梁医生为部队首长看病为由，专门派了一辆军车，将梁医生从“牛棚”接到了部队。
在空军招待所，部队首长给梁医生说，他们是特地将梁医生从“牛棚”接出来，给他压惊的！
一直到梁医生的晚年，他还在说，空军首长在招待所请他吃的那顿饭，是他一生以来最难忘、最特殊的一顿饭。
这是一顿救命的饭！
空军部队首长将梁医生接到部队。就这样一个举动，立马传遍了锦西。这是部队首长给梁医生最大的站台和背书。
“革命”群众组织也非常识相，很快将梁医生从“牛棚”放了出来。
梁医生说，从“牛棚”放出来的那一刻，他真正感受到：
爹亲娘亲，不如亲人解放军亲！
80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华夏大地。重视知识、重视人才成为了全社会的主旋律。
一次，化工部和意大利埃尼石油公司进行石油化工方面的贸易技术谈判。
化工部请梁医生做翻译。梁医生纯正流利的美式英语，震住了外方谈判代表，当梁医生翻译完了之后，外方全体谈判人员起立鼓掌。
这是外方人员对梁医生最高的敬意！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位外方谈判代表谦卑地问梁医生，梁先生您是在美国长大的吗？
梁先生答，他是在上海长大的。
外方谈判代表又问，您是在哪所大学学的化工？
梁医生又答，他是圣约翰大学医学院毕业的。
外方谈判代表睁大了眼睛说，太不可思议了！
你是怎么如此专业、如此娴熟地了解化工的？
梁医生说，他在化工厂服务了几十年，和许多专家、工人都是好朋友。加之，他也对化工产品和化工新技术非常感兴趣，所以就成了业余的化工专家！
外方谈判代表伸出大拇指，对梁医生说，您是一个超级天才！
80年代，懂英文的知识分子，成了全国最抢手的“香饽饽”。
圣约翰大学的学子，成了香饽饽中的“金疙瘩”。
【图略】梁定中医生和他圣约翰大学的同学
【图略】梁定中医生和他圣约翰大学的同学
全国各大专院校、科研单位纷纷出动人马，像寻宝一样到全国各地，去寻找那些发配在穷乡僻壤，遗忘了几十年的“金疙瘩”。
国家化工部捷足先登，一纸调令就将梁医生上调到了位于青岛的化工部所属的劳动保护研究所。
1981年深秋，梁医生要离开锦西了。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全厂。全厂职工家属、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依依不舍。
一位老师傅直接跑到厂党委书记办公室。拉着哭腔冲着党委书记大声吼道：书记，你绝不能让梁医生走！
梁医生走了，谁给咱这疙瘩的人看病啊？
党委书记给老师傅说，梁医生给咱这疙瘩的老少爷们看了三十年的病了，你还嫌不够呀？
咱锦西人也的讲个良心啊！不能瞎了梁医生一辈子啊！
梁医生医治的患者身份是不尽相同的。可谓是三教九流。他本着医者仁心，真诚地对待每一个患者。
张大爷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患者加朋友。
抗日战争时期，他曾是抗联下面一支绿林队伍的头领。在对日作战中，他总是骑着骏马，使着双枪，冲在前面的战将。
谁知道，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捷足先登，收编了他们这支绿林队伍。从此，他的命运就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解放后，他作为国民党的残渣余孽，反复被批斗。他的工作就是太平间收尸，一个月30元工资。
由于沦为了政治贱民，他自卑地借酒消愁，两次酒精中毒都被梁医生从死亡线上抢救了回来。
张大爷知道，全社会都歧视他，唯有梁医生没有嫌弃他。
从此，一个上海来的医生，一个收尸的政治贱民，成为了心心相印的好朋友。
张大爷平时自己喝的酒，都是一元五角钱一斤的劣等散白酒。
为了感谢救命恩人梁医生。有一天，张大爷用了当月一半的工资，买了一瓶高档酒，要送给梁医生。
梁医生坚决不要，说了一句让张大爷泪流满面的话：我收下你的酒，就是在喝你的血！
梁医生从“牛棚”放出后，还有一项工作，就是负责打扫医院的厕所。
每天，梁医生来打扫厕所时，看到厕所都是干干净净的，他十分纳闷和不解。
有一次，梁医生很早就来到了医院，一眼看到张大爷在打扫厕所。
看到此场景，梁医生一切都明白了！
一个被社会踩为最底层的政治贱民，却仍保留着纯洁的感恩之心！
真让人感叹万分！
张大爷也听说梁医生要调走了。他来到了梁医生家。这一次，他不是拿了一瓶酒，而是拿了一篮子瓶装酒。
张大爷一进屋，眼圈就红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话：
梁医生，你是上帝派来的好医生，好人会有好报的！
1986年张大爷去世，临死前告诉家人，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再见一面梁医生！
上海梁医生真的要走了。
走的那天，火车站的站台上，站满了黑压压的几百人。他们都是锦西化工厂的职工，自发地前来给上海梁医生送行。
由于送行的人太多，火车站将通往站台的大门关上了。
但是，后面赶来送行的人捡来砖头，垫起来，翻过围墙，又闯进了站台。
这种场面，让其他旅客和送行的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好奇地问，这是送哪位大领导啊？
人们异口同声地说，他不是大领导，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火车要开了！
无数只手，争先恐后伸向车厢窗内的梁医生，火车窗外大家喊着：
梁医生，再握最后一次手吧！
最后一双大手是厂党委书记，在他手里还有一个小信封。
党委书记那张厚道诚恳的脸庞，带着全世界最复杂、最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表情，将小信封给了梁医生，深情的对梁医生说了一句话：
留个纪念吧！
火车徐徐开动了。
站台上无数只手仍在挥扬，相伴着哭声在告别……
梁医生的热泪，哗哗地直流。
再见了，葫芦岛！
再见了，锦西的父老乡亲们！
列车急速地行驶着，梁医生慢慢地打开了党委书记给他的小信封，信封里只有一张纸。
映入眼帘的是“派遣函”三个大字。
这是梁医生档案里 ，三十年前的“派遣函”。
“派遣函”的纸已经泛黄了，但仍可以清楚地看到“派遣函”中，组织意见那一栏，岁月已经将鲜红的印章蜕变成了暗红，但在暗红的大印下，仍压着赫赫威严的四个字：
“内控右倾”！
梁医生看到 “派遣函”中组织的评价后，这位内心十分单纯的知识分子，立马被惊诧、惊呆了……
他的心灵，犹如万箭穿心，鲜血滴流……
原来这三十年，“内控右倾”这个藏在他档案里的“眼睛”，一直在窥视着他！
原来这三十年，他是带着无形的镣铐在跳舞。
“派遣函”对梁医生的心灵冲击是巨大的。
他趴在火车窗边的小桌板上，用外衣捂住头，任凭泪水无声地流淌……
至到泪奔、泪崩！
一纸“派遣函”，见证了一个上海医生，从青春年华到两鬓斑白的三十年！
一纸“派遣函” ，密随了一个上海医生三十个春秋！三十年岁月！
三十年，上海医生带着无形的镣铐在跳舞，却跳出世界上最美的华尔兹！
跳出了医者仁心，跳出了圣约翰大学的“光与真理”！
“留个纪念吧”！
党委书记临别时的深情之言，又在梁医生耳边响起。
三十年来，是梁医生赢得了老百姓的尊重和爱戴。厂领导和群众都以各自的方式默默地保护着身边的“华佗”。
明理的厂领导没有给他的档案里“内控右倾”这个“监控头”充电，没有激活这个潜沉的“木马”。
才使梁医生避免了更大的劫难和折磨！
“留个纪念吧”！
是改革开放，厂领导才敢亲手拔掉 “内控右倾”这个监控头，才敢清除这个“木马”。
是改革开放，这个套在他身上三十年的无形枷锁才被砸碎！
“留个纪念吧”！
奔流的泪水，猛烈荡击洗刷着三十年的压抑和屈辱！
奔流的泪水，让梁医生彻底告别了昨天！告别了过去！
梁医生精湛的医术，绝佳的英语，善良慈爱的情怀，组织上一直挽留他到70岁才退休。
在他的晚年，挂在嘴边最多的两句话就是：
感谢改革开放！
感谢小平！
【图略】上海医生梁定中
2000年4月，上海梁医生在青岛告别了这个世界。他跟许许多多远离故乡的上海圣约翰学子一样。
将光芒照耀在了他乡，将闪烁的星陨落在了远方！
梁定中这位上海医生，这位圣约翰大学的学子。
与圣约翰大学的各位学子、各位大师们，又一起汇集在了夜空。
他们群星闪耀，璀璨星空，与我们天地相望！
值得梁医生骄傲的是：
他在星空十分欣慰地看到，梁家读书的基因代代相传。
昔日上海圣约翰大学的爷爷；
今日传承到牛津大学的孙子。
梁医生的孙子今年已被牛津大学最热门的专业——哲学政治经济系录取。这是号称培育英国首相摇篮的圣地。
英国现任首相苏纳克也是牛津大学毕业的。印度裔的苏纳克能当选英国首相，在未来的岁月里，梁医生的孙子为什么不能呢？
这个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因为，梁医生的好朋友张大爷曾经说过一句大实话：
梁医生是上帝派来的好医生，好人会有好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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