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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8日星期日

蘇暁康:巴黎聖母院的火光

作者臉書

【按:當下馬克宏在巴黎聖母院儀式前,將川普和烏克蘭澤倫斯基匯在一起,以斡旋川普和歐洲、烏克蘭,川普亦藉此重返全球舞台。这些歐美政要,還記得五年前教堂塔尖在大火中斷裂墜落時,來自東方的歡呼嗎?互聯網是有記憶的。




2019年4月15日,巴黎市中心浓烟升腾,圣母院上空火光冲天,教堂尖塔已在烈炎中烧得通红,旋即便断裂跌落。巴黎圣母院建于1163年,经八百五十年岁月洗礼,安度法国大革命和两次世界大战——二次大战中巴黎沦陷于纳粹之手,希特勒以炸毁圣母院相挟,逼法国交出所有犹太人,维希政府只得服从,因此她,至今保存完好,乃是以集中营焚尸炉内的犹太人性命换来的,今天却不幸遭此一劫。全世界都揪心地看着这场大火。这是文明的一个劫难。

在多年仇外的中文互联网上,泛起阵阵幸灾乐祸的说词:

"我们的万圆之园圆明园在一百多年前英法联军点燃的火光冲天的大火中永远的消失,如今的中国人只能看着遗址扼腕叹息。那是他们放的火,毁的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精神!风水轮流转,我不得不恶言以论。万事皆有报应,烧了我们的园子后所劫文物还不肯完璧归赵。"

"说句实话 我没感觉!!圣母院又如何?!"

"欧美国家的所作所为,殖民,掠夺,杀戮,哪一点相应了上帝?!"

"既然没有教化人心的作用,烧了就烧了,因缘如此,无须执着!!"

"上天终给我们的圆明园报复了,这一把火本应该由中国人亲手去放,或许能解消部分百余年来埋藏在每一个中国人内心的愤恨!下一个节目~火烧英国皇宫……."

除了浅薄的仇恨,不存丁点文化的教养,或文明的积淀,这不是最要命,虽然这些文字显然也玷污了中文。这些人,对于一座世界上最具标志性的中世纪建筑,一个凝聚了无数的文化、历史记忆和人类苦乐的象征物,一件普世的瑰宝,完全不能投入自己的情感,却无缘由的抱着恨意——这东西不是他们从娘胎里带来的,而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楔入他们的心灵。

这个东西,就叫着"民族主义"。

脸书上也有这样的帖子:

"美国九一一、校园枪击案、日本大地震,每逢人类社会发生灾难,中国都会一片欢腾,大家欢天喜地,幸灾乐祸。这次巴黎圣母院大火也不例外,中国人比过大年还要兴奋,一个个扬眉吐气,奔走相告,终于一雪圆明园的前耻。"

很巧,一九年四月中旬,也是西方所谓的"圣周",我开笔写【鬼推磨】『江山』一章,起头正踌躇怎么写"民族主义"这劳什子,偏就遇到法国巴黎圣母院这场大火,而某种中国式的反应,恰好给我提供了再生动不过的范例,何不顺手拈来?

東方民族主義之濫觴

然而,挖掘这东西的来龙去脉,不免還要牽扯西方。

當大清臣民還渾渾噩噩之際,有一個「黃禍論」已在西方出現。

托爾斯泰嘲笑威廉二世的「黃禍圖」時說:"把基督教給忘掉了的歐洲各國,曾經以自己的愛國主義名義,越來越激怒這些愛好和平的國家,並且教給了它們愛國主義和戰爭──真的,如果日本和中國像我們忘記了基督的教導那樣,把釋迦和孔子的教導忘得一乾二淨,那麼他們很快就能學會殺人的藝術(他們學這些事是學得很快的,日本就是一個證明)。"

「現代民族國家」這玩意兒,在東方(包括中國)是鮮血浸泡出來、掉腦袋換來的,所以軍人出身的白桦會傻呼呼的發出一個天問:"您爱这个国家,苦苦地恋着这个国家……可这个国家爱您吗?"

如果"国家"、"个体"(individual)、"党国"这些名堂,还都分不清,大概我们还是清朝人,"爱国者"在网上被呼为"爱国狗"也有年头了吧?

「东亚病夫」的妙用

锻铸「爱国主义」用的是humiliation(恥辱),全賴奧林匹克的點金術,将受害者轉為勝利者,但是仍要繼續尋找自信。

中南海非要抓住國際體育盛會的機會,來向世界宣佈他們收復了國家尊嚴,這個精心設計,自然涉及到眾所周知的那個近代圖騰「東亞病夫」,是不言而喻的,但在民族心理上對「恥辱」的培育、教唆,應有一個二十多年的潛跡灰線可尋,且需裝備諸如思想史、社會學等利器去分析,而我是外行,只能朝花夕拾,揀一點陳年舊事。假如僅僅順著體育事件尋上去,便會想到一九八六年底,一場學潮剛被彈壓不久,北大學生因中國男排打敗了南韓男排,而在校園裡遊行,第一次打出了「振興中華」的口號,卻沒有引起任何一家首都新聞媒體報導,因為那很自然地被視為是「學生鬧事」,誰知胡喬木嚴厲批評新華社,說你們太沒有政治敏感和靈活性了,為什麼不懂得「引導」學生的愛國情緒?這個指示立刻傳達給所有新聞單位。

當時我是中央电台记者,聽了这个传达只聳聳肩頭,卻想不到這個教唆伏筆於此,而埋線千里之外——二十年後的二○○八年,在北美大都市華人聚居的地方,群起圍攻西藏人的場面裡,中國女孩的臉蛋上,竟如抹胭脂似的畫上一面五星紅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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