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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9日星期五

骆玉明 | 突变风云:五代十国军人集团的政治贸易

文 | 骆玉明
《中国戏剧史研究入门》转自豆瓣读书



五代十国有多少奇事?那些军事将领,一旦有人羽翼丰满,或是单干,或是联合,顷刻间便已天翻地覆,改朝换代易如翻来覆去地烤烧饼。因为军人集团需要用他们的枪杆子去换取政治权力、经济利益。聪明的皇帝,最后只好用赎买政策消弭危机,收回兵权,加强控制。而其结果,又不免带来国力的削弱。


七岁皇帝的乱世危机


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夏,世宗皇帝柴荣在都城东京(今河南开封市因病去世,年仅三十九岁。他的儿子柴宗训即位,年仅七岁。这对后周政权是一个巨大的不幸。


柴荣在五代十国君主中,可以说是最为英武有为的一人。他原是后周开国皇帝郭威的内侄,收为养子,继承帝位。显德二年(公元955年)登基以后,不过四年时间,对内整肃政治,除旧布新,发展农业,同时积极训练军队,接连对外用兵,不断取得胜利。当时中国处于许多政权分裂割据的状态,世宗向西攻打后蜀,割取了陕西、甘肃的一部分;向南征伐南唐,占领了长江和淮河之间的十四州土地,版图拓展,声威大振。就在显德六年四月,雄心勃勃的周世宗又亲率数万大军,北上伐辽,想收回被契丹人侵占多年的幽、云十六州(今河北中部、北部)。契丹人的辽国,历来以强悍善战著称,如能打败辽,那么世宗统一全中国的计划,就能很快实现。北伐之举,出师顺利,十几天内连下瓦桥、益津、淤口三关。可惜世宗突然发病,不得不退兵还都。到六月,他就死在东京。周政权四面是敌,而新皇帝还是个小孩,这实在是令人担忧的。


危机不仅来自于周与其他政权的军事对抗,而且存在于政权内部。五代十国,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特别不稳定的时代。从朱温灭唐建梁(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到现在,短短五十多年中,中原地区先后建立了梁、唐、晋、汉、周五个朝代(因为这些王朝所用的名称在前代都已经使用过了,所以习惯上在五代各朝名称前加“后”字)。同时,在南方先后建立过南唐等九个政权,再加上山西北部的北汉,共是十个。“五代十国”的名称,就是这样来的。有人形容五代十国政权的兴亡更代,就像铁炉上烤烧饼,翻来翻去没个停。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局面,一是因为全国处于分裂状态,二是因为各个政权内部,朝廷也没有力量控制军队将领。


这是一个军人称雄的时代,谁拥有强大的军队,谁就割一块地盘做皇帝。他们手下的将领,也不会客气,只要羽翼丰满,或是单干,或是联合,再把旧主推翻。改朝换代,就可以重新分配权力和财产,所以将领们对做皇帝或拥立别人做皇帝而自己做开国功臣,都很有兴趣。在这种时代,七岁的小孩子做皇帝,不等于是捧了一块无价之宝在盗贼遍布的大街上行走吗?


周世宗生前,已经费了很大力气,来加强中央政府的力量。他的主要办法,是强化禁军,削弱藩镇。禁军,本来是保卫京城和皇帝安全的军队,在精不在多,柴荣却把它改造成一支直属中央的战斗部队,南征北伐,都以禁军为主力核心。这样,地方将领就难以威胁中央政权。但是,只有当皇帝本人强有力时,这才是一条有力的措施,而现在皇帝年仅七岁。


“下回该谁当天子啦?”


还在世宗去世前夕,已经有某种不祥的兆头显露出来了。东京城内,流传着一个谣言,说是“策点检为天子”。点检,就是殿前都点检,是禁军的最高指挥官。当时担任这个职务的,是太祖郭威的女婿张永德。柴荣是把他当作亲信的,否则不会派他担任这样重要的职务。现在,听到这种谣言,世宗虽不能就此怀疑张永德有什么反叛之谋,但心中难免有些烦恶,也深恐有人唆使张永德夺权,就下令撤去张永德的军职,改任赵匡胤为禁军统帅。临终前,他又命宰相范质为新帝顾命大臣。而后,这位正当壮年的皇帝就与世长辞了。


赵匡胤是洛阳人,出身于军官家庭,年轻时在军阀郭威手下当低级将领。郭威起兵取汉建周时,赵匡胤积极参与,开始受到重用。后来世宗征战四方,赵匡胤跟随打仗,屡建战功,升迁到殿前都指挥使,为禁军的高级将领。世宗之所以选中他,既考虑到赵匡胤在禁军中的时间较长,地位仅次于张永德,升为殿前都点检是顺理成章,也考虑到赵匡胤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大将,对周室应当比较忠诚。还是两年前与南唐作战时,唐主派人偷偷送了一大笔金银给赵匡胤,结果赵匡胤全部上交给朝廷,这事给世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无论怎么安排,世宗死后,京城内的空气,仍然是惶惶不安。在这以前,梁、唐、晋、汉四朝,都不过是二三代皇帝、十来年工夫就结束了,谁相信七岁的小皇帝能够久坐龙廷?


街头酒馆茶肆里,老头儿坐着闲聊,常常是:


“下回该谁当天子啦?”


“点检呗,不是都在传‘点检做天子’吗?”


“张点检免了,还说什么‘点检做天子’?”


“不是又有赵点检吗?天意不可测噢!”


“又要改朝换代,京城里又要大乱啦!”


天象有异,点检为天子


显德七年正月初一,距世宗归天半年,镇州(今河北正定)、定州(今河北定县)地方官飞马入报:契丹、北汉相互勾结,数万大军正向周的边境压来。顾命大臣、宰相范质正在欢度新年佳节,听此消息,顿时大吃一惊,急召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等商议大计。赵匡胤当年三十四岁,身材魁伟,略显肥胖,四方脸膛,两条倒挂的又粗又黑的眉毛下,是一双向外鼓出的眼睛,上唇留着微微翘起的两道胡须(以上据传世画像),显得很有气度。他镇定自若地对范质说:“先帝方欲扫定北地,不幸弃世。完成先帝未竟之业,正是我辈之事!今北虏欺我新帝年幼,兴兵来犯,不过自趋死路罢了!我愿领军御敌,石将军可留守京城,宰相放心就是!”石守信等也都表示赞同。于是按照赵匡胤的提议,将禁军一分为二,由赵匡胤率领一部北上,石守信等率领一部留镇京都。


大军于正月初三开拔。这一天,不知缘何道理,京城中“点检做天子”的谣言忽然大盛。有钱人家,惊慌失措,纷纷埋藏金银财宝,打点行李,准备外逃。家中有年轻姑娘的,更是紧张万分。以往的经验告诉人们:每当新天子被拥立时,他都要纵容将士们在京城放手抢掠数日,作为报答。抢掠的对象,首先是国家的库藏、商铺、富豪之家,有时连王公大臣都不能幸免。这有个说法,叫做“靖市”,就是扫清市面的意思。


京城东北四十里,有个小镇,叫陈桥驿,是个不很热闹的地方。赵匡胤率军于初三清晨离开开封,不紧不慢,黄昏时正好到达此地,安顿军马驻扎。前一天,他已派了一支前锋部队渡过黄河,扼守从北方入京必经的渡口,以防不测。


其余一切,也都准备妥当。他喝了几杯酒,就在临时用作统帅府的陈桥驿站睡觉了。


在离驿站不远的一座军帐中,点着巨大的蜡烛,禁军高级将领都押衙李处耘、散员指挥使王彦升聚集了一群军官也在喝酒。说到就要同辽兵作战,大家不免想起世宗柴荣,连带说起还不懂事的小皇帝。有人担心地说:“天下不宁,主上年幼,日后之事,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有人接口说:“京中盛传点检当做天子,这也许是天意吧?”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这时,有一位叫作苗训的文书官站起来,高声说:“今日天象有异,众位知道吗?”大家都晓得这位苗训懂得许多关于星象、命数、灾变等奇奇怪怪的学问,都静下来望着他。有人催问:“天象如何有异?你快说呀!”苗训显出一副神秘的脸色,声调也有些特别:“今日午间,我见太阳下面又有一轮太阳,一股黑气激荡不已,甚是奇怪!”说着,他又指了一位名叫楚昭辅的传令官说:“当时我指给楚兄看了,是不是?”楚昭辅把头点得像打铁的锤子,连声说:“正是,正是,一点不假!


顿时,座中喧声哗然,乱成一团。有人高声问:“日下又有一日,是何征兆?”旁边的人回答:“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旧天子当退,新天子当立!”这一来,更像是火上加油,“哄”地闹了起来。许多人纷纷对王彦升、李处耘说:“我们愿立赵点检为天子,请二位将军做主!”


李处耘立即起身,去请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和赵匡胤的亲信、书记官赵普前来商量,王彦升则去请另两位高级将领——殿前都虞候李汉超、内殿都虞候马仁瑀。等四人来到军帐中,众军校又是一阵喧哗。王彦升对赵匡义等说明了苗训所说的异常天象,然后说:“众人皆欲立赵点检为天子,我等也想借此图富贵,此事上符天象,下合民意,你看如何?”赵匡义好像有些为难,说:“立天子乃是大事,如众心不一,只恐反生祸害!”李处耘站起身来,向李汉超、马仁瑀一拱手,厉声说:“有李虞候、马虞候、王指挥使与我在此,谁敢不服?不从者立斩!”帐中一阵哄闹:“谁不服,砍了他的脑袋!”李汉超、马仁瑀早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不赞成也是白送死,当下表示支持。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于是,各人召集了军中所有中级以上的军官,宣布准备拥立赵点检为天子的计划。这些将校都是老油子了,很多人并不是第一次参加改朝换代的闹剧,还有什么不愿意?


一个个想到转回京城,大开杀戒,横捞油水,喜得眉开眼笑。有的已在盘算:入城后先抢哪一家?谁家歌女成群,先得霸占下来?这时,赵普站起来,挥手要众人安静。大家知道他是赵匡胤的亲信,他的话等于是赵匡胤本人的话,顿时肃然。赵普高声说:“众位拥立新主,莫不想富贵。然而,怎样才能长保富贵,大家想过吗?”


这话立即引起大家的注意,下面有人催促:“你说吧,怎样才能长保富贵?”赵普说:“新天子即位,如天下太平,诸位都是功勋之臣,天子必然厚加赏赐,各位也必然加官晋爵,子孙相传,这便是长保富贵。”说着,脸色一变,“但是,朝代更易,虽说是天命,也系于人心。前军昨天已经渡河,守住要道,然而各镇节度使,都领兵据守一方;国境之外,四处是敌。大军进城后,如果胡作非为,放肆抢掠,京城必乱;京城一乱,各镇节度使必然起兵反叛;各镇一乱,境外之敌,必然举兵攻我。顷刻之间,天下大乱,各位还能长保富贵吗?因此,想要长保富贵,必须严厉管束军队,入城后不许抢劫杀人!”


众人听他说了半天,原来是要破坏“靖市”的老规矩,有人就不高兴了:“不许抢东西,立什么天子?”有人悄悄骂起来:“臭读书的,不是好东西!”但高级将领大都站在赵普一边,中级将领中也有不少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所以赵普的意见就算通过了。


赵匡胤安安稳稳睡了一觉,五更时分,弟弟赵匡义进入内室,将他叫醒,告知众将校已来到驿站门前。赵匡胤叫弟弟再出去阻止一下,就说自己受世宗大恩,当竭尽忠诚,以为报答,虽有天命之说,也不忍乘人之危,取幼主的天下。


众将校听说,自然不答应,又哄进大门,来到驿站的庭院中,——好在守门的卫士也不加阻拦。


直到此刻,赵匡胤才缓缓从房中走出。这时,天色已蒙蒙亮,他面色威严,高大的身躯站在房前的台阶上,迎着熹微的晨光,果然有几分天子气象。再看庭院中,众将校依照职分高低,环列成一圈,个个腰佩刀剑,像煞一副逼人造反的派头。


一名将领急步上前,施礼禀告:“众军无主,幼帝不足以威服,愿立太尉(赵匡胤的名誉官职)为天子!”赵匡胤正要说话,身后一人忽然展开一件金光闪闪的象征皇帝身份的黄袍披在他身上,众将士一齐跪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一阵得意从赵匡胤的心底升起,他好容易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


掩天下人之耳目


礼拜完毕,赵匡胤仍旧是一副无可奈何、为人胁从的苦脸,对众人说:“你们贪图富贵,却拥立我做天子,如今已无法可想。但须得听我命令,否则,我也不能答应!”几个高级将领齐声回答:“惟命是从!”赵匡胤开出三个条件:其一,周室太后、幼帝,是自己的旧主人,不许惊动;其二,朝中大臣,是自己往日同僚,不许侵犯;其三,朝廷的府库和百姓之家,不许抢掠。这是赵普已经说过的意思,由他再次提出,说得简单而明确。言毕,新天子黑眉一竖,水泡眼一瞪,恶狠狠地说:“事成之后,定有重赏;但违背命令者,定灭其三族!”


众将校再行拜倒,表示服从。“陈桥兵变、黄袍加身”这一著名历史事件,至此演完了最重要且最富于戏剧性的一幕。


大军立即开拔,火速倒回东京。途中,两个中级军官窃窃私议:


“久传‘点检做天子’,原以为是张点检,到终了却是赵点检,真是好玩!”


“傻瓜!张点检本来也做得天子,因为这句话传开来;就做不成了!要不然,轮得上赵点检吗?”


“不是说出兵打契丹吗?回兵京都,契丹人打进来怎么办?”


“傻瓜!哪有这回事?”


“噢,原来赵点检算好了要做天子的啊!那么,他怎的拖死拖活不答应,非要旁人逼住他干呢?”


“傻瓜!这才叫高明嘛。好比做买卖,你开价,硬要他买,他才好杀你的价。


要不然,新天子入京,放兵三日,老规矩改得掉吗?”


——说起来,骂人“傻瓜”的那一位,还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其三。五代十国的开国之君大都眼光比较短浅,谋略也差,既不能充分估计、又不能有力阻遏纵兵抢掠带来的祸害。赵匡胤是个胸怀远大的人,他眼看周世宗已打下了很厚实的基础,想要凭此基础统一全国,建立一个世代久远的王朝,所以必须尽力争取整个统治阶层的支持,才能保证新政权的巩固发展;再则,乘人之危,以臣灭君,毕竟是件不道德的事。即使做一做“为人所逼”的表面文章,不能尽掩天下人耳目,多少也可以冲淡一点不道德的臭味,维护一个“圣君”的道德外貌。反正,中国人的传统,只要面子上说得过,内里的东西是不兴作深究的。那位聪明的军官,读书太少。不过,他知道赵匡胤始终以一种似乎是被动的姿态来取得主动权,也就不容易了。


光天化日之下,君臣易位


回师的速度极快,刚过正午,已到城下。守城军士,毫不惊讶,便放赵国胤率军入城。——原来,这一场阴谋,还有几位重要角色,就是留守京城的禁军高级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整个京城,都在他们的控制下。只有内宫卫队的将领、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闻讯后,不识轻重,从宫中奔马回府,准备召集亲信,商议平叛。途中被王彦升撞见,尾随其后,一直跟到他家中,将他杀死。


一切都是安排得十分稳妥的。所以赵匡胤回京后,就命大军各归营房,自己也回到府第,只派部分亲信率领少量军队,办完剩下的事情。不多时间,诸将把宰相范质连同其他几位主要大臣押到赵府。范质面色煞白,抖抖颤颤,见了赵匡胤不知怎么是好。赵匡胤并不摆天子派头,仍然以往日的礼节与他相见,一面鸣呜咽咽、哭哭啼啼地说:“今日走到这一步,真是违背天地,成了大罪之人!”范质还来不及答话,旁站的军官罗彦瑰手按宝剑,厉声喝道:“我辈无主,今日定要得到一位天子!”范质吓了一跳,看看同来的几位大臣,一个个哭丧着脸,都知道今日不立新天子,谁也不要想活着回家,你看我,我看你,做了几个眼色,一齐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齐跪倒,磕头作响,行了拜见天子的大礼。赵匡胤此时也不客气,稳坐不动,待众人行礼完毕,才各人安慰几句,保证他们仍然有富贵荣华可享。这才皆大欢喜。


按部就班,又是刻不容缓。马上,赵匡胤率同范质等进宫,随即召集百官,举行禅让仪式。稍费时间的,则是安排班次——文武官员按官阶高下排列的次序。因为毕竟是换了一个天子,虽说赵匡胤想尽可能取得更多人的支持,也不能不考虑他的亲信、功臣。排了一阵,到黄昏时分算是各得其所。接着,就有人把新年才八岁的小皇帝抱出来,放到宝座上。赵匡胤对小皇帝跪了最后一次,边上翰林承旨陶谷从袖子里一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份周朝第三代也是末代皇帝(史称周恭帝)向宋朝开国皇帝(史称宋太祖)禅让帝位的诏书,朗朗有声地宣读起来。一篇骈四俪六、抑扬顿挫、华美典雅的大文章,也不知费了他多少天的心思。小皇帝柴宗训听别人念自己的诏书,木然无所知。过后,赵匡胤坐到他的位置上,他跪到赵匡胤的位置上,换一换磕头,又有学士出来宣读赵匡胤的诏书,封他为郑王,要他好好守着祖宗的牌位等等,就结束了。这一年,改用宋的第一个年号,叫做“建隆”。


整个就是一天。从天亮时黄袍加身,到天黑时禅让结束,正好是一个光天化日的过程。有人很惊讶周、宋的易代,怎么进行得如此之快,其实一点都用不着惊讶。正因为一切都是事先周密安排的,有过许多个夜晚和暗室中的策划,才能在一个短暂的光天化日之下,堂皇殿堂之中做完这些事情。甚至,兵变的时间选在新年头上,也都是有意的:一元初始,万象更新。


赎买政策:杯酒释兵权


谁握有兵权,谁就能做皇帝,这是五代十国的通例。赵匡胤亲自做了一次,体验更深了。那么,别人会怎么样呢?


旧戏重演,看来也不难。他不禁为此深感担忧。


建隆二年(公元961年)的一天,赵匡胤在宫中开了一次酒宴,邀请的全是禁军高级将领、拥立他做皇帝的大功臣,如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张令铎等。大家喝得高高兴兴,皇帝叫左右侍候的人都退下去,皱着脸皮,叹了一通苦:“我不是靠你们的力量,到不了今天这个境地,感念各位的大德,永无尽头。然而,做天子也实在太难太苦,真不如在地方上做一个节度使快活。我没有一夜能够安安稳稳睡到天亮,有何乐趣!”石守信等忙问是何缘故,只听赵匡胤一字一句吐出:“这也不难明白,皇帝的位子,谁不想坐一坐!”


这可把众将领吓坏了,还以为皇帝疑心他们谋反,个个离座磕头,口称:“陛下如何说这样的话?如今天命已定,谁敢有异心?”赵匡胤说:“不然!你们虽无异心,但假如你们的部下贪图富贵,一旦把黄袍加在哪一位身上,你就是不想干,还能够不干吗?”这是拿自己的往事做例子,表明自己的担忧,绝不是无缘无故。


石守信等知道赵皇帝说出这样的话来,必不肯轻易了结,也必有个计较,只好请问他:走哪一条路,可以逃生?皇帝亲切地、推心置腹地说:“人生在世,只是转眼工夫。所谓好富贵,不过要多积金钱,自己能多多享乐,又使子孙不落于贫穷罢了。各位何不解去兵权,出京镇守大藩,看好田好房子就买下来,为子孙置下永久的产业,再多买些歌女舞女,每天喝好酒,快快活活,以终天年?我和你们结为婚姻,君臣之间,互不猜疑,上下相安,不是很好吗?”


这是赵匡胤的赎买政策。拿优厚的经济待遇,换取他们手中的兵权。众将在当时情况下,即使不乐意,也不敢不遵从。归家后,赶紧上书,要求解除军职。这样,赵匡胤就把当时最强大也最容易出问题的禁军,完全控制在自己手里。这就是后人常常说起的“杯酒释兵权”。


前面说过,五代十国的政权兴替,好像是铁炉上烤烧饼,翻动不停。陈桥兵变,本不过是其中的一次。当初,恐怕谁也没有想到赵匡胤所建立的宋王朝,会延续三百多年。


所以有人感叹:自古以来,得天下之易,未有如赵家的。说容易当然是相比较而言。而赵宋之所以能够长久统治天下,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强化中央集权。包括兵权、政权、财权。其中特别是兵权。“杯酒释兵权”,不过是个开端,后来更普及于全国,措施也更加彻底。甚至,因为赵家得天下太容易,最怕别人学他们的样,所以历代皇帝对将领的防范最深,到了防内甚于防外的地步。参加陈桥兵变、后来继宋太祖做了皇帝的太宗赵匡义说:“国家无非是外忧内患。外忧都易于预防,内患来得突然,最令人忧惧。所以帝王用心,总要在这方面特别谨慎。”也正因为朝廷对将领的钳制过严,以将不领兵、作战时临时调配为常规制度,所以终北宋、南宋二朝,国内虽无大乱,对外则先后受制于辽、西夏、金,最后灭于元。历代王朝,论对外关系的软弱,无过于宋。宋人对付敌国的压迫,好像主要是由文学家们写一点慷慨激昂而大都空洞无力的所谓爱国主义诗词。——这一切,都是从陈桥兵变生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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