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從 20 世紀走過來的最後偉人

BY 陶傑 / CUP 新聞囬带 2022年9月1日

圖片來源：Peter Turnley／Corbis／VCG via Getty Images

前蘇共末代領袖戈爾巴喬夫在這個時候逝世，文明世界深感痛惜，包括普京在內，世界領袖發表哀悼，只有一個國家額手稱慶，語帶涼薄。人人都知道是哪一個。

戈爾巴喬夫因緣際會，成為蘇共關門的最後一個領袖。因為他內心是一個人道主義者。他與美國談判減少核彈頭，動機是真誠的，最後目睹東德等蘇聯衛星國崩潰，他本來可以出兵軍事鎮壓，但他沒有做。

戈爾巴喬夫繼承了 19 世紀末托爾斯泰、杜斯妥也夫斯基的人道主義精神。不僅做到了東柏林圍牆的崗哨兵應該擁有的人性底線：看見無辜的平民企圖翻牆逃亡，雖然用手槍瞄準，職責所在，他要開槍，但他可以將槍向上挪移幾寸。

戈爾巴喬夫的偉大在於，他擁有槍，但他沒有開槍。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在他的權力高峰，能做到這一樣，戈爾巴喬夫已經是聖人。

戈爾巴喬夫並無葬送蘇聯的初心意圖，他最初只是想改革。他沒有將蘇聯天然氣石油的國企資源私有化，因為一旦私有，必定引起後來普京當政時的貪污。戈爾巴喬夫只是開放新聞言論，讓民間來抨擊蘇聯共黨官僚機器的落後和缺乏效率。豈知一旦開放言論，各加盟共和國的民族主義滋長，最後紛紛脫離蘇聯獨立。

因為俄羅斯有俄羅斯的民族主義，烏克蘭和立陶宛，也有自己的民族主義。

時至今日，普京為了達成終身個人權力的夢想，也同時誇張俄羅斯的民族主義，導致侵略烏克蘭的殘酷戰爭，是戈爾巴喬夫當年此料所不及。

他活得夠長，目睹普京葬送了他當初改革開放的和平理想，但 2014 年，普京併吞克里米亞，戈爾巴喬夫也表示支持，聲稱當年西方利用他的良好意願，欺人太甚。

但當時戈爾巴喬夫不這樣做，沒有其他辦法。

中國的胡錫進說：「戈爾巴喬夫是最受爭議的世界領導人之一，他用犧牲自己祖國的利益贏得了西方的廣泛稱頌。因為他，西方的確變得安全了，但是前蘇聯解體帶來的後遺症在那片土地上造成了一系列戰爭，先是車臣戰爭，然後是格魯吉亞戰爭，現在是二戰之後歐洲最殘酷的烏克蘭戰爭。」

戈爾巴喬夫只是搞垮了蘇聯，沒有搞垮俄羅斯。俄國人的「祖國」如果只是蘇聯，那麼 1917 年之前的俄羅斯人從來沒有祖國？蘇聯垮台之後，今日普京統治的這個國家又是甚麼？

中國將今日包括烏克蘭戰爭在內種種的後遺症，歸咎於戈爾巴喬夫一人。然而在蘇聯時代，1945 年之後，史太林吞併波蘭、捷克、匈牙利、東德，建立共產殖民衛星國，也與今日普京重新吞併克里米亞和烏克蘭無異。

至於普京本人，是戈爾巴喬夫「搞垮祖國」的直接得益者。對於普京，俄羅斯並沒有跨，他自己通過石油天然氣等龐大國有資源產業的私有化，造成的貪污壟斷，令這一小撮成為億萬美元的巨富。所以普京對戈爾巴喬夫之死也發表哀悼，總算飲水思源。

戈爾巴喬夫的偉大，不在於他反共和顛覆了蘇聯，在於他是一個真誠的人道主義者。對生命的尊重，於和平的追求，令他在 1989 年看見柏林圍牆倒塌、看見波蘭和捷克出現民間領袖，推翻共黨政權，他沒有派出坦克和蘇聯軍隊殘酷鎮壓。

這一點與他的前任布里茲涅夫和赫魯曉夫都不同。在歷史的關鍵時刻，戈爾巴喬夫選擇做了一個好人。

欲觀其人，先觀其妻。戈爾巴喬夫的妻子雷莎，儀表高貴、風采可人，也看得出是一個很有教養的婦女。她長期陪伴戈爾巴喬夫訪問外國，與列根的太太蘭茜也建立了交誼。1999 年，蕾莎不幸因血癌逝世。

不必奢言如何做一個偉大領袖，在常識和荒謬之間，在正義和邪惡的十字街頭，在重大抉擇的電光火石之際，能做一個好人，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