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洛西這趟旅程花了美國納稅人至少一億美元（專業人士估計），替台灣在全球輿論界打了價值絕不低於十億美元的形象廣告，其政治效果吃掉了中國未來一段時間內至少百億美元的收入。但這些，通通都只是小帳。大帳本上，裴洛西座機輪胎貼到松山機場跑道的那一刻，習近平的「解放軍指數」下跌了兩三成。
「解放軍指數」是習近平賴以維生的終極政治武器。對中國國內，習近平喊了近十年的「會打仗、敢打仗、打勝仗」口號，乃是他爭取「人民領袖」崇高稱號的立足點；若失去了這立足點，他不可能再維持一尊，政敵們也就有了絕對理由要求他交出或至少分享權力。
何謂「解放軍指數」？請容我用一個接地氣的生活小例子說明。2016年時我曾寫過一系列中國小老百姓的故事，其中有個典型人物老劉。老劉是個靠自尊心過日子的小民，經常晚上找我聊天。只要股市連續三個漲停板，到了晚上的老劉就是一個忠誠的民族主義者，絕對相信中國的軍威，「小日本、小越南、小菲律賓算個蔥啊」。但是，只要連續三個跌停板，老劉就成了懷疑解放軍能力的不滿份子，「他X的，國家搞成這樣，老百姓不會同意的，到時候美國101空降師空降天安門，我第一個給美軍送茶水去」。
中國的民族主義是個飛在空中、玻璃做的圓球，可以飛向左邊，也可以飛到右邊，關鍵是，撞到了牆它就會碎落一地，不管是左邊的牆還是右邊的牆。因此，統戰及維穩，在中國是那麼的重要；掌權者可以操弄民族主義，但永遠不能招式用老以至撞到牆。這一次，裴洛西訪台前習近平放任中國輿論調子提高到解放軍「伴飛說」、「逼退說」、「擊落說」，人民的民族主義胃口被吊高至沸騰，然後，裴洛西的軍用座機降落松山機場，做了所有官式訪問該做的事情，解放軍什麼都沒做。於是，粉紅的民意炸鍋了，反彈力道之大，防火牆都不夠用了，使得中南海一度必須關閉網路，否則野火燎原之勢不可收拾。這把火是燒向習近平的，而不是燒向美國的（記得上文中的老劉嗎）。
是習近平慫了？還是解放軍抵制他的心意？還是習的政敵挖了個坑讓他跳？無論原因為何，軍委主席習近平的「解放軍指數」都掉漆了至少兩三成。
中國夢被高高舉起，然後重重摔落。這赤裸裸的現實，對習近平的連任意圖造成了巨大打擊，也將導致從現在開始到中共年底20大之間對台灣的連帶傷害。當你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解放軍正在進行為期三天的所謂「封鎖台灣」的實彈演習。這72小時當中，解放軍會做出何種程度的動作，將進一步揭示習近平的「解放軍指數」水位。
今夜的習近平處在空前兩難之中，事態比2月24日普丁無預警入侵烏克蘭的時刻還要棘手。他可以重懲台灣，把裴洛西訪台事件賴到台灣身上，但是即使這樣他也甩不開人民眼中解放軍對美軍軟弱的印象；中國的「老劉們」沒有那麼傻，粉紅們也懂得「欺軟怕硬不是好漢」的道理。
他若在美國雷根號航母戰鬥群已經離開相關海域之情況下重懲台灣，他可能就此犯下他政治生命中最嚴重的錯誤 – 激起西方以及整個印太地區國家一致滅共的決心。
另方面，習近平若採取軟著陸的姿態，他親口對美國拜登總統發出的「玩火自焚」警告，話已經說得太滿，黨內的反習陣營絕不會放過這次機會。在7月24日的《裴洛西風向球 – 去普保歐？切習保共？》（https://www.appledaily.com.tw/.../014125F1D55505655244499335）一文中說，《裴洛西訪台，從美國的國家全球戰略利益來看，乃是一件穩賺不賠的生意》- 不然是習近平大幅降低他與美國談判的對價，不然就是反習陣營給美國送上一張巨大的投名狀。
從大局看來，習近平只能硬著頭皮扛起「解放軍指數」掉漆的損失。因為，他若以軍事手段「重懲」台灣，形勢極有可能演變為一場美中之間的延長對峙，導致軍方許多要員被迫駐守戰鬥崗位，無法出席年底的二十大，影響習派之票源。難怪在解放軍宣佈環台演習的當天，中國網路上就立刻為「演習」下了一個定義 – 演給習看。
從習陣營及反習陣營當下鬥爭的險惡程度來看，從今天到年底中共20大這段期間，北京與華盛頓之間恐怕會有重大交易，只是現在不知道與白宮做交易的究竟是習陣營還是反習陣營，那得視接下來兩陣營之間的鬥爭態勢而定。
（本文原刊蘋果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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