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光：誰的死亡是人類的損失？

—— 全球疫期中的生活隨感之十九

（2020/05/08）

二百年前，聖西門寫過一則題目就叫《寓言》的寓言；這篇文章被勃蘭兌斯在一百年前說為聖西門著作中"還能繼續為後世讀者所閱讀的唯一的一篇"。為什麼我想起了這位被稱為"空想社會主義的創始人"、被認為是馬克思思想來源之一的聖西門的這麼一篇文章呢？因為文中設想了關於誰人死亡的兩種不同社會圖景。

第一種，設想法國（是的，聖西門是法國人）的科學家、畫家、詩人、工程師、醫生等，每一類中有五十個最優秀的人死亡——那麼，法國會遭受多大的損失呢？

第二種，設想法國皇室的全部達官貴人、內閣的全部大臣、元帥和將軍們、主教們、所有地方長官、全部法官，還有一萬名最富的富翁，統統死了——那麼，法國又會有多大的損失呢？

大約兩個月之前，全球大疫剛剛大爆發的時候，我在這裡（臉書）寫過兩句話："1976年，周恩來、朱德、毛澤東在九個月內先後死去，隨後中國大變革。1982年11月到1985年3月，二十九個月內，蘇共三任總書記勃列日涅夫、安德羅波夫、契爾年科相繼死去，隨後蘇聯大變革。我想說什麼呢？稍等等，再看看，就知道了。不一定只是在說中國，俺也關注全球局勢。"

這兩個月裡，世界各國，有多少優秀的的科學家、畫家、詩人、工程師、醫生在大疫中死去？我不掌握相關資料，只能祈禱這個數量不大 —— 可能有不少優秀的醫生獻出了他們的生命，謹此致哀、致敬！

掌握巨大權力和財富的人，有人染病，就是新聞。英國首相約翰遜住進ICU，全球關注；他挺過來了，無數人鬆一口氣。

迄今為止，2020不是1976，也不是1982。兩個月前，俺還是幼稚哈——未必今是，但知昨非。

當年聖西門斷言：那些被看作國家棟樑的皇家、大臣、將軍、官員、富翁等約三萬人的死亡，儘管在純粹感情的意義上也將發人哀思，但法國不會因此受到嚴重危害，因為"這些空缺的位置是很容易填補的"。而科學家、工程師、醫生、詩人，哪怕僅僅死掉三千人，則法國也將遭到無可彌補的重創。

在病毒肆虐的這個時候，普通人死了很多，這是大悲劇。但本文和聖西門的寓言一樣，其實無關生死本身，不過是以生死這種極端形式來促使人們思考什麼人的工作對於人類的福祉更有意義。很明顯，一名醫生或護士的去世，馬上就會給人們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失；而有的人，他們的死亡甚至反會改善一個民族、整個社會乃至整個人類的命運。對前者，我們給予的重視和尊敬是否足夠呢？對後者，我們是不是又過於卑躬屈膝、俯首貼耳了呢？

——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