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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22日星期四

台湾社会的红色恐惧 反送中牵动两岸议题,冲击大选

AMY CHANG CHIEN


台湾人对统一支持度大减,连带国民党澄清不支持一国两制,而蔡英文连任声势看涨。反红媒、拒喝抵制,无不反映出台湾社会对红色渗透的担忧。

“香港加油”“保卫台湾,重夺香港”“光复香港,时代革命”……在台湾大学附近一条熙来攘往的地下通道里,一些人停下脚步,端详着墙上声援香港抗议的文字和插画;一名女孩坐在地上描绘着香港市花紫荆花的图案;一些台湾人向在场的几名香港人说“香港加油”,香港人回以“谢谢”。

“我会想跟他们(香港人)说台湾会陪着你们,所以不要害怕。”现年24岁、在媒体工作的台湾人曹咏涵表示,她将写着“香港是属于香港人的”的便条纸贴在墙上。“‘一国两制’真有这么好、中国真有这么素质和繁荣的话,香港人为什么不开心待着要起来反抗?台湾人怎么还会觉得统一可以换来和平呢?”她说。

香港“反送中”大规模抗议爆发至今已两个月余,隔海相望,台湾人对香港局势的关注不曾间断,不断升温的运动也在台湾各地催生了更多的声援行动,并加剧了台湾社会对“红色势力”渗透的担忧。在大型“反送中”游行示威于6月展开后,台湾也出现反亲中媒体等“抗中”运动。专家认为,如今似乎已有越来越多台湾人对中共呼吁统一、渴望在台湾实施“一国两制”的企图感到警惕。

8月,台北公馆的“列侬墙”。
8月,台北公馆的“列侬墙”。 HSIN YU CHEN

“反送中”也冲击了明年1月台湾总统大选的选情,对初选结果及候选人的言论氛围产生影响。现任总统蔡英文曾多次表态支持“反送中”,其连任声势也因此受到拉抬;她的主要对手、国民党候选人韩国瑜则在这场运动中采取守势,改变了此前避谈统独议题的态度,称“‘一国两制’绝对不会在台湾这块土地出现”,除非“over my dead body(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8月初,国民党强调不会支持“一国两制”,并反对台独,但并未跟进民进党一再重申的“今日香港,明日台湾”。

“除了少数极端政党,在台湾没有人会甘冒大不韪去反对香港‘反送中’追求民主法治的精神,”前中国国民党青年团总团长吕謦炜在采访中说。在谈及两党应应对香港问题的差异时,他表示:“民进党会以香港议题为主轴,操作统独议题,并拉高分贝对中国大陆‘呛声’。但是国民党不希望让民进党转移台湾内政问题焦点。”

“反送中”大规模抗议爆发后,台湾民意基金会、台湾民主基金会和政治大学选举研究中心等几个台湾民意调查机构在6月、7月陆续发布关于台湾民众政治态度的最新调查,结果大致呈现出台湾民众支持独立的倾向于近期出现上涨的情况。

“‘反送中’让民众对统一的支持度大减,”台湾政治学者、美国内华达大学拉斯维加斯分校(University of Nevada, Las Vegas)政治系助理教授王宏恩说。“连国民党籍的总统候选人韩国瑜都得大声喊出不支持‘一国两制’,这让当初一些想让两岸谈判‘进入深水区’的机会短期之内更加渺茫。”

周日,香港街头的大规模集会和平落幕。
周日,香港街头的大规模集会和平落幕。 LAM YIK FE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列侬墙”遥相呼应

民进党除了对香港的抗议运动表达支持,也在推进立法议程上动作频繁。
“反送中”运动爆发后,媒体报道称台湾成为一些香港人寻求政治庇护的选择之一,但此消息未获台湾政府主管相关事务的陆委会证实。民进党本月发表声明称,蔡英文政府会以人道救援的方式,给予个案上的协助。对此,国台办8月19日呼吁民进党当局停止破坏香港法治、插手香港事务,并不得以任何方式纵容违法犯罪分子。

由于台湾并没有一套专门规范难民来台的法律,民进党立委6月宣布,将加紧推动《难民法》修法的脚步。但在朝野共识尚不明朗、总统大选又即将到来的情况下,这项法案能否通过仍是个未知数。

1月,台湾总统蔡英文(中)访问台湾某军事基地。
1月,台湾总统蔡英文(中)访问台湾某军事基地。 TYRONE SIU/REUTERS

“反送中”也助推了蔡英文政府在修订反对中国势力干预台湾的法案进程。7月初,蔡英文宣布,立法院将在9月开始的下一个会期推动“中共代理人”修法,以规范人民、法人、团体或机构为中共进行危害国安的政治宣传、发表声明,参加中共所举办的会议。她在Facebook上提及此修法时也表达了台湾对“反送中”的警惕。但此修法计划招致国民党的政治人物反对,称这是出于选举动机而为之。

自今年初习近平对台提“一国两制”、不承诺放弃武统,并得到蔡英文的强势回应以来,两岸关系不断恶化。随着香港局势不断升级,中国政府近期对台湾展现出越来越强硬态度,通过对蔡英文政府施压,从而对台湾明年的大选施加影响力。7月初,美国初步批准价值20亿美元的对台军售,中美关系进一步恶化,也让中国大陆和台湾之间的紧张局势每下愈况;上周,特朗普政府批准对台出售66架F-16战机的提案,中国对此强烈反对。

自8月起,中国称“鉴于当前两岸关系”,暂停发放大陆居民赴台个人游许可。此外,中国国家电影局宣布暂停中国电影参加今年的金马奖,一些香港电影公司也表态跟进。

北京对港台的强硬举措在台湾社会激发了更多愤怒,民间社会声援“反送中”的行动未曾间断。8月17日,港台非政府组织响应全球30多个地方的声援香港行动,举办“全台同行——台港同心817全球抗争连线”行动,在全台多个城市举行不同形式的集会或快闪活动;8月11日,多个台湾非政府组织发起排字行动,主办方估计超过300人在台北市中央艺文公园以人体排出“Free Hong Kong”(解放香港)字样。

8月11日,台北市中央艺文公园,上百人以人体排出“Free Hong Kong”(解放香港)字样。
8月11日,台北市中央艺文公园,上百人以人体排出“Free Hong Kong”(解放香港)字样。 SHI LUN CHOU/HONG KONG HUMAN RIGHTS WATCH IN TAIWAN

8月,台北公馆,“列侬墙”上的标语。
8月,台北公馆,“列侬墙”上的标语。 HSIN YU CHEN

近期为声援“反送中”出现的台北“列侬墙”(Lennon Wall,源于1980年代捷克民主运动,指人们在墙上张贴声援民主与自由的文宣的行动)与在香港“遍地开花”的“列侬墙”遥相呼应。在台北公馆的这面墙上,“撑香港,护台湾”“今日香港,明日台湾”等暗含着港台共同命运的标语一再出现,关于明年1月台湾大选的标语如:“不要投韩国瑜”“不要投柯文哲”也提及了国民党、台湾民众党的政治人物。

台北“列侬墙”的设置始于在台港人组织“香港边城青年”的行动。该组织7月时在台北的西门町、公馆等地设立“列侬墙”,却遭到台湾统派政治团体“爱国同心会”的破坏。台北市议员邱威杰在得知这样的情况后,决定和一些市议员联合申请这条地下通道的合法使用权。这次,这面墙得以被保存下来。“除了十位台北市议员,也受到台湾社会舆论的支持,”邱威杰在采访中说。

“亡国感”更重了

最近几个月,倾向支持独立的台湾人对当前香港局势和台湾的处境发出“亡国感好重”的感叹。“亡国感”是今年在台湾网络上流行的用语,意思是“有国家将要灭亡的感觉”。自“反送中”运动爆发来,这个词在台湾网络上讨论的声量越来越大。

“‘亡国感真的好重,我们现在到底可以做些什么?’”现年30岁的台湾律师柯萱如在Facebook上表示,一名友人8月中看到解放军迫近香港的新闻报道时这么对她说。由“亡国感”衍生出的谐音词“芒果干”,还被台北市长柯文哲拿来讽刺蔡英文,暗指其在台湾渲染这种情绪,进而有利其选情。

台湾传播学者杜圣聪最近就“亡国感”引发的现象撰文称,他通过网络大数据分析工具发现,今年5月10日起至2019年8月7日之间,“亡国感”这个词在香港“反送中”抗议、韩国瑜成为国民党总统候选人时,在新闻媒体、社交媒体和网络论坛等平台上的讨论热度飙至新高。他指出,“亡国感”固然有激起民众“保台抗中”的情绪,却也有人反讥这是“消费香港”。

高雄市长韩国瑜。7月,他在国民党初选中胜出,成为台湾总统候选人。
高雄市长韩国瑜。7月,他在国民党初选中胜出,成为台湾总统候选人。 DANIEL SHIH/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反送中”抗议期间,台湾媒体对这场运动的报道也引发争议,这让民众对亲中媒体的批判和抵抗多次成为新闻焦点。运动爆发后,几乎所有台湾主流媒体都大篇幅报道了香港这场抗争——但并不是每家媒体都这么做。旺旺中时媒体集团旗下的《中国时报》及中天新闻台等媒体处在这场风暴的核心,该集团创始人蔡衍明在中国因“旺旺仙贝”等食品生意大获成功,相比于其他台湾主流媒体,他拥有的媒体被许多专家及大众认为带有亲中立场,其集团简介亦提到“唱旺台湾、旺旺中国人”为其媒体经营目标。

6月9日“反送中”大规模抗议的隔天,台湾的几份主要报纸《自由时报》《联合报》和《苹果日报》皆以头版方式报道香港游行,唯独与这三者并称台湾“四大报”的《中国时报》,头版呈现的是蔡英文和赖清德冲刺总统大选的新闻,“反送中”的报道被放在报纸内文的第九页。

随之,“旺中”旗下的媒体对“反送中”的报道引发了一场“反红色媒体”(简称“反红媒”)运动。出于对中共势力渗透台湾民主社会的焦虑,台湾YouTube网红“馆长”陈之汉与“时代力量”立法委员黄国昌共同发起了这场抗议活动。6月23日,上万名台湾人走上台北市凯达格兰大道,响应主办方“拒绝红色媒体、守护台湾民主”的理念。

“这件事可能在氛围上,刚好跟香港的‘反送中’运动在时间点上很密集,很多台湾的民众看到香港的状况,对中共对台湾的渗透、侵略会感到更忧心,”黄国昌在采访中说。

“反红媒”运动并非最近才在台湾上演,2012年、2013年时,台湾曾发生大规模的“反旺中”、反媒体垄断运动。在“反送中”运动的催化下,民众对亲中媒体可能侵蚀台湾主权的担忧更进一步。对此,“旺中”旗下的媒体近期推出一系列名为“无色觉醒”的专题,企图表明自己“无党派”“无色彩”的立场。

2012年,台北,许多台湾学生、非政府组织走上街头参与“反旺中”、反媒体垄断运动。
2012年,台北,许多台湾学生、非政府组织走上街头参与“反旺中”、反媒体垄断运动。 AMY CHANG CHIEN

“‘红色媒体’涉及到国家安全问题,”台湾中正大学电讯传播研究所副教授胡元辉在采访中说,“这一类的媒体对台湾会产生的影响,不仅限于政治层面,而是对台湾社会的价值产生摧毁的过程。”

饮料店“选边站队”

尽管台湾社会对“反送中”展现出了越来越多的支持,但这并非所有人的共识。在台湾的网络上,关注香港局势的群体相对年轻,中产阶级大多对此保持沉默;而对那些在中国大陆做生意的台湾企业来说,在这个问题上“选边站队”的情况已经出现。

8月,多家在中国大陆、香港设有连锁店的台湾饮料店的政治表态引发热议。一芳水果茶、CoCo都可、贡茶、老虎堂等企业纷纷发出支持“一国两制”、“香港是中国一部分”等声明。许多网友开始整理“在台之中国饮料店”清单,并对清单上的饮料店予以抵制。其中,率先表态的台湾一芳水果茶的老板柯梓凯在社交媒体上遭起底曾和多位国民党政治人物合照,甚至在Facebook上遭批“滚回中国”;不过,也有网友对他表示支持,称应让“商业回归商业,政治回去政治”。

台湾媒体报道称,台湾陆委会将此事比作“文革式猎巫”,称这些饮料店被迫做出政治表态,并呼吁中国不要以政治力干涉民间私人的商业经济行为。

“对于这些对中共政治表态的台湾茶饮业者,虽然有人同情他们的处境,但更多人是感觉愤怒,甚至拒喝抵制,”台湾师范大学政治学研究所教授范世平在网络媒体“放言”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因为大家认为他们去中国赚钱的时候很快乐,怎么就不委屈?”他指出,随着总统大选逼近,类似台湾茶饮业者的事件,只会多,不会少。

“‘反送中’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蓝绿归位,让整场大选的议题重新回到统独,”王宏恩分析,“这个现象对于小党、独立候选人、跟非两岸议题都不利。”

如此看来,香港的“反送中”确实可能对蔡英文争取连任之路相对有利,而对于想方设法平息抗议的习近平和共产党领导层来说,台湾人对这场运动的反应,包括蔡英文的连任声势看涨,或给中共的对台工作带来了更多的困难。

“台湾跟香港同样面对中国因素的入侵,其实是唇齿相依,”长期关注港台社会运动议题的台湾中央研究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吴介民表示。在他看来,如果台湾在明年选出了一个亲中的总统,甚至是要跟中国签和平协议,“那就马上让台湾陷入香港化的危机,就是已经承认台湾主权是归属中国,”他说。“2020年的选举是台湾民主防卫的关键一役。”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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