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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1日星期一

無妄齋:「反送中」下一步——脫中抗殖 港人自救


呼應「反送中」的意義,就是幸福是可以做想做的事,自由是不用做不想做的事。(美聯社)

"How beauteous mankind is! O brave new world / That has such people in't!"《The Tempest》by Shakespeare, 1610-11.

香港反對修訂《引渡條例》運動,自爆發一系列大型遊行與警民衝突以降,局勢持續升溫。然而無論是數以百萬的港人平和示威、數萬群眾圍堵政府機關以至武力抗爭,依舊無法動搖特區政府的暴虐意志,僅換來林鄭月娥宣布「暫緩修例」,收窄「暴動」範圍,以及矯情道歉後的神隱。

終於,6月15日始,香港接連有市民付出性命,以一己之死喚醒他人之生,警醒無血無淚的政權與前路茫茫的抗爭者。眼看寶貴的生命、高潔的靈魂,一一於面前消逝,卻沒有爭取到任何改變,壯懷激烈的市民,終按捺不住憤懣與無助,選擇在主權移交中國22年的紀念日,燃起戰爭烽火,歷史正式進入失速列車的軌道。

一方面,和理非繼續戰戰兢兢地持續七一遊行;遏止不住憤怒的勇武者固執地衝擊,抱著為道殉身、與敵偕亡之心,成功攻進立法會。與此同時,悼念逝者及被捕市民的黑紫荊旗,在人聲鼎沸中悄然升起,為志士仁人的冤罪與犧牲討回公道。

抗爭的迅速演化,也不再是衡量戰略和作用,以至是否具備理性意義的問題,而是香港人純粹的憑弔之戰。

港人與惡的距離


「反送中」背後,從來不僅止於港人對中國制度的不信任,或抗拒繞過香港法治(Rule of Law)與中國式「依法治國」(Rule by Law)無縫接軌,更代表港人嚮往美好世界,竭誠追求幸福與自由;與此同時,香港在中共治下,從英治時期享受有限度的民主自由,急遽淪為實踐威權統治的試驗場。港人與惡的距離,愈益接近。

何以是次反修例的民怨反彈,較諸經濟低迷的2003-04年更加激烈?實鑒於古往今來威權政體的存續,絕非僅取決於經濟表現,更視乎執政方有否堅定的意識形態、組織,足以扺抗外部抗衡,及有否足夠力量與決心,毫不遲疑且有效地下令鎮壓;政府任意控制經濟發展,則讓其取得財富,壟斷經濟資源不讓其流向反對陣營,達至「餓死」異見者之目的;強而有力的威權統治者,則進一步轉化經濟力量,誘使鎮壓武力(軍隊與警察)為執政者隨心所欲地支配運用。

受統治者是否接受威權決策,具體而言是量度威權統治的合法性(Legitimacy),即至少維持下列因素的穩固:

一、地理合法性 — 民眾基本接受國家領土定義及領土界定是否實際相稱,或至少沒有積極反對。

香港民主運動自始至終,雖主張「我要真普選」,甚至出現中共違背「一國兩制」干政的零星抵抗,但大體上未有公然挑戰中國在港主權地位。直至本土派以至獨派崛起以後,方呈現本質改變。

二、憲法合法性 — 並非狹義上的《中國憲法》或較低位階的《基本法》,而是泛指對政治權力競爭、組織、分配規則的形式結構,以及群眾享有相關權利的保障。

自2014年「雨傘革命」後,特區政府不斷限縮言論表達自由,用盡執法與司法報復不斷侵害集會結社自由,炮製政治犯與流亡異見者,甚至公然以行政手段剝削市民參政權利、褫奪民選議員公權,賦予港人民權的《基本法》早就淪為一紙具文,進而透過「大灣區」規畫消滅香港。

三、政治合法性 — 被統治者,包括有組織的政黨以及各政府部門在內,是否認為政府於程序上有資格執政。

在本地畸型的政制底下,並無政黨法確保政團發展,半數立法會議員由小圈子功能組別產生,餘下的地區民選議席也遭受親中派蠶食鯨吞,泛民主派除了關鍵議案(如政制改革)以外,實無頡頏之力。相對地,本應保持政治中立的公務員,包括執法機關如警隊,背棄行之有年的傳統,紛紛向政權稱臣效忠。

「反送中」背後,從來不僅止於港人對中國制度的不信任。(美聯社)

「寓抗爭於維穩」失效


因應政治狀況,威權維穩力量往往軟硬兼施,目標為積極抑制公民社會的形成,避免民眾就政治或民生議題之缺失,歸結為政治制度的不健全,進而要求威權改弦易轍甚至爭取民主體制。

在香港,除卻上述「黨國鎮壓能力」及「經濟掌控力」等強硬手法以外,政府把施政核心置於如何有效控制、化解民怨,讓不利於當權者的民意力量無法集結串連。故此體制下浮現的公民陳情抗議,某程度上存在穩定社會的效果,略述如下:

一、循心理學出發,認定陳抗活動抒緩市民與統治者之間的緊張關係。

二、利用社運使受統治階層建立有限的活動空間,產生抵抗威權勢力入侵的錯覺,不必上升至要求推翻政權。

三、有別於第一類重在宣泄不滿情緒,或第二類爭取群眾運動空間,而是利用抗爭行動,讓決策結果更有利於陳抗民眾,至少得到階段勝利。

綜觀上述,抗爭群眾的特點顯然並非實行革命,而是追求體制完善,作為一種社會安全閥機制(Safety Valve)存在,在不危及中共在港管治的前提下,對各種訴求盡量予以滿足,以更大的經濟成長彌補政經發展失衡而衍生的社會脫序。

特首林鄭月娥在7月2日早上記者會採取二分法,表面讚揚由民陣主持的和平遊行,參與者理性包容,同時卻譴責勇武抗爭者暴力違法,攻擊立法會損害法治。稍早時候,泛民主派代表劉慧卿黃碧雲分別向外國傳媒及遊行群眾示意與武力抗爭「割蓆」,衊稱他們是破壞和平運動的滋事份子,有意無意間配合了政府的宣傳話術。

泛民近乎潔癖式排斥武力的根源,源頭始於「六四退場論」,夾雜武力升級換來政權鎮壓的恐懼,掩飾溫和派共識社運(Consensus Movement)長年的無所作為,保住「階段勝果」的短視心態,逐漸凝聚成牢不可破的「見好就收」心態。

當「見好就收」淪為風土病


懷柔分化的最終技巧,也包括制度外的非常規權力更迭模式。

2003年,亞洲金融風暴陰霾未散,香港樓價暴跌至低谷,非典型肺炎(SARS)疫情爆發蔓延,加上《基本法》第23條本地立法的恐懼,香港史無前例地聚集要求行政長官下臺的力量,迫使中共兩年後不得不安排董建華完成任期前下臺;梁振英治下強制推行政改方案,扼殺行政長官及立法會雙普選,激起雨傘革命,後來更大肆政治清算本土與自決派,釀成2016年立法會大選前後大舉褫奪參選及當選議員資格,同年於民眾的憤恨聲中心有不甘地放棄連任。

同樣道理,林鄭月娥高調宣布6月12日市民自衛抗爭為「暴動」以後,旗下官員口徑卻不同步調,終在200萬市民(近1/3)大舉遊行過後,在18日舉行記者會公開致歉,但拒絕承諾撤回《引渡條例》修訂、取消暴動定性以至釋放被捕示威者。其後她低調取消所有公開活動,隱忍不發,政界於是傳出特首林鄭月娥或將下臺、律政司司長鄭若驊引咎辭職的風聲,同時釋出「對話是出路」的和解訊息。

可是,這種重覆的老舊把戲,能否再如以往般轉移抗爭焦點、令市民寄希望於謔稱為「跑馬仔」的行政長官選舉,實屬疑問。不切實際之處,在於權力結構與安排從未改變,以極少數社會人士組成「選舉委員會」篩選權力繼承者,卻屢以公開辯論、競選拜票造勢等行動營造民主選舉的假象。

那邊廂,泛民主派呼籲市民踴躍登記做選民,以選票為自殺殉身的抗爭者梁凌杰盧曉欣鄔幸恩以及被捕與被警察襲擊的示威人士「血債票償」,在扭曲政體內粗糙地把民氣涵蘊的政治能量轉化為議席,沿襲路徑依賴,必然緣木求魚。

香港自救運動


當年吳濁流筆下的《亞細亞的孤兒》,刻畫臺灣人的矛盾處境入木三分:理智上認同前殖民主日本所代表的文明進步,情感上靠攏血緣文化的祖國中國,滿懷文化鄉愁但在現實遭遇中國懷疑、排擠甚至背叛的悲苦困境。

然而今天的香港,並非如此。自發抗爭的青少年許多並未受英治洗體,反而懂性以來耳聞目睹的是中國如何霸凌香港,設法踐踏主權移交後遺留下來的行政、立法及司法制度。對他們來說,1997年以前的香港更像文化符號,代表先進國際都會的自豪感,與世界接軌的價值觀;反而主權交到中國手上,比英國更感受到殖民奴役的苦楚,「50年不變」的敗壞令港人從自負陷於無邊淪落。

據最新港大民調結果,「反送中」一役加劇上述印象。自研究以來港人對「香港人」身份認同感達至新高,反之對「中國人」身份認同評分為有紀錄以來新低。

經歷抗爭無情鎮壓和形同戒嚴的白色恐怖,麻木不仁的特區政府,以至主宰兇罪的中共政權,都是香港的敵人,更是自由世界的敵人。從中共手上施予鳥籠內的民主,從來不得要領,惟有爭取主權的自主獨立,方能到達終點。

觀察示威者衝進立法會後的舉動,雖然為時短暫,卻在不知不覺間踏入革命的節奏。他們塗污特區徽章、除下歷任立法會主席的照片、主動懸掛英治港府旗,象徵著對中共在港主權的挑戰。佔領其間在議事堂內宣讀的《香港人抗爭宣言》,內容簡潔有力,加上「沒有暴徒祇有暴政」的黑色布條,以香港為本位尋求出路。

離開前他們吶喊還政於民、議會屬於人民,成功把原本修例的司法問題與政治體制連繫,比千句萬句2014年佔領失敗的「We will be back」更加鏗鏘,可見他們是以自己的方式重奪議會,不再依托於選舉制度妄想議席過半改朝換代。「人民自救」的象徵意義,跡近於《臺灣人民自救運動宣言》,比虛無的「血債票償」,有血有肉得多。

政府及親建制輿論定會舖天蓋地抹黑抗爭意義,試圖挑撥分化平和、勇武群眾,為威權換得喘息空間,伺機反撲消滅抗爭力量。因此短期內要捍衛文宣陣地,寸步不讓,才不枉前線人員付出的心血。

呼應「反送中」的意義,幸福是可以做想做的事,自由是不用做不想的事,一天香港未能光復,邁向獨立自主,我們就難以享有真正的幸福與自由。誠如前文述及,長遠我們必須思考在政府壓迫中勇敢生存,在有限資源下創造有利己方的氛圍,長期作戰,然後贏得勝利,從中共手上,奪回屬於港人的主權。

※作者為香港人/網媒記者兼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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