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财新网 2019年07月02日
这堂关于在社交媒体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课在近些年已经重复地上演。要想真正掌握，首先恐怕还是要提高进入美国最高学府所必备的成熟度
两周前，美国小有名气的保守派网红凯尔·卡舒夫（Kyle Kashuv）在社交媒体推特上连发13条推文，宣布自己的哈佛录取通知书已被哈佛本科招生办正式撤回。和近年来其他几位被名校开除的学生一样，哈佛对卡舒夫的除名受到了美国舆论的关注。
卡舒夫的网红身份源于一场悲剧。2018年2月14日，位于美国弗罗里达州的玛乔丽·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Marjory Stoneman Douglas High School）遭到了一名学生的袭击，17名师生惨遭射杀。事后，该校的不少学生一举成为美国自由派反对枪支运动的代言人。他们到美国各地发表演讲，并在各大电视台出头露面。在枪击事件发生一个月后，斯通曼·道格拉斯高中的学生还带头组织了全美范围内大规模的高中生"走出课堂"活动，以抗议枪支暴力。
在幸存枪击事件后，卡舒夫逆其道而行之，将自己打造为保守派支持枪支权利的社会活动家。在他看来，公民持有枪支是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赋予美国人的权利，因此为防止校园枪击而限制持枪的权利是得不偿失的举措。为此，卡舒夫公开支持美国国会带有保守色彩的校园安全法案。该法案设立专项资金，为学生、教师以及执法人员提供培训，使其更加及时有效地识别校园暴力发生前的种种迹象。由于卡舒夫的努力推动了该法案的通过，他还得到了特朗普和梅拉尼娅在白宫的接见。
有了社会活动的突出经历，再加上较高的SAT分数和在学校总成绩排名第二的优异成绩，卡舒夫如愿以偿地被哈佛录取。然而，在5月中旬，他的一位高中同学在推特上发布了一个聊天的截屏，上面显示着卡舒夫2017年12月在一个群聊中发出的不堪入目的种族歧视性语言。当天晚上，卡舒夫和同学们在谷歌文档上一起复习美国历史考试。无聊之际，他在共享文档的聊天窗口中打出了具有挑拨性和煽动性的歧视性语言。在群聊的一句答复中，他把歧视非裔的禁忌词汇用大写字母连打了11次，并调侃道："我打字很厉害，练习才能完美。"
截屏被曝光的当天，卡舒夫立即从一个名为"转折点"（Turning Point USA）的保守派组织辞职，紧接着美国各大媒体都对此事进行了报道。不少卡舒夫的高中同学还向记者反映，卡舒夫在日常的短信中和口头表达上，也经常使用出格的种族歧视性的言词，有至少一人还向媒体展示了短信聊天记录的截屏。更令人惊讶的是，作为犹太人的卡舒夫，甚至还发表过一些极端的反犹言论。这一切都使年纪轻轻的卡舒夫听上去有着白人至上主义者的嫌疑。在这些"黑历史"浮出水面后，卡舒夫公开发布了一个未含任何道歉语句的"道歉信"，强调在经历枪击的悲剧后，他的人格已经无法被他16岁时的言论所映照（？）。
丑闻爆发约一周后，哈佛本科招生办给卡舒夫发信，表示对该事件的高度重视，并写道："哈佛保留在各种条件下撤回录取通知书的权利，这些条件中包括'如果你从事或曾经从事的行为使你的诚实、成熟度或道德品质受到质疑'"。招生办要求他在三天内做出书面的解释说明，卡舒夫在回信中道歉并做出检讨。一周后，哈佛本科招生和助学金办公室主任威廉•菲茨西蒙斯来信告知卡舒夫，招生委员会经过投票，决定撤回卡舒夫的录取通知书。由于美国本科录取的答复期限5月1日已过，这意味着卡舒夫为哈佛而放弃了其他学校的录取和丰厚的奖学金之后，面临着"失学"的尴尬境地。
当卡舒夫公布了自己被哈佛除名的细节后，不少保守派媒体都为卡舒夫喊冤。不过，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哈佛招生办有绝对的权利因卡舒夫社交媒体（包括群聊）上的言论未能符合学校对学生成熟度和道德品质的标准而撤回卡舒夫的录取信。
就在2017年，有至少10名被哈佛录取的高中生因类似的原因被哈佛除名。当时正值美国年轻人网聊表情包文化盛行，有部分被哈佛录取的新生在社交媒体脸书上组成了专门分享带有极端冒犯性表情包的群聊，以寻刺激。想要得到该群聊的邀请，预备成员则必须在一个新生的大群中公开分享一个带有冒犯性的表情作为"投名状"以示加入的"决心"。让这些后来被哈佛录取的学生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公开分享的冒犯性表情包经人举报，最终被哈佛招生办掌握。招生办经过调查后，于2017年6月初将至少10名新生的录取通知书撤回，使他们也落得无学可上。
作为私人机构，美国的私立院校有极大的权力决定学生的去留。然而，在反对哈佛撤回卡舒夫的录取通知书的声音中，最有力的一个问题莫过于："卡舒夫这样一个孩子，难道不值得哈佛的原谅吗？"
实际上，就对待卡舒夫个人而言，哈佛完全可以为他提供悔过的机会，因为即便是在美国最顶尖的哈佛耶鲁，每学期也会有几十甚至上百个学生因为违反校纪而接受调查，最终被除名的则少之又少。以这两所学校为例，本科生最多的违纪行为是学术欺骗，如考试作弊、剽窃论文和抄袭作业。此外，还有非法持有或饮用酒精（美国大多数州的合法饮酒年龄是21岁）和非法持有或吸食毒品，以及性骚扰、性侵犯等行为。学生可能面临的惩罚，轻则警告记过，重则停学开除。被停学的学生必须离校，在停学期限结束后方可向校方申请重返校园。被开除的学生则没有第二次机会。
 |
| 资料图：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哈佛大学校园。 |
哈佛大学本科行政委员会和荣誉委员会网站上的数据显示，2012年秋天至2017春季五年间，有222名学生遭到停学（其中2012年末哈佛本科发生一起大规模作弊丑闻，有97名学生被停学），但是没有一名学生遭到了直接开除的处分。这也意味着，连2013年末为逃避期末考试而谎称哈佛校园楼内有炸弹的学生埃尔多·金也没有被哈佛直接开除。金通过群发恐吓邮件造成了师生的恐慌、学校秩序的混乱和大量执法资源的浪费，并且构成了犯罪。尽管如此，哈佛并没有将他直接开除，而是给了他停学的处分，为他返回学校留了一条后路。后来，金本人也请到了得力的辩护律师，得到法官和控方的宽大处理，只被判处四个月的家庭监禁和750小时的社区服务。此外，他还需赔偿当地警方为炸弹恐吓付出的出警费用，并做出一个公开的赔礼道歉（目前，无法求证金是否通过重新申请而成功地回到哈佛继续学业）。
相比之下，耶鲁大学在过去的几年中开除了不到10名本科生。耶鲁校方的网站上显示，从2012年秋季至今，共有10个官方报告提到了开除一名学生（其中有两起为重复报告）。其中六名学生因性侵犯而被开除，一名学生因盗窃室友财物被开除，还有一名学生因在学校信箱内接收毒品并在住处持有武器而遭开除。尽管近年来被校方调查的违纪行为数以百计，只有证据充分且性质恶劣的违纪情形才会迫使校方决定将学生彻底地逐出校门。
由此可见，哈佛招生办对卡舒夫16岁发表的言论的处理，与对哈佛本科生违纪甚至犯法的惩罚相比，可谓不一般的严厉。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哈佛大学担心接纳卡舒夫的社会影响。美国大学录取的多元化评判标准，以及大部分学校招生对诚实、成熟度和道德品质的要求，使得哈佛必须正视卡舒夫16岁时的歧视性言论，否则构成对其他成绩优异、社会活动丰富而没有"黑历史"却依然被哈佛拒绝的学生的不公。
由于卡舒夫在社交媒体上的用词的极端冒犯性，哈佛校方也不必担心来自保守派的攻击。在一篇媒体报道中，接受采访的哈佛保守派社团的学生基本上都认为，哈佛招生办因卡舒夫的歧视性言论而决定收回其录取通知书并不为过。就连卡舒夫曾经的盟友、美国极端保守的福克斯电视台主持人也不禁质问卡舒夫："你当时在想什么？"
在卡舒夫13条推文下上千条评论中，有一个网友写道："看上去哈佛给了你上了最重要的一课，并且这节课连学费都不收。"实际上，这堂关于在社交媒体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课在近些年已经重复地上演。要想真正的掌握这门课，首先恐怕还是要提高进入美国最高学府所必备的成熟度。■
作者毕业于耶鲁大学，获历史学学士学位；曾于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耶鲁大学法学院蔡中曾中国中心从事学术研究工作
——网友推荐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