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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23日星期六

郭罗基:枉费心机的一场双簧――追忆江泽民在哈佛大学的演讲

图:傅高义




這一齣戯的兩位主要演員,希望都落了空。傅高義沒有當上駐華大使,江澤民也沒有得到榮譽博士。之後,捷克總統哈維爾卻得到了榮譽博士。一個求之不得,一個不期而遇,因爲哈佛自有哈佛的標準。




       1997年10月26日至11月3日,江澤民對美國進行國事訪問。一路走來,卻像巡迴演出,在夏威夷跳舞、彈吉他,在威廉斯堡朗誦,在紐約證券交易所敲鈡,在洛杉磯唱京戲,江澤民過足了做秀癮。但他秀的一齣大戯還數在哈佛大學的演講。
       10月28日,江澤民到達華盛頓的當天,被列入中國政府的黑名單、不准回國的20多個中國流亡者,在華盛頓集會,以抗議和譴責迎接江澤民。我代表大家起草了一份《就中國政府的黑名單向江澤民抗議的嚴正聲明》,在記者俱樂部的招待會上散發。一聼說江澤民要到哈佛大學演講,我趕緊回到波士頓,籌備另一場迎接江澤民的節目。

準備向江澤民提問成泡影

       在波士頓的民運人士和香港海外華人民主促進會開了幾次會,成立"抗議江澤民訪問哈佛聯合行動委員會"。除了組織街頭抗議外,擬定了現場提問的問題,共有十二個之多,準備由參加者分頭提出。誰知成了泡影,根本沒有蒞臨現場的機會。
       江澤民來哈佛演講,不是應校長的邀請,而是由亞洲研究中心主任Ezra Vogel(傅高義)張羅的,規格不高,與國家主席的身份並不相稱。據説,江澤民是想到哈佛來得個榮譽博士學位,只好屈尊就範了。哈佛的亞洲研究中心不是一個實體機構,而是協調機構。文學院、法學院、商學院等都有各該領域的亞洲研究的實體機構,亞洲研究中心的任務是在他們之間進行協調。所以傅高義的主任是"空軍司令",手下沒有人馬。爲接待江澤民忙得焦頭爛額,但他自有打算,也只好忍了。
       傅高義通知:要得到參加演講會的ticket(票),必須事先報名,經電腦抽籤確定。楊建利、王軍濤、王希哲等一大批民運人士都報了名,但一個也沒有中籤。西藏人、維吾爾人也是一個都沒有中籤。這就怪了,有人說:難道電腦也接到有關方面的指令了?電腦是人操作的,操作電腦的人確是接到有關方面的指令了。有關方面來了一份名單,說是名單上的人一個都不能參加演講會。由此得到一點重要的啓示。常有人說,電腦會勝過人腦。電腦在計算、記憶等方面可以勝過人腦。但電腦沒有正義的品格,不可能勝過非正義的人腦;相反,非正義的人腦操作的電腦,就成爲非正義的電腦。
       有關方面的名單執行起來還有麻煩,用電腦做手腳並不能排除名單上所有的人。哈佛規定:凡是演講會,只要是教授,不論何種專業,本人提出,都可以得到 ticket. 我向所在的 East Asian Legal Studies Program (東亞法研究項目,相當於一個系)的秘書提出,要一張 ticket. 她說,其他教授都不感興趣,只有你要一張,應該沒有問題。應該沒有問題卻不應該有了問題。第二天她告訴我:傅高義不給。我問:"什麽原因?""没說。"秘書給我們主任William Alford (安守廉,當時他人在北京)教授打電話,報告此事。安守廉教授又打電話給傅高義,詢問不給郭羅基ticket 的原因。傅高義回答:Because of his behavior. (由於他的行爲)安守廉教授當即追問:What behavior?(什麽行爲?)傅高義無言以對。安守廉教授就給校長魯登斯基打電話,請他干預此事。魯登斯基校長打電話給傅高義,指出:"你的做法不符合哈佛的傳統。"有人認爲,這是很嚴厲的批評。不符合哈佛的傳統怎麽辦?要麽你囘到哈佛的傳統,要麽你離開哈佛。傅高義選擇回到哈佛的傳統。他大概還要請示有關方面,直到當天的上午,才給了我一張 ticket.
       從此以後,我見了傅高義連招呼都不打。有人問我:他是哈佛的名人,你怎麽對他如此冷淡?我也囘了一句:Because of his behavior.

江澤民體會美國的民主

       11月1日下午,江澤民演講會的地點是在哈佛的 Memorial Hall (紀念堂),會場是 Sanders Theater (賽德斯劇場)。我進入會場的時候,看到 Memorial Hall 附近的街口有兩撥人,揮舞旗幟,聲浪喧天。一撥是擁護的,一撥是抗議的。警察把他們隔開,中間還有騎警來回走動。兩撥人中,有的指指戳戳,互相對罵,好在手不夠長,打不起來。
       會場上坐滿了一千人。傅高義主持會議。校長魯登斯基根本沒有露面。
       江澤民演講的題目是《增進相互了解,加強友好合作》。 上半部分用中文講中國的歷史文化,下半部分用英文講中國和美國的交往。江澤民曾用英文教訓香港記者,說什麽 too simple, sometimes naive, 人們以爲他的英文有多好。這次演講露了餡。他的眼睛緊盯著講稿,英文單詞是一個詞一個詞地蹦出來的,連 of, as, 都是重讀,全然談不上語音語調,還不知道講稿是不是他本人寫的。
       江澤民講完了,傅高義上場,說:按慣例,演講之後由聽衆提問。我們預計,問題一定很多,所以事先徵集了一些問題,現在提出三個 tough questions(困難問題),請江主席回答。其中一個問題是"抗議江澤民訪問哈佛聯合行動委員會"提出的,傅高義卻説成"歡迎江澤民訪問哈佛聯合行動委員會"。什麽 tough questions ! 江澤民輕鬆過關,恐怕他早已準備好答案了。江澤民回答問題時,聽衆中站出一排美國學生,轉過身去,背對主席臺。他們的背上有字,連起來是:Free Tibet (給西藏自由)。雖然按有關方面的名單排除了一批中國人,想不到美國人中還有trouble maker(麻煩製造者)。
       江澤民回答完三個問題,一大批人舉起手來。我也高高地舉起右手。到場的中國異議人士只有我一個,我受人委託,有很多問題要問。傅高義說:提最後一個問題。他環顧四周,當然不會點到我,點了一位年紀稍大的美國女士。我想,他一定以爲此人決不會是"憤青"。不料,她卻真是提了一個 tough question.
       她問:"你們常說有些人的言論是噪音。今天就有噪音。會場外面抗議的聲音,你是否聼到?你怎樣對待噪音和抗議?"
       江澤民回答:"我到美國來,從夏威夷開始,應該說,我就對於美國的民主,美國的民主,不是一般的民主,"他又秀一下英文:"從General speaking 來説, 普遍意義上的民主,這個民主的概念我腦子裏多得很哪,我說的是美國的民主,我來了以後有具體的體會,比過去書本上學到的要具體得多。"大家等著他說說對美國的民主究竟有了什麽樣的具體的體會,可是腦子還是不開竅,沒有下文了。接著說"雖然我已經七十一嵗了,但是呐,我的耳朵還是很尖銳。(用詞不當。耳朵的感覺只能說敏銳,不能說"尖銳"。)那麽剛才我在演講的時候,我就聽到外面的高音喇叭的聲音。但是呐,我想我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我的聲音要比它還高。"提高嗓門,做了一個高舉的姿勢。這就是江澤民在哈佛留下的最後的聲音。對待抗議,只是比誰的聲音高。這算什麽回答!既無思想,又不風趣。而且,剛才美國學生顯示的無聲的行爲抗議,你同他們比什麽?
       傅高義趕緊控制會場,宣告結束。

雙雙希望落空

       江澤民的演講了無新意,沒有給人留下什麽印象,想不到隨行的女翻譯風頭蓋過了他。她儀表端莊,風姿綽約。她發的是倫敦標準音。美國人認爲,英國人的行事方式、説話腔調都顯得保守。但在這種場合卻覺得這位女翻譯的語調很莊重。無論是中譯英還是英譯中,她的用詞十分準確。不少人在打聽她的名字、她的經歷。還有美國男孩問:"她有沒有結婚?我要到北京去找她。"
       傅高義到底有什麽打算?我沒有聼他本人講過。據了解他的人說,他是想到北京去當美國駐華大使。當時的美國駐華大使尚慕傑任期將到,而他的亞洲研究中心主任也是任期將到。他曾在美國中央情報局(CIA)任職,自以爲有資格成爲大使候選人。當駐外大使,除了本國任命以外,也需要駐在國表示接受。所以傅高義要巴結江澤民。
      這一齣戯的兩位主要演員,希望都落了空。傅高義沒有當上駐華大使,江澤民也沒有得到榮譽博士。之後,捷克總統哈維爾卻得到了榮譽博士。一個求之不得,一個不期而遇,因爲哈佛自有哈佛的標準。
       傅高義退休之後,潛心寫作,以十年的時間出了一本《鄧小平時代》。他在寫作的過程中,常常去中國找人採訪。費正清研究中心的一位朋友告訴我,他對傅高義說:"你應該找郭羅基採訪,何必捨近就遠?他是鄧小平封的'資產階級自由化代表人物',要了解鄧小平,不找他找誰?"
       我說:"他不好意思找我。"
       "爲什麽?"
        " Because of his behavior." 這位朋友不知道這個典故,我作了解釋。
       他認爲,爲了忠實於歷史還是要找。
       我說:"他找我,我也不會理他。"
      "爲什麽?"
      "還是 Because of his behavioer."
       按他的 behavior, 我擔心,我提供的材料難道不會讓他去美化鄧小平?

2013年11月4日
於美國奧馬哈

——原载《动向》杂志2013年11月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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