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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6日星期一

感怀:研究“大公报史”的王芝琛(木人)


图为:王芝琛2004年度历史传记类图书奖出席颁奖活动时的照片。


【新世纪特稿2012年2月6日】春节后整理书柜,在一包已经堆积了多年的朋友历年寄来的贺年和其他卡片中,无意中发现芝琛68岁请客的一张请柬。请柬的背后写着:

我不怕死,但也怕死;
因为我热爱自己的生命。
我不怕死,但也怕死;
因为我向往有人权的生活。
愿苍天保佑,
让我再次扬起生命的风帆。
           王芝琛 六十八岁岁末

这是一个已经知道自己患了癌症的患者,强打精神,在2005年9月21日,他68岁生日时宴请朋友,在请柬背后给我写下的感伤的诗句。
王芝琛——中国知名民间报纸《大公报》社长、总编辑王芸生的小儿子。那年是在老友康国雄家认识的。他比我们年轻十岁,却经常能和我们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天,后来日渐熟悉,成为好友。他原本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海军系指挥仪专业,毕业后一直在海军工程学院教书。文革初期,混乱阶段,因为给领导写大字报,曾经被打成“现行反革命”。84年转业回京,提前退休从事了“大公报史”的研究。认识不久,他送给我一本他写的由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的《百年沧桑》——王芸生与大公报。
在抗日和解放战争期间《大公报》是中国一份在知识分子和民间极富盛名的报纸。尽管当时我只是个中学生,一个小小知识分子,糊里糊涂,却对《大公报》有一定兴趣。那些鼓励国人抗战的,诸如:“衡阳47天”等报道,就曾经激励着年轻人、中学生的抗日情绪。
我们相识时,他患有糖尿病,中午出去吃饭,饭前他总要自己注射“胰岛素”。没想到几经冬夏之后,一次体检竟然查出患有癌症,而且已经扩散。
我们为这位朋友的患病非常难过,但没有办法给予有效的帮助。而他则坚强地靠进口药,积极地在治疗。在治疗期间,他坚韧地写完了《一代报人王芸生》,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同时还联系了三联书店,重印了经过其父在病中修订过的《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当我从一个癌症患者朋友的手中接过这九本赠书时,心情真是难过。
王芸生先生这部八卷“巨著”——《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1957年周恩来就对他说过,让他抓紧修订重印,后来因为“反右”而停笔。文革时,他不得不放下笔杆,被搞到报社门口扫地、拔草,到“斗私批修学习班”劳动改造。直到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毛泽东要事先作些相关知识的准备,指明要看这本书,才想起了作者王芸生。说:“也叫王芸生参加接待。”周恩来这才设法找到他,解放了他。从每月12元生活费,恢复了他行政7级的生活待遇,安排了工作。王芸生先生从恢复正常生活到临终,几次感慨的说:“这部书使我多活了好几年。”
芝琛因为家事的特殊情况而独自居住。06年的农历初二,在我家高高兴兴吃了饺子,初四(2006年2月3日)就突然入院,癌症发展得已无法抢救而离开了人间。多亏他妹妹芝渝从美归来,可以照顾。那无情的上帝,宁是没让他活到70岁,带走了我的这位好友。
他去世后,我又较比仔细地读了他写的两本书和其父的八本巨著——《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

《大公报》1902年创刊,创始人对“大公”的解释是:“忘己之为大,无私之谓公”。到1926年成为新记《大公报》时,将“大公”具体化为:“不党、不卖、不私、不盲”。中共建政后这份民间报纸成了曾经:“小骂大帮忙”的反动报纸,逐渐消亡。
王芸生先生是一位“自学成才”的学者。年轻时是茶叶店的店员。闲暇时喜欢看报。进而写稿。被报社吸收。而后在一场笔战后,被笔战对手《大公报》总编辑张季鸾慧眼识英才拉到《大公报》。再后成了该报的总编辑。
从他的成功之路来看,如果要在如今:“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和“用人唯亲”的环境,象他这样凭才而士的可能性可以说几乎没有。或者说“根本没可能”。
所谓“小骂大帮忙”,最为突出的例证,就是芝琛说其父“后半生不得安宁”的“长春之战”那篇社评。
1946年,日本投降,国共在东北开打。王芸生先生对当时形势的看法是:为了苏联能出兵,我们付出了外蒙古独立、长春路共管、旅顺港共用、大连辟自由港的昂贵代价。但苏军为了搜刮日本留在东北的机器设备;使用其发行的“关东�”搜刮东北民间的金、银财宝;扶助中共占据地盘。根本就不执行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规定的“苏军应在1945年12月1日撤出东北。”迟迟不肯撤军。他认为和苏联签定的这个条约中国上当受骗了。是:“赶走了个小鼻子,又来了个老毛子。”
1946年4月16日,《大公报》发表了社评:《可耻的长春之战》。在这篇社评中,谈到了:共产党在进攻长春时使用的人海战术“常常用徒手老百姓打先锋,以机枪迫击炮在后面督战。徒手的先锋队成堆成群的倒了,消耗了对方火力以后,才正式作战。请问这是什么战术?残忍到极点,也可耻到极点。”
共产党一向自诩是人民的党,以人民的利益为党的利益。岂能让人看作:“用人民的生命换取政权?”《大公报》的这种说法,已经不是“小骂大帮忙”,完全揭了共产党的老底。当时共产党在重庆的《新华日报》气急败坏,迫不及待地第二天就发出社评,责问《大公报》:“请问大公报社论作者,这几句话(指用老百姓打先锋……),是负责任的话,还是只当放屁放一放的呢?”
直到共产党建政后,王芸生先生写的这篇社评,都一直是共产党敲打他的棍子。
毛泽东虽然1962年在庐山说:“假如办十件事,九件是坏事,都登在报上,一定灭亡。”表面上看,好象是当时他反对彭德怀“右倾”,警惕共产党不要把饿死人的事登报。实际上他在思想上早就明确:“必须一言堂”。建政后,话语权都在党报,绝不允许有第二种声音。民间报纸当然必须“关张”!接着以人民的名义:杀70万,拘120万反革命;肃反胡风打240万。谁敢说什么?
1957年国际共产党在莫斯科开会,毛泽东看到斯大林去世,也把赫鲁晓夫看不在眼里,急于作世界共产党领袖。他在会上说:“原子弹也没什么了不起,也是纸老虎。我们要打一场核战,彻底消灭资本主义。打核战争,肯定要死人,我们也许会损失3亿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使那样,我们还是能赢得战争。”
波兰的书记哥穆尔卡当即表示:“你们中国人多,可我们波兰只有5000万人,叫我们怎么个死法?”
捷共主席诺沃提尼则表示:我们只有1200万,死光还不够。
西方的那些共产大党,虽然号称唯物主义,恐怕仍然没有摆脱宗教影响,他们大概依然信奉:“上帝要他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的宗教格言。纷纷躲而避之。如果毛泽东讲完那一席话,各国共产党立刻高呼:“万岁”,拥戴这位继承斯大林的新领袖打“原子战”,那场战争被发动,真不知道中国人要倒多大的霉!
回来以后,反右又打了300多万右派。接着折腾全国人民大炼废品“铁疙瘩”,饿死人民3600万。这时,折腾死的人差不多也够一个整数——亿了。
历史的演进终究会出现一些真实。
1987年军旅作家张正隆写的纪实小说《雪白血红》中,对于1946年长春之战终于有了如下真实记述:——
“有的老人说:那时候,人好象不知道什么叫‘惊讶’。可进城一看那样就震惊了,不少人就流泪了。很多干部战士说:咱们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饿死这么多人有几个富人?有国民党吗?不都是穷人吗?”
67岁的宋占林老人,离休前是长春市二道河子区城建局环卫科长,老人说:“二道河子十室九空。开头还弄口棺材,接着是大柜、炕�什么的,后来就那么往外拖,也没有人帮忙了,都死光,谁帮谁?拖不动了,就算到地方了。最后也没有人拖人了,炕上、地上、门口、路边都是白花花骨头架,有的正烂着,刚死的还象个好人,大夏天,那绿豆蝇呀,那蛆呀,那味儿呀,后来听外人说,一刮风,十里、八里外都熏得头疼。……”
吉林省军区原参谋长刘梯,当时任独八师一团参谋长。老人说:独八师当时就在二道河子执行围困任务,通信员说有个老太太,把饿死的老头的大腿吃了,吃了也死了。团长吴子玉是个老军人,说哪能有这种事?通信员说,不信我领你去看看,进去一看,锅里还有条大腿。……
光这两位老人的话,听了就够�人的。
张正隆说:“兵不血刃的长春之战,把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推上第一线,也使长春成了白骨之城。最保守的估计,死去的无辜百姓也有33万之众。”
这些具体事,有根,有据,有人证。谁该负责?
因为这33万百姓冤魂,共产党骂王芸生先生“放屁”。建政以后,掌握了舆论,饿死3600万就可以没人负责。“长春之战”早已时过境迁。谁还知道那“长春之战”是一档什么事呢?没想到又出来个说真话的张正隆。
中共建政十年发生了没有战事却饿死百姓3600万的事件�这一举世瞩目的惨剧,饿死人的数字,竟然是夺取政权时,长春一战,饿死百姓33万的109倍!此时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1971年发生了“林彪事件”。有的地方“批林”时,竟然搬出“长春之战”来,作为林的“罪行”来批判死人。芝琛他们单位就有过这种情况。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1978年,中国共产党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期间,那位1946年奉毛命在《新华日报》写社评责骂王芸生先生所写的“可耻的长春之战”,是“放屁”的陆定一,经过32年的变迁,第二次又骂起了人。这回骂的是毛皇,骂的是什么?——“暴君”。
这大概也算是历史的变迁。


�见杨继绳著《墓碑》和前《人民日报》副总编辑周瑞金所写《邓小平同志南方讲话20周年启示:《何以解忧,唯有改革》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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