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舟：“范儿”不“范”与“范儿”是“范”

【新世纪特稿2011年11月1日】   "民国范儿"自打陈丹青先生标举之后，心仪神往者颇多。这是自然的反应。民国当年文人的言论自由、学术自由、人格独立、自我完整，是当代中国人完全缺少又梦寐以求的东西。精神补偿的心理机制，让当代中国人在"民国范儿"的身影里找到了慰藉，看到了希望。

   但这仅仅是事物的一个方面，还有事物的另一方面，即当时的文人虽然享受到一定程度的言论自由、学术自由、人格独立、自我完整，其实除了鲁迅先生拈出的阿Q"精神胜利法"，陈寅恪先生标出的"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民国年间留在思想史上的东西并不多。中国需要的走出传统思想的启蒙工作，并没有完成。

   即如可以看做文人领袖的胡适之先生，虽有首创文学革命之功，在思想表达上推出白话文这个有力的工具，但在思想上除了介绍他师从的美国实用主义哲学、传播自由民主的理念之外，对于建设中国的思想工具——实用主义或经验主义或理性主义，对于建设中国的思想体系——自由、民主、宪政、法治，则都是浅尝辄止，并无建树。

   既受西洋东洋思想教育，又受传统文化熏陶的这一代文人，满足于学有所得、同气共鸣的结果是，他们自己的思想启蒙并不彻底，广大底层民众的思想启蒙仍付阙如。中国人不是被先进思想启蒙，而是被因循的生活启蒙。而因循的生活又只产生激情，不产生思想。所以，中国社会的变化，动力不是思想，而是激情。这是中国历史真正的特色，也是中国历史真实的悲剧。

   因而，在国共决战的关头，在专制宪政决战的关头，启蒙不彻底的"民国范儿"的相当一部分选择了胜利的一方，投入专制主义的怀抱。未经启蒙的工农则更是有奶便是娘，选择了进行土改的一方，拥护专制主义。后来，在专制主义的暴政下，投诚的"民国范儿"多遭不幸，或没有不遭不幸的，说句实话，也是求仁得仁，自作自受；农民的遭遇更惨，实话实说，也是咎由自取，祸自己做。

   在历史的进程中，思想启蒙是决定性的。由此可见，文人的自由与独立虽然美好，但若完不成思想启蒙的任务，后果却是致命的。

   俄罗斯的情况也可以算一个佐证。十九世纪的俄罗斯，文人有相对的自由与独立，在文学、艺术、哲学、科学诸方面都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影响了全世界。但是，漫天灿烂的群星却并没有照亮俄罗斯阴暗的大地，广大农民依然愚昧，以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危机结束了沙皇的统治以后，革命却把比专制沙皇更专制的斯大林推到了历史舞台的中心，而俄罗斯的工农竟欣然接受，跟他共襄盛举。甚至于俄罗斯民主化以后，今天的俄罗斯人仍然拥戴还魂斯大林主义的普京。国家比人重要，国家强大比人权保障重要，民族主义的幽灵依然盘踞在俄罗斯人的心头。

   欧美的历史则提供另一种图景：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大师、思想巨人的伟大成就，并没有孤芳自赏，自怜自惜，而是经过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工业化、现代化、信息化，一步一步渗入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武装了社会成员的各个阶层，创造了人类近代、现代、当代的社会生活。

   所以，我们今天在仰慕"民国范儿"，谈论民主自由的时候，应该立足于全民的思想启蒙。须知，我们现在的启蒙，不是知道自由、民主、宪政、人权、科学的理念与理论，而是要把自由、民主、宪政、人权、科学的理念化作我们的灵魂，化作我们的血肉。因而，文人的重要作用，就是致力于思想工具的建设，思想体系的创立，民主思想的践行。这样的文人才叫"范儿"，这才是文人的"范儿"。

   不然的话，中国的民主化就难以实现，实现了也难以维持，很有可能，像辛亥革命胜利后的历史一样，帝制推翻了，不叫皇帝的皇帝一个接一个出现；民主化实现了，打着民主旗号的非民主或反民主人物一个接一个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