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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21日星期四

廖亦武:《大屠殺》,用中文譜寫的死亡詩曲

原载:2011719日《南德意志報Süddeutsche Zeitung
作者:Detlef Claussen 汉诺威大學社會和历史學教授,代表著述为Theodor W. Adorno2003)的傳記。
 
             http://www.sueddeutsche.de/kultur/liao-yiwu-massaker-todesfuge-auf-chinesisc
 
 一位無意成名的英雄
 
 作家廖亦武(见图)來到德國,他對中國古拉格監獄的驚人報導終于出版了。爲了迴避國家嚴禁他個人牢獄之災的文學報導,他遠走家園。
 他是中國目前政治異見者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儘管他並不認為自己是一位政治活動家,而是一名詩人。
 廖亦武出生于1958年,是中國弱勢人和受壓迫者的聲音。他寫了一首關於1989年鎮壓民運的詩,這首詩讓他在牢獄裡度過四年歲月。爲了迴避國家禁令德國出版有關他個人牢獄之災的文學報導,他遠走他乡。
 遠離家園的中國作家廖亦武,2011715日在圖賓根首次公開亮相,他在一場朗讀會上朗讀他的著作《Für ein Lied und hundert Lieder爲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
 六月四日過後寫的詩,是野蠻的,令人不禁聯想起著名的阿多諾(Adorno),當他抵達奧斯威玆(Auschwitz)集中營後寫下的名言名句。1989年那天,天安門大屠殺後,廖亦武寫了一首詩傳遍中國,就此他墜入中國的古拉格監獄。一位放蕩不羈藝術家和四川前衛詩人的生活戛然而止,從此被拖入地獄,面臨國家祕警的迫害和拷問。一切的一切當他離開家園來到德國二十年後的今天,才暫時結束,。廖亦武在柏林落腳,上週末他在圖賓根的朗讀會上得到高度的評價。他可以一個自由人的身份返回家園嗎——前途混沌不明。
 他原本沒想到要寫這首標題是《大屠殺》著名的詩,一位漢學家把它稱之為「吶喊」,名如其詩。誰要聼過廖亦武朗誦的詩,就知道喊出的詩是心上的慟。他的表演非常值得一看,無論是親臨朗讀會現場或從互聯網上觀瞻。看完就會明白,這是一位偉大的全才藝術家,他乃是集詩人,音樂家,演員,史記家之大成的人。
 即便在閲讀他的新書時——他的第二本德文版《爲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親臨中國牢獄的證詞》,將在2011721日全德上市(原文中文翻譯:Peter Hoffmann,法蘭克福菲舍爾出版社Fischer  Verlag582頁,24,95)讀者陡地被大屠殺殘忍的暴力氛圍,無法抗拒地捲入殘酷的敘事流程,氣喘吁吁地經歷了五百多頁的敍事,也就走過了廖亦武那一段中國古拉格監獄的艱辛之路,同時也經歷了一段後來在四川街頭被迫害和孤棄的生命。
 《大屠殺》讀起來就像是一首用中文譜寫的死亡詩曲,那是握在共產黨手中受盡折磨的中國生命呐喊。1989年結束了所謂的「短暫世紀Short Century---一個殘暴的世紀,也是前所未有的全球繁榮崛起。一個人還真不需要懂得中文就能理解廖亦武的文學,如同人們不需要會說德語,也能了解詩人策蘭(Celan)的《死亡賦格Todesfuge》。但如果你願意睜開雙眼,觀看發出呐喊的這個世界,一切自會暸然于心。
 
 無意成名的英雄
 
 短暫的二十世紀對中國人而言始於191954日,就在天安門廣場開始,那是一場各種世俗階級力量鬥爭的前奏。傳統中國消失在共產黨的鐵拳之下,新中國是在殘酷痛苦和大規模經常性、破壞性的動員中實踐。透過中國的解放軍的介入,才在1978年終止毛澤東掀起的自毀性文革運動;也是解放軍,砸爛了198964日以民主統治中國的所有希望;同時也徹底破壞共產黨統治中國的合法性。
 西方往往忽略了這次鎮壓行動,才是共產黨統治世界結束的開端,除了古巴,朝鮮和中國,共產主義喪失了他們絕對的主導權力。在壓迫之下,許多中國人開始移民,或把自己投向賺錢,體育或科學活動,以期獲得中國人在生活中仍能奪取的東西。而這個國家則不斷地嘗試以麵包和舉行馬戲團般的活動(譯者:譬如奧運和世博),以證明自己不光是一個赤條條的極權體制。一個巨大的監控機器至今掌握著對生活充滿熱情,卻僅僅求存的廣大中國人。但是,榮辱與共的卻是被這個壓制機器緊緊套牢在漩渦之中的人!
 這個人就是廖亦武,一位不情願成名的英雄,卻用他的文學見證了一切。
 1978年後中國回到這個世界,雖然延遲了些時日,中國文化產品還是在世界市場找着立足之地。在這段時間廖亦武似乎找到了一個提供前衛文學的地方,即便是遠離上海和北京這樣的大都會。甚至在四川擁有數百萬人口的成都或是重慶也容不下他,他在涪陵落腳,一個長江邊的山區鎮,一個他可以與妻子過著放浪不羈的邊緣生活的地方。
 但是,原來這一切並不是一首田園詩。中國沒有落戶自由,沒有人可以簡單地去他想要落戶的地方。廖亦武的姐姐菲菲,一個備受崇拜的演員,必須在全省某個角落定居。有一次她邀請父母到她的偏遠居地,竟然死于車禍。一個普通中國人的不幸,因為她是中國的一部分,其實是一種無情的生活方式。生活教會了廖亦武永遠不要信任任何事或任何人。在2010年《Neue Rundschau新評論報》的第4章裏刊出,廖在2007年曾經說,他再也無法承受當局的壓力。這篇文章如同他的書,透露出席捲他的暴力。廖稱他的人生四位老師是:飢餓、羞恥、流浪和監獄。
 這一段濃縮成八頁的講話都融入了580多頁的《爲了一首歌和一百首歌》。我們被作者揣到揚子江上游的涪陵,一個遠離大都會炒作的偏遠地方筆調,我們成了證人,就在甚至渴望改變的那裡,無意成名的廖亦武譜寫了他的《大屠殺》;在地下電影的條件下試圖拍攝《安魂曲》,然後被捲入壓迫體制洶湧的漩渦。他的「三峽」是審訊所,法院監獄和勞改營。
 
 古拉格情歌
 
 如果仍然不夠,最後還可以閲讀「古拉格情歌」。無法掌握這門語言的人不應該說謊,說中國古典詩歌讀來意趣漾然。但要懂得廖亦武的詩,根本什麼都不需要。詩,直導人心而且絕不傷感。對,可能六月四日以後寫詩,能夠表達慟哭折磨即了得。即便策蘭(Celan)也必須寫下《死亡賦格》這個作品,在它被副刊專欄作家和德國教師供奉宗教景仰之前,竟然以「死亡探戈」的形式朗誦而成 —— 《死亡賦格》的形成不在獲取聲名,而在「呐喊」,如同《大屠殺》。
 
 痛苦的藝術
 
 廖亦武報導的災難並未在1994年從監獄釋放之後結束。他的書被沒收並銷毀,他被迫重新寫了一遍。這本書簡潔地在最後列示:「第一手稿19951010日至19971231日;第三手稿20001127日至200111日。第六次修訂于20091030日至1192009」出獄後的廖亦武續過苦難之路,但他也從文學附體寫下《坐檯小姐和農民皇帝》,這也是2009年他在德國第一次出版的書,而是年,他卻不被允許來到法蘭克福書展親自介紹自己的書(南德意志報2009926日)直到2010年,透過德國大聲抗議,他才終于被允許出境來到德國(南德意志報2010923日)。
 廖亦武所有痛苦寫作的過程裏,總洋溢旁他之人。廖亦武的作品永遠啓發人類尊嚴、突顯侮辱和傷害。但是,偉大的藝術就是這樣,永遠痛苦而永不妥協。讀者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說他是偉大的藝術?誇張嗎?但是你要如何看待一個夾雜Alexander Solschenizyn, Wassilij Grossman, Ossip Mandelstam 和 Warlam Schalamow 集大成于一身之人?不僅是中國的古拉格賦予西方讀者以強烈印象,這裡訴説的更是一個人性主體,面對人吃人社會的體制下的主觀意識。191954日最偉大的作家之一,魯迅,也曾經如此描述有中國特色社會人吃人的特色,他寫作的同時,正是卡夫卡時代。讀過卡夫卡的人,必然了解魯迅___反之亦然。這就告訴我們,廖亦武寫出萬般的異國風格,在在告訴我們20世紀的歷史,都是斑斑點點集中營和勞改營的烙印 --- 而至今依然陰魂不散的是中國國家暴力和軍國主義壓迫。
 書一開始的序是作家劉曉波1999年寫給廖亦武的一封信。當時沒有人想到劉曉波竟然會獲得諾貝爾獎。這封信為序,並不是出版社的促銷噱頭,而是印證廖亦武超乎個人意義之上如同希臘神話中西西弗斯永無止盡徒勞無功的使命。
 『"六月四日"的黎明,是我心中最黑也最紅的日子,而六四之後的所有白天與夜晚,既不是黑也不是紅。如果無恥也有顏色,那只有這種無恥色了。過不去的永遠過不去,即便有一天我們能夠告慰那些無辜的殉難者。』這位批評中國獨裁體制永不疲憊的鬥士劉曉波2010年榮獲西方的諾貝爾和平獎。之後,他就鑽進了中國的古拉格——一個透過廖亦武的筆而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古拉格。如果廖亦武因此而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才真正配得上人間尊貴崇高的價值。
 

——宋玉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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