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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月28日星期一

黎鸣:从中国思想史看“少林问禅”

在 几位年轻朋友的邀请下,我于7月18日至21日全程观摩了在河南嵩山少林寺举办的“少林问禅”活动,也顺便游览了举世闻名的少林寺的景观。这几日心情愉 快,尽管也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不顺心之事,但更多的却是发我深思。至于如何“不顺心”,以及我对这次“少林问禅”的总的评价,我想放到后面的部分去谈。接下 去我想说的是,“禅”以及“禅宗”,在整个中国思想史中的地位。

我 对整个中国思想史的评价是很不高的,在两千多年的中国历史中,在思想领域,基本上是一片荒漠。或者说,中国人的思想,在这漫长的历史中,基本上处于停滞发 展的蒙昧状态,基本上没有为全人类,乃至也没有为本民族的后代提供多少真正具有普世意义的思维的价值和智慧的观念。这是因为,它基本上就是中国儒家一家的 思想史。我总的把中国思想史分为三大段:汉武帝之前的先秦段,汉武帝至近代五四运动之间的基本段,最后是五四运动至今的近现代段。网友们可以看到,无论哪 一段,事实上都离不开儒家思想的黑色的影子,尤其在漫长的足足有两千二百多年的基本段,思想上更是漆黑的一片。

先 秦段是中国思想史的发煌段,尤其是其中春秋战国约五百年间中国先人在思想方面所做出的努力,曾经有过诸子百家、纷纷争鸣的辉煌。这里删繁就简,仅说其中最 重要的三家:道、儒、墨。无论怎么说,它们之间都是互相独立的思想派别,它们都具有自己独家的思想内涵。其中尤其是道家的“道”, 儒家的“仁”和墨家的“表”(或“辩”);

基 本段是中国思想史的僵尸段,这一段整整绵延了两千二百多年,基本上是中国人智慧的休眠段,或者说是中国思想史的凝固段、发展停滞的蒙昧段等等。在这个漫长 的思想史的基本段之中,占据其中核心地位的始终是儒家伪学的思想史。尽管在先秦段时期,儒家的思想中原也含有大量伪人学的成分,如孔丘所坚持的“礼乐”之 下的“仁”,以及孟子所坚持的“人性本善”之下的“义”等等,但由于它们在思想领域所处一般的地位,毕竟影响有限,而在基本段中,情况就大不相同了。“独 尊儒术”的霸主地位,让它在中国的思想领域根本就无有可以望其项背者。正是因此,基本段的思想史基本上就是儒家一家的思想史。其他各家,特别是释(佛)家 和道家,都只能在看其脸色的情况下生存。我又分这个基本段为三段:两汉儒家的伪神学段,魏晋隋唐的佛、道宗教成形段,宋明儒家理学的伪哲学段,第三段一直 延伸到五四运动之前。

佛 教是东汉时期传入我国的,佛教的范式也引发了中国本地道教的兴起。不管佛教、道教曾在历史上受到过统治者怎样的青睐,但真正占据中国思想主导地位的始终都 是儒家的思想。换言之,佛、道的思想都在不同的程度上接受了儒家的改造。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佛、道的思想也相应影响了儒家,例如,宋明理学的形而上 学基本上就是佛、道的形上思想。这是因为,儒家本身即缺乏真正的形而上学。有人会说,《易经》的思想即是儒家的形而上学,这只能是不懂得形而上学为何物的 人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人们,《易经》只有算命,没有形而上学。中国真正的形而上学只能存在于道家的《道德经》和佛家的一些经典之中,首先即唐代玄奘和尚及 其弟子所翻译的有关唯识论、因明学的佛学经典之中。

禅 宗即是儒家改造佛家,以及佛家反抗儒家改造之下所形成的真正中国气派的佛家教宗,而在这个改造和反抗改造的过程之中,道家的经典《道德经》深深影响了禅宗 的思想。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道家(思想)的援助,禅宗不可能成为真正中国气派的佛家宗派。这种过程特别反映在宋代以后的禅宗的发展之中。也正是因此,而 特别显示出了禅宗在中国思想史中的地位和价值,当然同时也可以看出它所具有的历史的局限,说穿了是儒家所带给它的劣根性,例如禅宗语录的芜杂,机锋辩禅的 多数流于口舌,而多数缺乏真正思维直觉的智慧,等等。

佛 教徒们一谈到禅宗,即想到“释迦拈花,伽叶微笑,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的故事,即是说禅宗它渊源于最初的佛主。要不然就说到达摩东渡,来到中国,面壁九 年,建立禅宗。其实在我看来,真正中国气派的禅宗来自六祖惠能的故事。他用一首偈句兴起了真正中国气派的禅宗:“菩提本无树,灵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 处惹尘埃。”(注意道家思想的“无”的真正的影响!),更加上“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本心,见性成佛。”(我觉得该偈句中的“立”字应该改成“泥” 字,而“别”字应该改成“广”字,这是后话。)

说到这里,我们终于不能不说到,到底什么是“禅”?

按 照佛教人士的解释,禅是静虑,是戒、定、慧中的定,是禅那的简称,或又称禅定,印度人则称作瑜伽。太虚法师称,中国佛学的特质在“禅”。之所以称之为中国 佛学的“特质”,即在于这种作为“静虑”的“禅”更结合了中国人,尤其中国士大夫文人们的传统思惟的特质,这种“特质”即中国儒家文人思维的懒惰(好一言 以辟之),以及中国道家文人的有生于无等等的观念。

按 照我的哲学的观念,我更认为这是中国佛家文人在接受儒家思想的改造的同时的一种反抗的表达。儒家文人的名利熏心使他们早就丧失了对形而上学思考的热情,而 一旦出家成为化外之人,他们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形而上学思考的愿望,并从而在佛家的以及道家的形而上学的影响之下产生某种超越性的思考,这种超越性的思考, 即“禅”。换言之,在我看来,禅,其实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的思考(方法、过程、形式等等),它实质上与老子的关于“道”的思考(方法、过程、形式等等)极 有渊源,且相互呼应,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说得更直白一点,它们同都属于中国人对微妙的神秘的“直觉”思维或“顿悟”的称呼。正是因此,在我看来,尽管中国 思想史总的来说非常苍白,但其中的中国人关于“道”、“禅”的思考,却是非常珍贵的值得继承的重要的思想遗产。

果 不其然,这次“少林问禅”的三个命题(“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宗下有云:‘不思而知,落第二头;思而知之,落第三手;如何才能是第一机?’”“不空如 来藏是空还是不空?”)即很有哲学意味,不是俗儒们所能够轻易问津的。关于这三个命题的我的解答,将放在后面进行。令我感到遗憾的是,参与问禅的辩手(青 年和尚和居士)们以及作为评委的教授、长老们的表现,实在多数难以让人恭维,当然其中也不乏少数佼佼者,例如其中有一位居士发扬了禅宗呵祖骂佛的传统,情 急之中竟然谈到,释迦也可能是个骗子。

首 先是北京大学国学教授、博导、东方哲学、佛教研究所所长楼宇烈先生的关于“问禅”的开场白。他按照传统的说法,开首即认为“禅”是不可说的。紧接着,他用 三句话解说了“禅”的意义:第一,守本份;第二,有平常心;第三,做自在人。楼先生是一位老教授,而他的说教也确实显得过于老朽了。如果“禅”不能说,我 们今天又何能“问”?如果上述的三句话即是“禅”,那么中国人还怎么能去“思考”?而且还是被称作“禅”的思考?毋宁说楼先生把“禅”反而变成了中国人大 脑的休眠术。

关 于“禅”不能说的说法,由来已久。其实“禅”的不能说,完全来自儒家文人关于老子“道”的不能说的同样的曲解。迄今为止,中国儒家文人学者解释《道德经》 的第一句,依然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禅”、“道”的“神秘性”,甚至它们的“深刻性”。其实不然。不仅 “道”是可说的,因此而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而且同样,“禅”也是可说的,如果不可说,“禅”的思考如何能够随着时代前进,如何能 够真正成为中国人有价值的思维方法?而之所以中国人的思想,永远都处于封闭、停滞的状态,关键即在于这种“不可说”的儒家文人们的混帐解释。正是基于这种 “不可说”或故意“不明说”的传统,“少林问禅”的辩手们对于上述的三个命题的解说,也几乎全都是模棱两可,有意含混其辞,弄得所谓的“机锋辩禅”,变成 了毫无价值的卖弄口舌。这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其实,上述的三个论辩命题,全都是应该给予明确回答的。

在问禅会议上,当主持人向下面的观众征求回答和提问时,我及时举起了手,在得到允许的情况之下,我对上述的三个命题作出了我的回答,并对辩手的论辩进行了相应的批评。

我按照老子《道德经》和近代哲学的理论,进行了我的解说。

首 先,我肯定了我国古代禅师们在进行思维探索方面的有意义的成就。这三个命题也提得相当地具有思想深度。它们实际上代表了中国古代禅师在哲学“本体论”、 “认识论、方法论”,以及“价值论、目标论”方面的极有价值的探索。例如第一个命题“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即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本体论问题,而且回答 也应是肯定的:“一归于零,或一归于无。”关于这个问题,老子在《道德经》中的回答是非常经典的:“反者道之动,约(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 于无。”又例如第二个命题:“宗下有云:‘不思而知,落第二头;思而知之,落第三手;如何才能是第一机?”这个命题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认识论、方法论” 命题。我认为正确的回答是:“第一机是心(机)脑,第二头是头脑,第三手是手脑。”我真是非常惊讶,我们古代的禅师,已经悟到了人类思维的玄机,今天的科 学已经证明,在人的心(腹)部、头部和手(指)部这三个部位都集中了人类思维的神经中枢(脑)细胞,它们分别代表了人的直觉、记忆、理解(实践)思维的主 要的成分或部位。再例如第三个命题:“不空如来藏是空还是不空?”这是一个显然的“价值论、目的论”命题。正确的回答当然是“不空”,这是因为虽然如来藏 的本体和方法可以是“空”,例如《金刚经》所言“万法皆空”,但如来藏的“价值”却绝对是“不空”的,否则,如来藏将如何能够“普度众生”,又如何能够使 佛学和佛教成为真正有意义的学说和宗教?

我 的回答引来了一些不礼貌的辩手的“攻击”,尤其我的对老子《道德经》的高度的推崇更引起了众多辩手和尚们的不满,有一位青年法师竟然请我到“道观”去“讲 禅”,而不是到佛教寺院来“讲禅”。我请问他,何以解释“万法归一”?难道不正是各种宗教、哲学的本体论的“归一”么?何以如此地出言不逊?

人 们(也包括和尚们)的门户之见太深,缺乏对真理探索的雍容,甚至能力,这基本上是中国儒家传统文化的极顽固的痼疾。想不到在这些年轻的和尚们的心中也是如 此,不由得我不感到对中国未来的忧虑,只但愿处于其他领域的更广大的青年们的思想会更开放、更自由一些。我只能希望明年的“少林问禅”能够“问”出高水平 来。

对 于主办这次“少林问禅”的少林寺和“佛教在线”我还是应该赞美几句的。他们的论辩命题还是出得相当有水平的,即使到了北京大学或中国社会科学院,我看也不 过如此,或许还可能会更加有所不及。此外,主办方对于问禅的普通参与者的照顾也的确是面面俱到,令我感动。至少,让我这个初到少林寺的老头,有了宾至如归 之感。为此,我要向他们表示诚挚的谢意。

(作者广告:请直接进入我个人的网页:www.liming1944.com,谢谢。2008,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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