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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12月28日星期五

张成觉:吴晗的无情、无奈与无辜

——57干将剪影之二

一代枭雄毛魔王,在施展阴谋/阳谋方面,确有其出神入化之处。抓住‘民主人士’卢郁文那匿名信事件作契机,以人民日报社论形式‘反击右派’,这固然是高招;用另一个‘民主人士’吴晗冲锋陷阵,点章罗储之名,发马列毛之矢,射‘右三论’之的,堪称擒敌先擒王之举。

诚然,马克思说过,‘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但反过来说,‘武器的批判不能代替批判的武器’也是对的。6月8日《这是为什么?》发表,工人老大 哥马上紧跟,6月10日《工人说话了》见报,配合不可谓不紧凑。但大知识分子悠悠之口,到底要出动大知识分子对付。所以,发表《工人说话了》的同日,人民日报以大字标题报道吴晗(见图)谈话,题为:吴晗表示应该批判章伯钧等人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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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6月9日在民盟中国人民大学支部座谈会上表态的,‘因为他们(指章罗储--张注)的意见是离开党的领导,反对社会主义方向的’。

6月11日,人民日报又发表了头一天吴接受该报记者采访时的长篇谈话,并冠以四行黑体标题:

章伯钧主张另搞一个政治设计院,是否不同意宪法?

罗隆基提出另外建立平反机构,就是不信任党的领导

储安平‘党天下’的论调是恶毒的污蔑

真是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吴文一出,全国响应,右派诸人,悉被噤声。面对如斯景象,我们吴教授的心情,大概与当年李陵初战告捷相类:‘意谓此时,功难堪矣’。

不过,由于伟大领袖自言他的心‘与鲁迅想通’,故吴教授也遵奉‘费厄泼赖必须缓行’,继续‘痛打落水狗’。于是,7月7日在一届四次全国人大会议上,吴晗又登台作了题为《我愤恨!我控诉!》的长篇发言,‘明白晓畅铿锵有力’地慷慨陈词:

章伯钧罗隆基的反党反社会主义活动是一贯的,有组织`有部署`有计划`有策略`有最终目的,并且还和各方面的反动分子有配合,异曲同工,互相呼应,妄想钻 帮党整风的空子,夺取党的领导权,把今日人民的天下变为章罗同盟的天下,把工人阶级的社会主义国家变成资产阶级专政的劳动人民受压迫`受剥削的资本主义国 家。他们的言论行动是破坏民盟盟章的,是违反宪法的,是反对全国人民的……(鼓掌)

(6月6日)这六个教授主要是罗集团的历史人物,这次会议是章罗同盟的一次行动表现,也是章罗同盟到处点火以后的高潮,反共反社会主义的高潮。他们妄图制 造这样的气氛来威胁党,进行政治讹诈,他们要借此挺身而出,以帮助之名行篡夺之实。。。结果是从自己点火所造成的烟幕出发,错误地估计,罪恶的行动,点 火,火烧了他们自己,凿船,整个右派分子下了水!(鼓掌)暴露出他们一伙是人民凶恶的敌人。。。(长时间的鼓掌)(以上转引自李辉编著《书生累 也说吴晗》,海天出版社,1998年7月,163-165页)

这里不妨借曹植的诗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1943年加入民盟的吴晗,抗战期间与章罗同样争取民主自由,同是大知识分子,为何14年后如此绝情,对于坚守民主自由理念的章罗口诛笔伐,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非但如此,吴与章罗还有一点相似之处,他们都来自农村,并非大户人家出身,都是通过自身顽强的努力,苦读成才的。以毛的划分,均属旧学校培养出来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按理说,应有不少共同语言,何以一下变得你死我活般水火不容?

回顾吴晗早年走过的路,或者可以找到他内心世界的某些影迹。

1909年出生于浙江义乌的吴晗,在中国公学就读时家道中衰,经济拮据。他写的学年论文《西汉经济状况》,由时任该校校长的胡适推荐发表于《大公报》,就 凭所得80元稿费赴北平报考北大,两次均因数学零分而落榜。其间胡适请燕京大学顾颉刚教授为之谋职,吴遂于该校图书馆工作,栖身之余完成《胡应麟年谱》, 获学界重视,次年清华破格录取之,并直接进二年级。在学期间,又是胡请清华校长翁文灏`教务长张子高,安排吴晗任整理清室大内档案工作,月薪25元,从而 将其学杂费生活费全部解决。1934年顺利毕业。另自1930年起,吴即多次致函胡适求教,胡曾回函予以指导。所以,说胡乃其恩师,是十分确切的。

中共建政后,于53年狠批胡的‘资产阶级唯心论’,吴晗也曾参加,但他向几位密友流露过:‘胡适的仁爱之心,如同他在20世纪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地位一样,都是难以抹煞的。’(同上书,159页)可见被迫批胡之无奈。

可能正因为与胡适的这段因缘,吴晗在整风鸣放期间保持缄默。而后来开始反右,他突然变为最先亮相的左派干将,是否包含表明心迹---与资产阶级划清界限的考虑?笔者无意对此深究,只想就毛与他的关系再说几句。

49年毛还在西柏坡村时,吴曾进呈其所著《朱元璋传》,毛阅后极表赞赏。北平‘和平解放’后,吴出任市军管会副主任,负责接管清华,就任该校校务委员会副 主任。旋又当选主管文教的北京市副市长,时年40岁。可谓春风得意,宠幸甚隆。59年因胡乔木授意,吴迅即大写海瑞,直至完成剧本《海瑞罢官》,投毛所 好,不遗余力。不料拍马屁派到马的屁股上,竟被认为意在给彭德怀翻案,于是大祸临头,文革中全家遭殃。

说吴为彭翻案,实在无辜。更无辜的是其家属。

吴妻袁震,是‘大革命时期’(1927年)的中共党员,患病30余年,盛夏不离棉衣,文革中被关进‘学习班’,在冰冷的水泥地睡了一年多,两腿瘫痪。69 年3月17日被放回家,当晚病发,急送医院,因其为吴妻,院方虽勉强予以抢救,‘却未给必需的药,拖至18日凌晨,她只丢下一句话:“妈妈就想。。。喝点 稀粥。”随即,停止了呼吸,却未能闭上含泪的眼睛。

同年10月10日,在一边吊针输液,一边突击审讯的阜外医院的病榻上,吴晗也撒手人寰……’(同上书,177页)

吴死后尸骨无存。‘过了很久以后,吴彰才听说,当时“爸爸带着手铐被押到医院看病,他满头的白发都被揪光了,还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想爸爸是不会向江青 `姚文元一伙低头的,所以他们采用这样的手段杀死他。”’(苏双碧`王宏志《文革第一冤案》,天地图书,2000年,253页)

吴彰是吴晗养子。袁无生育,从孤儿院领养了两个孩子,小家庭曾经很温暖幸福。但浩劫降临,顿时苦不堪言。养女吴彦尤其惨绝人寰。她是在75年‘批邓’时被 捕入狱的,当时刚动过阑尾炎手术。吴彰回忆道:‘他们又给她戴上脚镣,。。门牙被打掉了,额头上打开了口子。。’‘许多医务人员看了为她落泪,甚至连被派 去看守她的公安人员也掉下了眼泪。’(《文革第一冤案》,254-255页)76年9月23日,她含冤而死,以死抗争,终年22岁。

据说吴晗死前在狱中高喊:‘为什么在民主的社会主义社会,你们不让人说真话,你们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书生累》,176页)

才华横溢的历史学家吴晗,也跟邓拓一样属于书生。但邓比较清楚毛的横暴本质,吴却至死无所觉察。49年夏天,毛在北平接见从香港经海路来的高级民主人士 时,曾开玩笑说,你们上了贼船了。吴晗不在这批人之内。但事实上他也上了贼船,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岂不发人深省?

袁无生育。(07-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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