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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1月2日星期日

賴怡忠:日本向「真保守政黨體系政治」邁進

2025 年 10 月 30 日 

圖片來源:達志影像/美聯社


高市早苗在日前打破外界一般認知而當選自民黨總裁後,先是出現長期合作的公明黨退出合作聯盟,使得自民黨總裁能否擔任首相出現變數,立憲民主黨黨魁野田佳彥見此順勢提出可以推舉國民民主黨黨魁玉木為首相作為條件,意圖團結在野聯盟建立過半多數以拿下首相,但孰料日本維新黨與自民黨達成協議推舉高市為首相,不僅讓在野聯盟過半的構想潰堤,也使高市早苗順利當選首相,甚至是以第一次投票就過半的方式當選,比去年石破茂當選首相的過程還更順遂。

維新黨支持高市擔任首相但本身無意入閣,國民民主黨也表示願意根據個別議題來決定支持的立場。這個公明黨離場,維新黨與國民民主黨相對願意配合的態度,有可能在高市首相下出現一個「真」保守政權的時代。

自公體系解體與保守政黨過半集結

首先,高市早苗從黨內總裁選舉到當選首選當相的過程,可說是關關難過關關過。高市在參加黨內總裁選舉時並不被大家看好,大家多認為與其競爭的小泉進次郎(前首相小泉純一郎的二兒子)人氣甚旺,加上有石破茂、岸田文雄、菅義偉等前首相的支持,應可以輕騎過關,但結果反而是高市一路過關斬將,在進入第二輪投票後擊敗小泉進次郎而獲勝。

接著出現公明黨以對於政治與金錢的問題沒有得到高市充分回答為由,退出了執政聯盟,並說也不會支持高市擔任首相。有人說公明黨退盟是中國背後施壓以使高適無法擔任首相所致,但公明黨退出執政聯盟的理由更可能是與其對高市早苗的意識形態有保留,以及對高市當時重用若干前安倍派系(清和會)要角,例如萩生田光一等,有所不滿等。

公明黨退出執政聯盟,使得反對黨士氣大振。最大在野黨立憲民主黨總裁野田佳彥立即與其他反對黨接觸,並提出自己可以不競爭首相,改推舉國民民主黨總裁玉木雄一郎為總理作為條件,一方面爭取爭取在野聯合過半,同時也封堵之前甚囂塵上的國民民主黨─自民黨合作傳聞。但之後殺出程咬金,日本維新會與高市開會後取得合意,決定支持高市擔任首相,聲稱維新會不入閣,以保持靈活性避免被自民黨政權的可能拖累。

由於日本維新會、國民民主黨、以及這次參院選舉異軍突起的參政黨,屬性都是保守政黨,先天在意識形態有親近性,而這幾個政黨在眾議院與參議院的席次來看:自民黨(眾議院196席,參議院101席),日本維新黨(眾議院35席,參議院19席),國民民主黨(眾議院27席,參議院22席),參政黨(眾議院3席,參議院15席)。可以發現自維合作後,在眾議院變成只差兩席就可以過半,在參議院則是差五席過半。雖然失去了公明黨(眾議院24席,參議院21席),但有了維新會的挹注後,反而更容易在眾院過半。

高市早苗在眾議院首相指名選舉中,第一輪就以237票過半獲勝。而在參議院首相指名選舉中,則是首輪122票未過半,在第二輪則是以125票,較過半多一票方式獲得首相指名。高市這次在眾院首相指名第一次就過關,得票數還超過自維兩黨合起來的231票,顯示還有其他小黨或是獨立無所屬的票數有進來支持。

在安倍時代,雖然安倍本身也右傾,但因為有公明黨為執政聯盟一員,因此其作為就不一定是右派政權。但此次高市與維新會的合作,加上國民民主黨、參政黨的立場都更偏向右邊,日本國會也是右翼政治人物佔絕大多數。高市可以當選首相更得道於國會內右派勢力支持。而在沒有公明黨牽制下,也相信會以更為純粹的右派主張展開執政。我們可能看到隨著高市擔任首相後,一個「真」保守主義時代可能也跟著出現了。

公明黨脫離與自民黨合作的時代意涵

公明黨在1964年成立,在70─80年代茁壯,在日本戰後經歷經濟快速發展與工業化時代,吸引了不少從鄉村到都市打拼的中下階層年輕人。曾經成日本第三大政黨。尤其是透過宗教團體「創價學會」的組織動員,一直有非常穩定的選票基礎,一般來說在日本社會都會有10─15%的選票。本身是個高度仰賴宗教內聚力的政黨組織。

公明黨曾在1993與其他七個在野黨聯合,在小澤一郎打倒自民黨的號召下,建立一個當時號稱七小福的聯盟而成為執政聯盟的一員,但這個執政聯盟在不到一年後就解體,公明黨再度成為在野黨。但之後在1999年自民黨提出邀請後,與當時的自由黨展開了「自自公」執政連線,之後自由黨離開,保守黨加入,出現「自保公」執政聯盟。公明黨在小泉純一郎、安倍晉三、福田康夫、麻生太郎任首相時都與自民黨合作,甚至在2009─2012民主黨執政期間,公明黨與自民黨的合作依舊沒有改變。因此這次公明黨離開與自民黨的合作,也代表自1999以來二十六年的合作畫下休止符。

因為公明黨與宗教團體創價學會關係密切,雖然有強大的內聚力,但也影響到政治外擴的能力。以其平均10─15%的固票能力,在中選區多席次,或是比例代表制較強大的選制會比較有利。在1996選制出現變化前,公明黨基本上提名的當選比例很高,平均在七─八成左右,甚至在1983年還出現提名59人,當選58人的差一席全壘打之盛事。

但從1996、2000陸續出現選制改革,從中選區多席次改為小選區與比例代表並立制後,公明黨發現自己平均10─15%的支持率永遠無法在小選區獲勝,必須仰賴中大選區的比例代表制,因此一直希望可以增加比例代表制席次的數量,但偏偏之後的方向是縮減比例代表制的席次,自民黨始終沒有兌現其增加比例代表制,或是朝向中選區選舉的改革建議。這些發展讓公明黨的選舉變得很吃力。

公明黨針對這個問題所採取的對策,就是與自民黨合作,希望透過自己在單一席次會小選區要求其支持者支持自民黨,以換取自民黨在比例代表制選區支持公明黨的候選人。這也是為何從1999年會出現連續26年的自公合作,即使兩者意識形態有天南地北的差異。而這個為了勝選的策略聯姻,也始終給公明黨一個很不舒服的疙瘩,因為是要求支持者支持一個與自身信仰差距甚大的政黨,甚至還有議員的政策立場是自己根本無法認同的。

雖然這看起來好像是自民黨在吃公明黨的便宜,但進入二十一世紀後,隨著日本進入高齡化社會,當年公明黨的支持主力也在老化並逐漸逝去,從2012年以後,公明黨在眾議院的選舉,即使是藉由比例代表制的鐵票桶,其眾院席次也出現下滑趨勢,其得票率也跟著下降。而在過去十多年前安倍旋風當道時,不少自民黨議員認為靠著安倍的號召力就可以當選,無須爭取公明黨的基層以支持自己,甚至為此要在政策立場進行妥協。公明黨也發現自民黨派閥力量的削弱導致約束力下降,也使過去的協議在地方越來越缺乏實踐力。當自民黨議員認為時勢有利時,公明黨也發現對方不那麼重視自己。而在自民黨時勢逆風時,公明黨又感覺自己可能會被自民黨拖累(如2009年的政黨輪替風),這些因素也讓公明黨對維持與自民黨的合作有雜音。

當然,公明黨在歷經神崎武法、太田昭宏、山口那津男幾位黨代表都沒有切斷與自民黨的合作,但在齊藤鐵夫上任後不到一年,就決定與自民黨分道揚鑣。齊藤鐵夫曾在福田康夫、麻生太郎任總理時擔任環境大臣,也在岸田文雄、石破茂總理時代擔任國土交通大臣。本身有閣僚經驗。個人認為齊藤上台後會這麼決絕放棄二十六年的合作關係,其擔任閣僚時與高市的互動,也可能是促成決策的因素之一。

因此自公聯盟拆夥,一方面是代表這個不為理念契合,而是根據選舉策略的結合已經走到谷底,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公明黨在日本社會進入高齡化,年輕世代走向保守化後的發展困境,導致缺乏夠多籌碼與大政黨展開周旋。當然新領導者彼此的過去互動經驗可能也有種某種影響。因此這個「自公斷鍊」,不僅意味著新政黨重組時代的到來,也代表著自民黨會更進一步邁向保守化的開端,特別是已經沒有公明黨的牽制下。看到日本政壇保守主義政黨居絕大多數,但目前分割為四、五個政黨與政團的局面,有可能在未來會出現另一波圍繞著保守勢力的政黨分合與重組。而這會讓自民黨更有動機爭取保守選民的支持,使得自己會走向更保守化。

安保議題會被總理府抓牢牢,外交由老臣茂木掌舵

日本維新黨支持高市擔任首相但是又不要入閣,給了高市更多的人事裁量空間。看到高市的黨政人事安排,一方面可以發現高市基本上把整個自民黨都納入掌握。其他四位餐與總裁選舉的挑戰者都被安排職位且接受小泉進次郎(防衛大臣)、林芳正(總務大臣)、小林鷹之(自民黨政調會長)、茂木敏充(外務大臣),外型亮眼的小野田紀美則代表對移民政策態度的改變。目前尚不清楚高市內閣對財政的做法,因為財務大臣可能與高市本身在日圓匯率議題上有不同主張。赤澤亮正擔任經濟大臣,表示不僅持續仰賴他處理日美經濟談判,也可能會以此為中心規劃日本與其他國家的經濟政策。

高市用人另一個特徵,是麻生太郎巨大的影響力。這與麻生太郎在高市選總裁的關鍵策略翼助有關係。麻生回任自民黨副總裁,其派系的鈴木俊一擔任自民黨幹事長,與高市有私交的有村治子擔任自民黨總務會長。自民黨黨四役(幹事長、總務會長、政調會長、選舉對策委員會委員長)中,麻生派就佔兩位,加上麻生回任自民黨副總裁,顯示麻生太郎對自民黨黨務的巨大影響力。黨四役的另兩個位子是給立場同樣保守的小林鷹之擔任政調會長,日華懇會長古屋圭司則擔任選對會委員長。因此現在看到的是高市主導政務,而麻生主導黨務的高市─麻生政務黨務分工體制。

高市本身的保守立場是深入到價值層面的,包括維持男性天皇繼承,反對夫婦別姓,反對給外國人參政權。高市支持安倍對美日安保改革的方向,也主張要修改憲法,對中國態度強硬,對台灣態度友好。七月外交部長林佳龍以私人方式訪問日本時,高市早苗也是與古屋圭司等一起接待林佳龍部長的日本國會議員之一。

從高市的內閣任命可以發現,她在外交事務上讓回鍋老臣茂木敏充掌舵。茂木的任命連中國學者都認為可以減緩日中衝突,因此會相當幅度穩定日中關係。但另一方面,高市應會親自掌握安保事務。高市一方面大幅強化內閣府與國家安保局的人事,要求各省廳派來的人必須是該省局次長級以上的資深官員擔任。

任用前防衛大臣木原稔擔任官房長官,還指名其為內閣總理大臣臨時代理的第一順位。國家安保局長則任用外務省出身,曾擔任官房副長官補的市川惠一。由於市川在發布前兩個星期才被宣布要出任日本駐印尼大使,這次是硬生生地將他從出任大使改派為國家安保局長。而原來的局長岡野正敬在上任一年不到就被請下台。市川惠一在外務省時代的師承可以追溯到谷內正太郎─兼原信克─秋葉剛男這個體系,當年就是這個體系負責幫安倍首相設計「自由與開放的印太戰略FOIP」,市川本身還多次直接擔任文稿的草擬。因此市川惠一擔任國家安保局長,被視為安倍外交路線的強勢回歸。

高市找退役空將尾上定正擔任首相的安全保障補佐官也出人意料。一般來說,這個位子多是請現任國會議員擔任,例如石破茂時代就是由眾議員長島昭久出任該職。因此高市任用自衛隊退役空將擔任此一職位,顯示高市有意親自掌握安保事務,才會以專門家為任用考量。而一向由有警察經驗者出任的國家危機管理監一職,則是請前防衛省事務次官增田和夫出任,顯示國家危機管理體制的軍事傾向更強。高市也提到要比照美國中央情報局建立日本的國家情報局,意即可能會把現在隸屬於日本內閣府的情調室位階提高並大幅擴編。

前兩年日本JFSS智庫曾大張旗鼓舉辦有關台灣有事的台美日兵推,其主要目的是喚醒日本社會對台灣有事的警覺意識,以及對於展開戰爭狀態的內閣決策模擬訓練。參與這個兵推的多位國會議員,例如扮演防衛大臣的木原稔(他之後也真的出任防衛大臣),扮演國土交通大臣的有村治子,尾上定正還是兵推的主要策劃者之一。這幾位參與台海有事兵推的要角現在都進入高市的黨政內閣,相信會有助於推動台日在安保的相關合作。

總而言之,高市首相應該會親抓安保議題,而在外交實務上會交給老臣茂木敏充主導。預期安倍路線的強勢回歸。而高市上台後也提到會修改2022年底提出的安全保障三項戰略文件,更表示會讓日本國防預算的2%GDP提早一年達標,還提到有意鬆綁日本對外軍備輸出,並將其與日本軍工產業的再興連結起來。這些具體宣示也顯示高市在安全保障議題上的確是意圖有所作為。

高市友台重台有目共睹,加上公明黨不在執政團隊中,台日關係發展有新動能

不少國人對於高市政府的台日關係有期待,這次高市通過重重難關擔任首相大位,也沒有態度對中國友好的公明黨之牽制,台日關係發展的確有新動能。但目前不太可能立即在安全保障上有新進展,但在經濟、科技與其他領域相信會有很多空間,包括台日雙邊,或是台日+的多邊自由貿易協定討論在內。甚至為了台日關係的永續發展,過去一直沒有機會見天日的日本台灣關係法處理,都有可能會出現轉機。這在美國川普政府態度充滿不確定性的當下,高市的出場對於台灣的國際戰略經營會變得更重要。

但是,自民黨還是少數執政,如能撐過一年高市就可以做到2028

高市本身擔任首相後的民調,共同社發現有過六成四支持這個內閣,對於與公明黨分手,也有六成六肯定,與維新會合作,也有六成四贊成。而在《讀賣新聞》的民調更發現有超過七成支持高市內閣,更重要的是,在年輕世代中壯世代(十九歲到五十九歲)上,對高市內閣的支持率更是在七成五以上。是歷年來內閣支持率第五高,可說高市一上任,其內閣人事任命就打出漂亮的起手式。

但自民黨少數執政的現實依舊存在,與日本維新會的合作也有其脆弱性。而與維新會的合作一旦出現裂痕,國民民主黨目前相對願意配合的態度也會跟著瓦解,其他保守主義政黨的態度也可能會丕變。這是高市內閣的隱憂。

更重要的是,如果出現選舉,屆時將是幾個保守政黨彼此互搶類似陣營選票的狀態,這代表高市的自民黨,及與其目前採政策友好態度的保守政黨屆時的關係會轉向競爭。但這可能在2028才出現。如果高市能與即將來訪的美國川普總統有不錯的會面,兩天後去韓國參加APEC會議時就會更好整以暇。顯然高市上台後立即出現外交考驗沒有喘息空間,就看在提出漂亮起手式後,高市能否在年末的外交大戲上也同樣創造驚奇。

作者為讀錯書,入錯行,生錯時代的政治邊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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