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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0月26日星期日

委内瑞拉:测试特朗普主义的样本

原创 Thomas  稻草和飞花  2025年10月25日 


两次世界大战险些摧毁世界后,到20世纪中叶,美国决定挺身而出,将其智慧运用到诸多不稳定的局势中,欧洲需要稳定,随后是亚洲,再后来是中东和非洲。

客观看待历史会发现,尽管我们犯下了许多错误,但我们留给每个地区的局面,都比最初接手时更加稳定、与全球联系更紧密——更不用说经济也更加繁荣。如今,在唐纳德·特朗普的激进总统任期内,美国正寻求卸下那些遥远的责任,重新聚焦于自身所在的半球。

如果说伊拉克战争是乔治·W·布什的区域变革大爆炸理论,那么委内瑞拉就成了特朗普重塑半球格局的试验场。他的政府将尼古拉斯·马杜罗政权描绘成邪恶的象征——一个充斥着腐败、毒品交易和XX干预的温床,这一定性为其采取强硬手段提供了借口。特朗普誓言推翻该政权,称这将重塑美洲的战略格局:一场属于数字时代的精彩小战争

尽管看似难以置信,但这正是美国在重拾历史——其最初的宏大战略,是一条贯穿始终的意识形态脉络,从开国元勋詹姆斯·门罗,到威廉·麦金利,再到西奥多·罗斯福,最终延续至特朗普。我们正在见证美国一种持久冲动的最新体现:当全球体系开始收缩时,重新绘制本半球的地图。

1823年门罗发表著名的《门罗宣言》时,它并非后世所解读的那种宣扬霸权的高调宣言。《门罗宣言》本质上是一种紧张的防御姿态——在拿破仑战争后的世界里,筑起一道抵御欧洲帝国势力卷土重来的半球防火墙。当时的美国本身仅仅勉强算是一个能正常运转的国家,其军事影响力从未超出美洲大陆边界。门罗宣言的作用更多是心理上虚张声势,而非战略威胁:在一个仍由更多强大帝国统治的世界里,宣告自身的自主性。门罗是在为本半球划下一条界线——并非承诺主导权,只是要求排除外部势力。

然而,外交信条如同软件一样——为一个时代而写,却会随着时代演变不断更新。最初那条静态的遏制界线,数十年内便演变为区域控制的运作架构。扩张紧随工业化的步伐,而工业化需要秩序、市场准入和安全的市场环境。美国或许拒绝了旧世界的帝国主义,但却忙着发明了一种新世界的变体。

麦金利比他之前的任何一位总统都更注重为这一软件升级硬实力。19世纪末美国工业化进程中,《门罗宣言》简洁的言辞,成为美国主导下半球一体化的合法授权。麦金利将门罗仅隐含的意图明确化:本半球不仅是一道防御屏障,更是美国工业革命的经济飞轮。

在麦金利执政时期,关税、领土和通信技术(是不是很熟悉?)被融合成一项单一的国家使命。贸易保护主义并非贬义词汇。经济民族主义推动了工业增长,而海外战争——尤其是1898年的精彩小战争(美西战争)——既起到了道德作用,也实现了实际功能:清除该地区的老牌帝国(西班牙),同时检验美国新的全球投射能力。古巴是防火墙;菲律宾则是毕业考试。在这两个战场,美国既巩固了自身在本半球的地位,也预示了其作为全球性大国的崛起。

麦金利的重商主义爱国主义——这种将关税壁垒与领土野心矛盾结合的理念——在如今特朗普的言辞中有着惊人的共鸣。特朗普的钢铁与关税之墙或许被宣传为安抚民众的精神鸦片,但其核心目的——打造一道保护屏障,同时让美国重新聚焦内部——与麦金利的关税信条如出一辙。两人都不将贸易保护主义视为退缩,而是视为准备:让美国成为一个安全基地,以便日后再次展开扩张。

这正是特朗普主义中,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运动的许多支持者完全不理解、进而恐惧或误解的部分。

如果说麦金利为《门罗宣言》赋予了重商主义的牙齿,那么西奥多·罗斯福则为其注入了力量与行动力。他1904年提出的罗斯福推论,将门罗的不准入内标识转变为一种先发制人的主导性信条——外人干预前,我们先解决问题。罗斯福并非在守卫一座堡垒,而是在构建一个体系。他运用硬实力(修建巴拿马运河)、软实力(促成日俄朴茨茅斯和谈并获诺贝尔和平奖)和象征实力(炮舰外交),为工业时代的半球秩序铺路。罗斯福推论兼具道德与实际意义:干预主义如同半球范围内的家务管理

可以注意到这些与特朗普的明显关联:他言辞上要求收回运河控制权、试图通过调解俄乌冲突获得诺贝尔奖、对委内瑞拉真正实施炮舰外交。

西奥多·罗斯福体现了美国从被动反应到主动作为的转变。他不将混乱视为退缩的借口,而是将其视为组织秩序的召唤——这种世界观与特朗普那种集颠覆者、解决者、建设者于一身的救世主式自我认知高度契合。罗斯福旺盛的精力将工业化与秩序构建联系起来;而特朗普则将数字时代的再工业化与半球控制相结合。媒介虽变,但构建秩序的本能始终未变。

如今进入第二任期的特朗普,有意识地重拾这一传统——门罗的势力范围、麦金利的关税堡垒、罗斯福的主导性帝国——但为其包装了21世纪的新形式。他不再将西半球描述为需要保护的邻里,而是要主导的领域门罗的盾牌变成了特朗普的利剑。

这种升级版的门罗主义并非为了抵御外国干预,而是要彻底驱逐外国势力。这次的目标不是欧洲,而是China——特朗普通过含蓄表态发出警告:在西半球,我们致力于保持独立,不受扩张主义外国势力的侵蚀。这一表述让人回想起门罗本人,但运用的是21世纪的工具:经济制裁、关税胁迫、海军武力展示,以及旨在遏制China与阿根廷、巴西、秘鲁和委内瑞拉合作的战略投资。

从这个意义上说,特朗普主义2.0折射出麦金利的行事逻辑:巩固区域控制权,为产业振兴服务;能源主导地位取代了蒸汽动力工业;回流的供应链取代了帝国贸易路线。西半球既是资源基地,也是安全区——一个为民族主义提供动力的封闭体系。

特朗普的目标并非纯粹经济层面的。他是雪莱笔下奥兹曼迪亚斯的化身,一心追求不朽功业或权力的显性证明。在他看来,东半球只会带来麻烦和新闻头条,而西半球能提供战利品:基建项目、资源走廊,甚至领土扩张。那些被许多人斥为夸夸其谈的言论——比如吞并格陵兰、将巴拿马运河军事化——都契合这一模式。麦金利的思维围绕铁路和关税展开,特朗普则聚焦航天发射场和输油管道。两种方式殊途同归:实现国家抱负的自我成就。

象征意义同样重要。对特朗普而言,西半球代表着传承——是美国神话的载体,或是天定命运论的重生。他沉醉于历史的回响:吞并领土与运河区,都是美国伟大地位的标志。难怪他恢复了麦金利山的名称,将19世纪的自信重塑为21世纪的品牌

佛罗里达帮的半球愿景甚至有一个总部:迈阿密。在他的古巴裔美国国务卿马可·卢比奥(Marco Rubio)的帮助和教唆下,在特朗普的世界观中,迈阿密不仅是一座美国城市,还是美洲的地缘政治之都。从其流亡政治和加密财富的塔楼中,出现了一种可以被称为卢比奥主义的东西:冷战反G主义、移民资本主义和地区交易的融合。

在真正的特朗普风格中,这是一个建立在杠杆而不是法律之上的体系,建立在影响力而不是制度之上的体系。每一笔交易——贸易协议,武器销售——都是一种手段和信息:半球等级制度的回归。门罗会意识到这种恐惧;麦金利会认出这种模式;罗斯福会赞成这个野心。

作为特朗普的测试案例,委内瑞拉是一个既具有戏剧性又具有战略意义的策略。支持反对派领袖科里纳·马查多——委内瑞拉自己的诺贝尔奖得主——让特朗普可以从道德角度来扎根他的干预主义。在这种叙事中,委内瑞拉不仅仅是一个流氓国家;还是美国第一秩序一体化的障碍。联合半球市场,由人工智能驱动的供应链连接起来,由美国的安全保障管理——这是特朗普的21世纪版麦金利关税帝国。

象征意义还不止于此。一向喜欢大张旗鼓的特朗普曾公开考虑在《老荣耀》中加入新的明星。荒谬的吗?一点也不,因为历史表明,美国的大战略往往是从隐喻开始的,然后变成地图。

罗斯福世纪和特朗普世纪的关键区别在于意图的导向:罗斯福寻求融入新兴的东西方世界体系,而特朗普寻求重新围绕以美国为中心的南北世界体系,或由超级大国的垂直势力范围界定的世界体系。正如他的计算所暗示的那样,全球化水平分散了权力——上千条供应链向外辐射。相比之下,半球整合是垂直高效的:德克萨斯州的能源,玻利维亚的锂,阿根廷的农业,墨西哥的制造业。

从东西方全球一体化转向关注南北半球一体化的大战略逻辑是完全合理的:东西方全球化已经达到了顶峰,达到了自然的最高点。现在,三大生产中心/需求中心主导着全球经济:北美、欧洲和东亚。

如今,两国面临的纬度问题多于纵向问题。气候变化破坏了全球南方,却赋予了全球北方力量,引发了大规模移民。北方人口结构的崩溃进一步吸引了这些大规模移民。特朗普上台了,他把大规模移民列为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国家安全威胁,完全恢复了美国的自然大战略。

在经历了几十年分心的全球主义之后,特朗普正在把西半球描绘成美国的自然命运范围巴内特。

这种重新调整表达了我在2023年出版的《美国新地图》(America’s New Map)一书中所称的美国优先主义”——这一支点不是基于怀旧,而是基于新兴的结构性现实。人口结构向北,气候变化让南方承压,全球贸易垂直重新区域化。现在阻力最小的路径是从阿拉斯加到巴塔哥尼亚,不是跨越大洋,而是在一个拥有共同文明和趋同市场的半球内。特朗普本能地(如果不是理智地)引导着这种逻辑。

将门罗、麦金利和特朗普团结在一起的是美国人建立秩序的本能——先是领土,然后是工业,现在是数字。门罗画出了边界。麦金利填满了它。罗斯福让它动了起来。一个世纪后,特朗普重新夺回了它,在几十年的全球主义分心之后,他把西半球描绘成美国的自然命运范围。在一个混乱的时代,特朗普把紧缩标榜为复兴——多个国家一体化联盟重生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帝国。

这就是特朗普大战略核心的悖论:怀旧与革命、封闭与帝国、防御与扩张。如同他本人一样,这一切同时发生无所不在。


原文:https://www.politico.com/news/magazine/2025/10/25/trump-venezuela-monroe-doctrine-00618322


编译:温克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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