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臉書 2025-10-27
卡夫卡在臨終前留下兩封遺書。在第一封中,他懇求友人焚燒自己留下的一切——日記、手稿、信件、畫稿——並且不加閱讀。在第二封中,他只承認少數幾篇作品為「有效」,其他皆應無條件銷毀。這是他生命的最後指令,也是他對世界的最後拒絕。
卡夫卡生前盡可能避開他人,死後卻聞名世界。他的一生都在與「被觀看」對抗,他曾說:「我不想被理解,只想被留下獨自一人。」在他的筆下,世界是一個無形的審判庭,存在本身就是罪。每一封信、每一頁紙,都是他與自己搏鬥的痕跡。
歸返孤獨,歸返沈默,歸返存在的本源,卡夫卡的孤獨並非恐懼,而是一種清醒。他寫過:「我在世界上感到無限的陌生,彷彿我是被逐出樂園的人。」
這不是哀嘆,而是覺悟。
他知道自己被拋入一個不透明的世界,而唯一誠實的方式,就是撤退,撤退到只剩下自己。他明白存在意味著暴露,暴露意味著被評判。所以他選擇沈默,因為「我不屬於這個世界,也不屬於另一個世界。」這樣的孤獨,是對真實的忠誠,他拒絕虛假的溫情與群體的幻覺,選擇與恐懼共存,那不是逃避,而是勇氣。
他想讓語言歸於沈默,卻讓沈默成為語言最深的迴響。他想消失,卻被保存;想被遺忘,卻被記住。他寫道:「我所有的痛苦,只是無法成為我自己。」
而命運的諷刺在於,正是這份無法成為自己的掙扎,讓他成為最接近人類真實的那一個。
他試圖以焚燒結束一切,卻被焚燒成為永恆。
這是存在的悖論:越想抹去自我,越證明自我的力量。他的生命是一場「消失的練習」,而寫作,是他唯一的答辯。他知道這場答辯不會被接納,於是選擇沈默,以焚燒作結束。
「我們被拯救的唯一方式,就是在我們被毀滅的地方。」這句話像是他一生的注解,焚毀的遺願,是他最後的自由;而自由的極限,便是願意被毀滅。他終於在灰燼之中獲得潔淨,那潔淨不屬於世界,而屬於他自己。
他拒絕名聲,也拒絕被理解,卻因此被時代永遠理解。
他想讓自己消失,卻在消失的過程中成為所有孤獨者的象徵。
「在與世界的戰鬥中,站在世界一邊。」他沒有勝利,也沒有失敗,只是讓存在本身說話,讓沈默成為回答。
卡夫卡被保存了,但他真正想保存的,也許只是那份在黑暗中仍想保持清醒的意志。
卡夫卡的一生願望,大概是他自己寫下這六個字的句子可以描述:
Ein Käfig ging einen Vogel suchen. (一個籠子出去尋找一隻鳥。)
我一直認為自己不是一個積極主動、沒有使命感的人,但人生不一定要積極主動,消極卻熱愛命運,像卡夫卡這樣,不是更完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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