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舟：朝鲜为何出兵乌克兰？

维舟 Matters 20241021

战争会扩大化吗？

海报上要求乌克兰军队向朝鲜士兵投降

据韩国国情院的情报，朝鲜已决定出兵乌克兰，计划派遣四个特战旅团、共1.2万兵员，在进入俄罗斯境内后更换装备，立即进行密集的军事训练，目标是为俄罗斯夺回库尔斯克州的失地。

连日来，这件事的真相还有点扑朔迷离：韩国对自家的情报很有信心，并宣称卫星拍摄到了俄罗斯舰艇运输朝鲜部队的影像；朝鲜对此保持了沉默；俄罗斯称这是"假新闻"；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说今年秋冬战局会考虑朝鲜参战的现实；北约秘书长马克·吕特称现阶段无法确认朝军抵达乌克兰战场，但谴责朝俄深化军事合作；美国则宣称无法确认消息的真实性，但表示担忧。

这事是真的吗？极有可能是真的。

韩国国情院分析认为，朝鲜之所以态度暧昧，原因有三：卫星图等一系列证据摆在那，朝鲜无法否认；朝鲜承认此事没有任何好处；出兵援俄一事一旦公开，可能引发国内民众不安，毕竟那是送子弟兵去异国前线。

值得补充的是，如果实无此事，朝鲜恐怕是不会保持沉默的。只不过像这样的出兵，原本就是"能做不能说"的，"战略模糊"才能有回旋余地。

当年志愿军抗美援朝，之所以要以"志愿军"的名义，也是为了回避"正规军入朝参战"这一点，而显得像是民间自发行为，这样既不用正式宣战，在名义上中国也没有与交战的敌对方处于战争状态。

基于此，对朝鲜和俄罗斯来说，最好的做法就是不事声张，悄悄进行，避免在外交上被动，只要满足双方实际需要就行了。北约的"谴责"和美国的"担忧"就已经表明，如果此事公然进行，将会面临它们的压力——到时就不仅仅是口头谴责了，因为既然朝鲜可以增援，那波兰等乌克兰的友邦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对韩国和乌克兰来说，有强大的动机去指明这一点，因为这可以施加外交压力阻止这一对己方不利的行为。相比起来，北约和美国则保持了一种进退自如的超然态度：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但保留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权利。

卫星图证实朝鲜的兵员武器运往俄罗斯

现在，最让人关注的是：朝鲜为何要出兵乌克兰？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战争会扩大化吗？对中国又意味着什么？

看看国内网上的舆论，很多人已经直奔"第三次世界大战"去了，认为这将会危险地导致更多国家卷入，一场地区性的有限战争有可能升级为世界范围内的无限战争，前景搞不好是毁灭性的。

真的会这样吗？我并不这么认为。

像这样的事，以前也有过，而且不止朝鲜如此。越南战争期间，中国向越南派出了高炮、铁道、工程、扫雷等各种援助部队，但从未公开承认这一事实，当然也没有正式参战。

整个越战期间，美国有五个盟友公开卷入，最积极的是朝鲜：美国5个盟友在越南战场总计战死5200人中，韩国就占了4407人。自1965年起，韩国向南越派遣青龙、白虎、猛虎等部队，到1973年为止，八年间在南越常年驻军多达5万人。

韩国猛虎部队参加越战

在派兵问题上，韩国最初甚至比美国还积极，1961年朴正熙首次访美就向肯尼迪总统提议韩国出兵，为何如此？因为对韩国而言，越南战争是一次"特需"。

依靠与越战有关的军事订货和劳务输出等各项收入，韩国从越南得到10.36亿美元（1965-1972年期间）的外汇，使韩国在1960年代末经济起飞，像韩国现代等企业，都是通过这一越战特需而急速发展起来的，按《当代韩国史（1945-2000）》的观点，"越战为韩国企业首次提供了与外国企业竞争的舞台"。

不仅如此，韩国军队在南越战场的表现也引起西方注意，国际活动空间随之扩大，1966年与韩国有外交关系的国家，从李承晚时代的23个增至87个。

朝鲜同样卷入了越战。1966年初，金日成"不顾压力"拒绝中国关于在朝鲜半岛开辟第二战场支援越南人民的建议，决定派遣朝鲜"志愿者"奔赴越南：

在支持越南反抗美国的斗争中，朝鲜逐渐摆脱了中国在这方面的主导地位，而有些做法甚至超过了中国。1966年9月，在朝鲜的请求下，朝越两国军事代表团经谈判达成协议，朝鲜方面派出一支空军部队，包括两个米格-17大队和一个米格-21大队赴越南参战，而越方负责技术支持和后勤保障。据退休的越南高级将领透露，1967–1969年初，总计有87名朝鲜飞行员在北越服务，其中14人牺牲，共击落美国战机26架。（沈志华《最后的天朝》，第663页）

当然，朝鲜和韩国当时参加越南的做法、目的有着很大不同：韩国派兵规模大得多，不仅旨在打开国际活动空间，还获得了经济上的很大好处，助推了"汉江奇迹"；相比起来，朝鲜的派兵主要是象征性的，但以此表明了自己的独立自主姿态——这种姿态又特别是针对中国而言。

金正恩与普京

明了这些先例，就有助于我们判断当下的形势。

首先，没必要恐惧朝鲜出兵就会导致战争升级为世界大战，毕竟越战时双方都有各国派兵参与，延续时间也更长，但它仍被控制在一个有限战争的范围内。朝俄双方的沉默、否认姿态，也表明它们并不想公开同盟关系，因为这对它们没什么好处。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朝鲜这次出兵如果证实，那这是1953年朝鲜战争停战以来，朝鲜首次大规模海外派兵行动，远不止是当年那样只是象征性举动，它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这肯定能让它获得一系列好处。别的不说，莫斯科现在招新兵就一次性给予190万卢布的奖金（21,200美元），那派兵1.2万人就相当于"劳务输出"，一下子就能赚进2.5亿美元。当然，朝鲜的体制，未必是要通过参战来获得一次"特需"，但它肯定可以从急需支援的俄罗斯获得不少实际利益，参战士兵还能获得难得的实战经验。

这样的大规模出兵，也意味着朝鲜判断短期内朝鲜半岛不会爆发战争，否则它派出精兵，岂不让自家前线防卫空虚？因此，别看它最近对韩国声色俱厉，不太可能同时开辟第二战场，相反，那恐怕是以咄咄逼人来掩饰自身的防御。

那么对中国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朝俄的深化合作，使朝鲜可以背靠俄罗斯，抵制中国对它的影响——事实上，这是金氏三代一贯的路线。我们有必要看清这一现实，基于这一复杂局势，做一个负责任的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