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尚嘉：权术要义

文/乐尚嘉

说起权术，中国人既津津乐道，又深恶痛绝，尤其是在文革之后。

西方人好像对权术没有特别的癖好，也没有多少专门研究。十五、六世纪的意大利学者马基雅维利的一本《君主论》，好像代表了西方权术的全部。

到底什么是权术呢？

有人说，权术只是政治斗争的一种手段，其含义比较宽泛。权术是统治者为欺骗愚弄屁民而采取的诡诈的统治策略和手段；权术是统治集团内部政治斗争的权谋与手段；权术也是一般意义上的领导艺术，调节人际关系的方法技巧以及处理国际关系的外交手段。

在此基础上，把谄媚、韬晦、搀毁、诬陷、阿附结党、游说狡辩之术都当做权术，甚至把政变、驭臣、愚民之术也放进权术框框之中，中国传统的三十六计理所当然包含其内。

在这样定义的权术，不但可以用在统治上，自然也可以用在一切政治上，用在军事兵谋上、经商营销上、国际关系上乃至人际关系上，均无不可。

我以为，权术的定义范围只有两点：一是只有君主（含一切潜在的可能成为君主）运用；二是其运用没有道德底线，没有任何底线，无所不用其极。

臣下也可以运用各种权谋对付君主，然而忠诚是必须的。"大逆不道"则是随时可以丢弃其头颅连累九族，而且要永背历史骂名。一切不忠的臣下要背骂名，失败了的潜在的可能的君主同样是"逆臣"、"盗匪"。而已经运用了各种无底线手段的君主可以不受限制，依然"君仁臣忠"。

因为在君主专制或现代极权主义社会中，历史文化的解释权在君主手里，最高权力的绝对已经刻入君主专制或现代极权主义的语言系统里了。

一切君主专制或现代极权主义社会的历史观，都是以结果为依归，由结果判断历史。君主或最高领导想表示"仁义"、"宽厚、"民主"、"纳谏"、"听从多数意见"，那他是高大上的；如果他不愿意、反过来做了，只要他是成功了，那么他仍然是"雄才大略"。

君主或最高领导可以运用许多权谋，或者采用他人提出的各种建议，其内容之多数不胜数，而且还会不断推陈出新。所谓只有普通人想不到的，而没有专制君主或极权主义的最高领导做不出的。他们运用权术毫无心理障碍、道德顾忌。因为运用权术的根本目的就是夺取或保住专制的或现代极权主义的最高权位。

至于那些千变万化的权谋如何运用，似乎只在于专制君主或独裁者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只要夺得并保住最高权位。

几千年的君主专制史及近百年的现代极权主义史，权术运用于保住最高权位的花样和时间远多于夺取最高权位。

因此，权术虽然千变万化名目繁多，归根极低只有一条：制衡。

君主或独裁者权力绝对，要保持绝对权力施予其权力对象，就要保持属下的权力平衡利益平衡，不断争斗，从而寻求他的帮助与仲裁。

重臣与重臣相斗，宠臣与宠臣相斗，朋党派系与朋党派系相斗，人群与人群相斗，家庭与家庭相斗，人与人相斗，所有人都希望有个最高仲裁者。只要这个相斗存在，只要最高权力者能够平衡这个相斗局面，他的最高权力就能够始终掌握在手。

国家及国家的产生，乃至最高权力者的产生，本身是社会发展需要，权力有一定的治理社会、国家的功能和职责。然而到了绝对权力的时候，那个专制君主或独裁者不一定会去履行承担国家及君主的本来的治理义务和责任，他只要懂得权术，保持平衡属下不断争斗，他就能够保持最高权位。

中国人浸淫帝制专制及现代极权主义社会几千年，一部《二十四史》，历代统治者在肆意玩弄政治权术的同时，又总是一本正经地摆出一副"卫道士"的模样，深恶痛绝地对人们争权夺利的欲望和手段大加挞伐。政治实践与道德观念之间产生明显冲突。

即使在中共民间说书演戏里，说到帝王权术也是有滋有味赞扬倍加，而说到臣民则忠孝节气，两者截然分明，只因专制君主的绝对权力。

有鉴于此，中国人几乎人人都懂权术。一旦登上不管范围大小的绝对权力宝座，都能将权术施之于自己手中的绝对权力。

例如，窝囊废张学良，本一纨绔子弟，治军理财能力极低，然一旦其父张作霖亡而接班主东北和东北军，权术玩得照样很熟练。他不断平衡属下，文官与军人，元老与少壮，，少壮军人中的洋派（留学日本士官学校的）和土派（国内陆军大学毕业生），各派共戴张学良一主。张学良失去东北以后，十几万东北军依然掌握在他一人手中。他继续玩平衡术，平衡高级军官与中下层干部，平衡东北军老人和中共地下党或仍具有共产思想的中共脱党分子在东北军中的新锐，谁都离不开张学良。直到西安事变以后，张学良离开东北军，东北军便瓦解了。

毛泽东可算是古今中外第一权术大师。他的敌手和同侪均是活在丛林法则中的豺狼虎豹。他能够夺得江山，并在坐镇江山的二十七年中，治国理政一派"胡来"，把一个生活水平中等的国家弄成全球生活水平倒数几位，弄到国穷民亡。可毛泽东生前是大陆的绝对权力者，死后近五十年其画像依然挂在天安门城楼君临亿万子民。

这相当程度是靠他的权术。

毛泽东不断挑动他的重臣进行党内斗争，挑动下层干部互斗及斗上层干部，不断镇压民众，他更发明了民斗官。当然，官管民治民是常态是基本的，不可能废除的。毛泽东不断变换既得利益人群，让大陆所有人都得依靠"伟大领袖毛主席"。

毛泽东以"雄才大略"的权术稳坐于豺狼虎豹丛生的绝对权力之上。一个能力与智识明显有限的习近平，同样能够以制衡为中心的权术保住独裁者的权位。

习近平本来就是两个前任绝对权力拥有者江泽民与胡锦涛妥协平衡的产物。这就决定了习近平上台以后集中权力的路径依赖——平衡江胡两方的势力。

他面对的不再是豺狼虎豹的属下，而是一群患得患失胆小怕事的官僚，他以蛮霸作风施之以制衡权术，他就能够掌握绝对权力，哪怕把国家治得一团糟。当然，这样的权术要一直施行下去，那天停止了连他自己都不会放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际关系、家庭关系，族群关系、国际关系。这些关系体现在政治经济等一切社会关系中，在这些社会关系中难免会有冲突有平衡，人类通常追求的是平衡，平衡才能和谐。

可权术的核心也是制衡。

问题的症结在于权术的制衡是绝对权力驭下的制衡，对于最高权力是没有制衡的。在专制君主制和现代极权主义社会中，最高权力是绝对的，不受制约的。一旦最高权力受到制约平衡，那么它就不是专制君主或现代极权主义制度了。分立的互相制约的最高权力的施行，一样有各种权谋，然而它不需要各种无底线的行为，因为无底线的行为将受到分立、制约的各方更大的制约。

没有了不受制衡的绝对权力，没有了无底线的行为，权术也就自然消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