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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9月11日星期三

吴洪森:及早让孩子知道真相 / 顾准遗言

Hunter Wu 臉書


昨天我在《顾准遗言》里面写道,顾准临终之前,为了见上儿女和母亲一面,被迫签下认罪书,结果他五个儿女,依然坚持与他划清界限,一个都没来看他。他母亲住在三妹家,妹夫是公安部领导,怕被牵连,也不允许老母去只有两公里之遥点医院看望儿子最后一面。

这个时候,远在黑龙江下放的徐方,小名咪咪,却写信给顾准,说自己永远是顾准的女儿。

同龄人,同样的时代,精神境界为何云泥之别?

不得不说,儿女对顾准如此绝情绝义,顾准和他妻子负有相当的责任。首先,当顾准遭受政治迫害,成为"罪人"之后,他们夫妇商量的结果,为了保护孩子,决定不把真相告诉孩子。这个决定,不但没有减少孩子们在学校和社会上的歧视和迫害,反而使得孩子们认为自己的爸爸确实是个给全家人带来祸害的罪人。这就为孩子们怨恨和迁怒自己的爸爸埋下了祸根。

当文革来临,政治迫害更加严重,汪璧以为选择离婚,和顾准彻底断绝关系,可以保护孩子们。顾准忍痛接受了汪璧的选择。事实证明,汪璧还是太幼稚了。离了婚,党和社会把他们视为反党罪犯家属的立场和态度不会改变,照样迫害和打击。这就是汪璧无法支撑下去,选择了自杀的根本原因。遗憾的是,直到她选择自杀,她还是没有把真相告诉孩子们。她哪怕临死之前,告诉孩子们一句:你爸爸是个好人。孩子们也不至于对顾准绝情如此。被彻底洗脑的孩子们,把母亲自杀完全归为父亲之罪。就此而言,他们恨自己的父亲,恨得很有道理。

徐方为何与顾准的儿女完全不同呢?

她有个了不起的妈妈。她妈妈叫张纯音,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顾准同事。徐方出生于1954年,15岁那年随妈妈下放到河南息县五七干校。在那个几乎人人对黑五类(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避之唯恐不及的年代,张纯音却告诉自己的女儿:"顾伯伯是德才一等一的好人,他儿女和他断绝了关系,你要多去关心他。"

徐方在《干校杂记》里面记录了她在干校的经历,其中很多篇幅写她与顾准的交往。

比如,有次她妈妈让她悄悄给顾准送奶粉和罐头去,差点被监管干部发现,慌忙把东西塞进被子里,又怕顾准回来不知道被子里藏有东西,一抖落掉到地上,就闯大祸了,因此她又去顾准干活的地方,悄悄告诉顾准,被子里有东西。

在那么高压严酷的政治环境下,张纯音为何敢于如此教育女儿?

她母亲程俊英是五四期间中国第一代女大学生,是研究《诗经》的权威。父亲张耀祥是中国心理学第一人。
生长于这种家庭,张纯音知道学术的价值思想的价值精神的价值。徐方回忆,母亲曾对她说:"你还年轻,不懂得顾准这个人的学术思想、道德文章有多了不起!我为一生中有这样一位志同道合的挚友而感到骄傲……"张纯音讲这话是在1975年,中国还处于最黑暗的历史时期,世上真正理解顾准的人屈指可数。

因母亲让她与顾准多来往,让顾准教她并且指点她的人生。徐方给顾准的信中写道:

"顾伯伯:你好!

刚刚收到妈妈的信,获悉你病重的消息,真是悲痛万分!我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我不能失掉你,你是我的启蒙老师。是你教给我怎样做一个高尚的人,纯洁的人,一个对人类有所贡献的人。几年来你一直是我心目中的'模特'。尽管我现在还很幼稚,但我是在你带我踏上的人生道路上沿着你指出的方向一步步走去的。我是顶讨厌个人崇拜的,但回想起来一生也就崇拜过一个人――这就是你。

几年来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重现。东岳的月光下你告诉我要像小孩捡石子一样为自己收集知识财富,从那时起我才下了活一生学习一生的决心。你对我讲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要为自己寻找一个目标,即使明知道这个目标是自欺欺人的,也要向着这个目标去奋斗,否则你生活就没有中心。在这一点上你就是这样做的,你对我起了一个以身作则的作用。我现在也在为自己寻找着新的目标,为这新的目标奋斗着。在生活的道路上我又碰到了许多使我感到十分矛盾的问题,我多么期望能把这些问题向你倾诉,得到解决这些问题的最好答案。但现在看来暂时是不太可能了。我相信你会坚强地生活下去的。听说明年年初要搞调演,那时我们就又能见面了。

听说你的孩子还是不肯来看你。我想你也不必过于为此伤心,我就是你的亲女儿。尽管不是亲生的,难道我还不能代替他们吗?!

我知道泪水是救不了你的,只有用我今后的努力和实际行动来实现你在我身上寄托的希望,这样才是对你最大的安慰。

就先写到这儿吧,希望你勇敢地面对现实,要有信心把病治好。

祝早日恢复健康!
咪咪
74.11.18"

顾准遗嘱的第三条特意写道:

"请六弟选择一些纪念物品,代我送给张纯音同志和她的女儿咪咪。"

近年来多次被问到,面对幼儿园就开始洗脑,家长们该怎么办?我主张:告诉孩子真相。不能把家庭这个阵地就这么拱手交出,甚至配合他们洗脑。孩子被洗成了脑残,后悔莫及。家长们质疑,这样的话,孩子与环境格格不入,被老师骂被老师整,不是很吃亏吗?

给孩子提供强大的精神力量,他一定会成长的好,不会被糟糕的环境压垮。

多数家长对我的说法将信将疑。

现在看了顾准与儿女以及与徐方的故事,你们该明白,不能让孩子被洗成脑残的重要性了吧!

(吴洪森写于2024年9月1日星期日)



吴洪森:顾准遗言

顾准临终前,对守护在他身边的几位朋友说:"我的手上没有血。"

读罢顾准传,这句话给我的震撼之大,难以言表。

顾准的儿女在顾准临终之前,一个都没有来看他,尽管这个时候,顾准为了能见儿女和自己老母一面,降低人格,屈尊签下认罪书。

但他几个早已与他划清界限儿女,在组织上同意他们去看望临终父亲情况下,依然坚守界限,不去看望父亲。

另一种说法,是顾准妹夫施义之劝阻他们不要去看,说看了将对他们的前途不利。顾准的这个妹夫是当时公安部政治部主任。顾准妈妈住在他家,也因此被他阻扰去看望。
按照施义之的说法,这么做是为了顾家儿女着想。其实何尝不是为自己着想,怕自己受牵连,影响政治前途。

施义之不是个坏人。顾准落难后,尤其顾准妻子自杀后,他一直接济和照顾顾准的儿女。

顾准儿女文革中四散,他家就成了团聚之地,顾准的两个弟弟也住在他家。

但是,文革结束之后,清算文革罪行,施义之作为对"砸烂公检法"负有责任的人,被开除党籍、军籍。为此他一直喊冤上诉。他认为自己一贯听党话、坚决贯彻执行毛主席的指示,希望胡耀邦为首的党中央给他平反。但直到死去,也未能获得胡耀邦党中央的原谅。

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对顾准的遭遇是否有了体会?

顾准的儿女不仅坚定与顾准划清界限,而且十分痛恨自己的父亲。他们认为妈妈的自杀,全是因为爸爸反党造成的,是爸爸害死了妈妈。也就是说,在他们眼里,顾准是手上带血的人。

在中国,因政治问题蒙难遭受迫害的家庭,像顾准儿女这种心态的人绝不是少数。不仅不是少数,很可能是他们的普遍心态。

我所认识的以及听闻的这些人儿女,大多数都是这种心态。比如有个著名作家,父亲在文革中失踪,可他居然是个死不悔改的毛粉,为文革叫好。实在匪夷所思。有时我难免瞎猜想,是不是他恨自己的父亲?因此感谢毛主席感谢文革帮他灭掉了自己的父亲?

顾准五个儿女中,至少有一个至今依然是毛粉。

他们哪天才能醒悟过来:顾准手上没有血。导致妈妈自杀的是可恶的早就应该下地狱的暴政。

顾准的遗言,不说自己的学术和思想价值。只是悲愤的说:我的手上没有血。

这句惊世骇俗的话,具有多重含意。也可以看作他的骄傲之言。曾经做过高官的他,居然是手上没有血的高官,何其难得。

顾准这句遗言,实际上为未来的清算提出了一条原则:放过手上没血的,清算手上有血的。

(吴洪森写于2024年8月31日上海莘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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