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为《经济学人》撰稿——为什么中国年轻人不再想在私营经济领域工作？

原创 未来思想城邦 Europeancities 2024年04月09日 

最近一期《经济学人》杂志上刊登了中国著名作家余华的文章。在该文章里，余华谈论了为什么在当今的中国，人们普遍认为稳定胜过创新创业？以下是对这篇文章的翻译---

宇宙深处到底有什么？ 这是一个科学尚未回答的问题，但当今中国的大多数年轻人已经有了答案。 根据他们的说法，宇宙的尽头不是银河系、仙女座星系或猎犬座，而是一份在政府里的工作。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年轻人对于在政府机关里谋求一份工作的态度变化可以揭示中国社会结构发生的深层次变化。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初期，城镇居民的政府工作岗位分为三类：集体编制、全民编制和干部编制。其中，干部编制相当于今天的公务员制度。当时，所有年轻人都渴望有机会进入该系统。但是到了 20 世纪 90 年代，这不再是他们想要的了。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经济发展的步伐是步行，那么到了90年代则像是骏马奔腾。大学毕业生尤其会抛弃去政府的工作机会，转而在外企或合资企业就业，或者创办自己的公司。 动机是显而易见的：他们可以在私营部门赚到更多，甚至可能更多。仅1992年一年，全国就有12万公务员辞去了职务，到私营部门工作。 看到市场经济的巨大机遇，一些人开始到外企或合资企业就业。 其他人则利用积蓄并向朋友和家人借钱创办自己的企业。 他们中最杰出的人后来成为中国最著名的企业家。 那些进入私营企业的人将其描述为"下海"，因为市场经济被比喻为大海。

但随着中国经济放缓，如今的年轻人开始重新燃起在政府系统内工作的渴望，而且这一次的渴望更加强烈。这被称为"上岸"。过去十年来，申请公务员职位的中国大学毕业生人数激增。 2023 年，约有 280 万名申请人获得公务员考试资格，去竞争 39,000 个空缺职位。媒体形容这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更重要的是，拥有学士学位已经不再是优势； 一个人至少需要拥有硕士学位。 为了使申请真正具有竞争力，甚至需要拥有博士学位。劳动力市场的激烈竞争，剥夺了年轻求职者就业的选择能力——只要有一份稳定的政府官僚工作，无论工作地点在哪里、工作性质如何，总是有大量的申请者。 2020年，杭州的一个小街道办事处成为了新闻焦点，申请空缺职位的人中有来自中国一些最负盛名大学的博士。 而在生活条件极为艰苦的西藏偏远阿里地区，2021年招聘当地邮局文员的招聘广告居然吸引了惊人的20,813份申请。

停工、裁员、失业和破产都成为描述当今经济的关键词。对于中国年轻人来说，高薪工作不再是一切。他们想要的是在国家官僚体系内稳定的工作。在经历了三年的大流行封锁之后，不仅仅是年轻人意识到了稳定的公务员岗位的重要性，社会上许多人都如此认为。无论您最终可能被在家隔离多久，政府工作都是您可以指望继续向您支付全额工资的唯一就业形式。如果没有政府工作，下次封锁到来时，您的收入来源很可能会被切断。这就是为什么"在宇宙的尽头有一份体制内工作"成为当今中国网络上的流行语。

中国人历来喜爱看相，这是最简单、最直接的算命方式。 过去，看手相的人会根据三条线来判断一个人的命运，这三条线分别代表一个人的寿命、事业和爱情生活。 如今的年轻人算命的时候，他们只关心事业线，他们想知道的是：自己以后会不会在政府里工作。

我不知道这些年轻人是如何发明这种新的占卜形式的，但我只能惊叹政府体制工作机会的令人敬畏的力量，因为他们现在甚至进入了中国算命的悠久传统。 

余华，中国著名小说家、散文家。他的前卫小说包括《活着》（1993）、《兄弟》（2005）和《第七天》（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