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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7月27日星期六

上官亂:「娃哈哈」撕開了「中國民族企業」遮羞布

上官亂 / 上報 20240727

最近,中國最大飲品生產商「娃哈哈集團」的接班人宗馥莉突然辭職又光速回歸的戲劇引起了巨大關注。不僅是因為娃哈哈集團創始人宗慶後曾連續三年蟬聯中國首富,更是因為這個一向以「中國民族企業良心」自居的企業,暴露了中國民企在有限市場、民族主義與中共體制下博弈生存的真實面目,也撕開了「中國民族企業」的遮羞布。雖然宗馥莉的這一番操作,被人認為是中國民族企業娃哈哈的傳人成功自救的經典案例,但其實娃哈哈創始人宗家這一局早已走向末路。

 

娃哈哈,這個中國第一,全球第5的大飲料生產企業,作為玩轉民族主義情緒紅利的民企先師,堪稱飲料界的華為。他30多年的成長史,也堪稱中國民企命運的最佳寫照。1987年7月,宗慶後創辦杭州保靈兒童營養食品廠,藉著為杭州保靈集團代加工「花粉口服液」的機會,開發出當時中國第一款專供兒童飲用的營養品娃哈哈營養液,而且借助電視廣告這個新鮮食物迅速打開市場。到了90年代初,就趕上了國企改制大潮——改革開放後無法適應市場化的國有企業紛紛求助政府或者民企併購。

 

於是1991年,在杭州市政府的牽線搭橋下,娃哈哈營養食品廠以8000餘萬元的代價有償兼2000多職工的校辦企業——國營老廠「杭州罐頭食品廠」,僅用3個月將原本虧損4000多萬的杭罐廠扭虧為盈。但是,因為是國企改制,杭州國資佔股46%,這就為娃哈哈以後所有好運定好了加碼。 1993年,娃哈哈集團成立,嚐到享受政府的機會和政策紅利的宗慶後確定了「西進北上」戰略,趁著長江三峽大壩展開移民工作,他兼並了重慶當地受淹的三家特困企業,組建娃哈哈涪陵分公司。

 

緊接著,娃哈哈迎來了最稀缺的一次機會。1996年,部位於法國巴黎、成立於西班牙巴塞隆納的歐洲跨國集團看中了娃哈哈的研發能力和市場拓展潛力,投資了4500萬美金,和娃哈哈成立中外合資公司。達能和另一家香港公司持股51%,同時又付了5000萬人民幣用於收購「娃哈哈」這個商標。但是,因為娃哈哈那46%的國企股份,當時的中國商標局基於對「公有制經濟」的一貫考量,一直沒有批準這個商標轉讓。於是,求發展心切的娃哈哈和達能私下簽訂了一個補充協議:將「娃哈哈」這個品牌以獨家排它的方式長期授權給達能和港商的合資公司。

 

隨後娃哈哈依靠這筆資金迅速發展,期間達能又不斷追加投資,到2005年累積投資餘額1.2 億美金,在那時候是非常龐大的資金。娃哈哈靠這筆「鈔能力」迅速佔領市場,除了資金,宗慶後的中國傳統強人形象和「愛國企業家」形象也給品牌加了分。不過那時候宗慶後有自己的打算,他希望把娃哈哈從股權不清晰的校辦企業改造為一個現代國際企業,當時的機會也慢慢接近這個目標。但是,在實際操作中,他卻走向相反的方向。

 

中國最大飲品生產商「娃哈哈集團」的接班人宗馥莉突然辭職又光速回歸的戲劇引起了巨大關注。(圖片取自網路)

 

他開始以娃哈哈的名義,成立了87家與達能無關的非合資企業。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由妻子施幼珍和女兒宗馥莉控制的宏勝飲料,產品走年輕化路線,營養快線、元氣森林等產品線都來自宏勝,這些產品利用娃哈哈舊有的銷售渠道迅速坐大,其市場份額很快就要趕超達能和娃哈哈合資的公司,眼看就要將達能「架空」。達能很快察覺了,於是2006年展開調查,然後震驚了,這不是違背了獨家排它協議嗎?但達能並沒有第一時間起訴,而是提出依據合同精神併購宏勝等非合資企業51%的股權,但是被宗慶後拒絕。於是雙方對薄公堂。

 

當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以來最大的國際商戰,是一場隱喻。在國外的法庭,娃哈哈碰了一鼻子灰,於是在國內的訴訟和輿論場裡,宗慶後揮舞起了國家和民族的大棒,跟達能在中國打起輿論戰。宗慶後把當年在合同中雙方同意的獨家商標許可競業約定稱為合同陷阱,是外資對民族品牌的陷害。而達能則認為這是正常的投資商業合同,批評宗慶後沒有基本的契約精神。對此,宗慶後更是寫信回覆道:「中國人民已經站起來了,已經不是八國聯軍侵略中國的時代了」。硬把這場合同糾紛改造成了民族戰爭。

 

但更重要的是,民族主義輿論戰只是表面的滾滾硝煙,宗慶後真正借助的力量,是杭州國資以及背後的無形之手——中國政府。於是,達能在這場民族主義輿論戰和中國貿易保護戰中心灰意冷,最終,雙方在瑞士和解,達能以3億歐元把51%的股權轉讓給了中方的合作夥伴,並徹底退出中國市場。

 

在擺脫掉達能之後,宗慶後開始背靠政府這雙無形之手,大方享用起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市場手段三大自助餐,用市場手段幹掉樂百氏,用民族主義打敗外資達能,用愛國主義打敗農夫山泉——去年宗慶後去世時,娃哈哈過去和農夫山泉的糾紛被拉出來,農夫山泉的一些飲料包裝被質疑「媚日」,於是遭到網友大規模出征和抵制。雖然這些情緒基本上屬於捕風捉影、誇大其詞,但是剛剛接班的宗馥莉完全袖手旁觀,似乎很享受網友們給予幻想出層出不窮的反日愛國故事,為她父親的打抱不平。

 

但是這些都不是宗家真正想打的仗。在送走了達能之後,宗慶後開始了他的第二個算盤——和杭州國資談判,希望國資能退出46%的股權。殊不知,這才是他真正的生死局。

 

農夫山泉的一些飲料包裝被質疑「媚日」,於是遭到網友大規模出征和抵制。(圖片取自農夫山泉官網)

 

國資才幫他促成了達能的退出,怎麼可能輕易退場?宗慶後以為很簡單的清除國資計劃,一直到他去世後,也沒有解決。因為國資退出既不是一個商業問題,更不是宗慶後能夠再次操作民族主義的對手,因為國資就是民族主義本身。而且這個問題最終成為宗馥莉接班的最大障礙——因為現在,不是國資佔了娃哈哈多少不清晰的股權的問題,而是宗馥莉控股的宏勝等合資外的公司過去架空了擁有46%國資股權的娃哈哈母公司,這到底算不算侵吞國有資產?國資、政府,一直在娃哈哈的壯大之路中若隱若現,隨時等著收割一切。

 

於是,矛盾終於在宗馥莉接班以後集中爆發。7月15日,宗馥莉曬出辭職信,內容指近期杭州市上城區人民政府及杭州娃哈哈集團部分股東,就宗馥莉自宗慶後離世後對娃哈哈集團經營管理的合理性提出質疑,致使宗馥莉無法繼續履行對娃哈哈集團及其持股公司的管理職責。因此,宗馥莉決定自7月15日起辭去娃哈哈集團副董事長、總經理職務,不再參與其經營管理。

 

與此同時,杭州市政府也收到舉報:有人舉報宗馥莉侵佔娃哈哈集團巨額資產。那顆定時炸彈終於響了。或許有人喊冤,90年代中國的國企改制,如今成了原罪,叫侵吞國有資產。但是,娃哈哈真的冤嗎?娃哈哈今天的困境,在十幾年前就註定了。

 

雖然幾天後,宗馥莉就回歸了,但她做的仍然是當年宗慶後對達能做的——架空娃哈哈,以為這樣就能架空娃哈哈品牌的持股者。只不過,她老爸當年的對手是外資,現在她的對手是國資。有人建議說,哪怕你是宗慶後,在國資面前也就是個雞蛋,雞蛋不能碰石頭,宗馥莉應該打不過就打入,去獲得股東的信任,成為一個新型白手套?可是這條路,大家大可以看看馬雲的下場。

 

綜觀1993年到現在,娃哈哈所經歷的一切,不正是中國改革開放後這麼幾十年中國企業沈浮的縮影嗎?90年代初,中國推行國企改制,需要民間企業進來把將死的國企盤活,成功市場化,於是為民企大開綠燈;WTO前後,為了加入全球化賽局,通過民企引入外資;但是2000年開始,政府為了掌握經濟命脈,就開始國進民退。到現在,恨不得民企和外資全部退場。

 

從頭到尾,我們會發現,其實娃哈哈的問題,都並不是國進民退和開放市場之間拉鋸的問題,而是,從一開始,國有經濟就一直沒有真正退場過,就像娃哈哈體內一直盤踞的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杭州國資。

 

就在剛剛過去的三中全會,「改革」二字打了滿屏,但是不過是把過去的開放改沒了,提出的口號是「推動國資國企坐大做優做強」,這個時代,已經沒有宗馥荔的機會。

 

最後,我們假設一下,如果當初娃哈哈和達能沒有和解,而是娃哈哈贏了,會怎樣?它大概率會成為下一個維維集團——被倒查30年。因為維維豆奶之所以被倒查30年這麼誇張,正是因為當年的國資注入。黨只是把錢暫時放你這裡,並不是你的,遲早要你吐出來。也可能會成為下一個阿里巴巴,宗慶後成為孤家寡人,黯然退場。

 

那麼,如果當時達能贏了,如今會怎麼樣?當然依然會離開,就像千萬個撤離中國的外資一樣。達能贏了,或許會建立起自己的通路,建立起自己的上下遊產業鏈,但是,通路需要的運輸,把控在中共手裡,產業鏈需要的一系列許可證準入門檻,也在中共手裡。遲早,達能旗下的所有企業,不過是被中資收購的命運。就像蘇寧收購了家樂福,或者中糧收購了麥當勞。讓外資企業暫時坐大,對中共沒有一點損失,因為遲早是自己的,這唯一的不良後果是,萬一哪天粉紅戰狼又要抵制家樂福、抵制麥當勞,成了抵制自家企業而已。

 

如果娃哈哈和達能攜手走向全球呢?會不會成為第二個shein或者temu?也不會,shein和temu最大的特點,就是絕對不煽動民族主義,悶聲發大財,生怕被人知道他們是中國企業。但是在現在的環境下,即使低調,也時時面對著西方國家對於低價傾銷的質疑,他們在意識形態化的緊箍咒下如履薄冰。娃哈哈做不到。

 

※作者為作家,自媒體人,自由亞洲電台「亞洲很想聊」聯合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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