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蝸藤/ 上報 20240703
日前，美國司法部和維基解密創辦人阿桑奇達成認罪協議，阿桑奇從英國引渡到美國屬地北馬里亞納的法院中出庭認罪，違反美國《間諜法》中「串謀獲取和傳播國防資訊」。法庭判處阿桑奇62個月監禁。這和他在英國被囚禁等候引渡裁決的時間正好抵消。於是阿桑奇立即被釋放，隨後回到澳洲。至此紛擾多年的阿桑奇案終於告一段落。
阿桑奇成立維基解密，需要用於公開西方國家的機密檔案。成立後不久，2010年，美國時任前軍事情報分析師曼寧，利用職務之便，盜取了美國七十萬份軍事和外交機密文件，主要有關美國在阿富汗和伊拉克的軍事行動。曼寧把機密文件給了阿桑奇，在維基解密公開。這是美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洩密事件，引起軒然大波。曼寧被起訴定罪判刑35年，但在幾年後被美國總統歐巴馬特赦。期間他還申請了醫療福利，免費完成了變性手術。
美國同樣也追究阿桑奇。2010年，兩名瑞典婦女指控阿桑奇性侵，瑞典政府發出通緝令。英國政府逮捕了當時身在英國的阿桑奇。瑞典立即申請引渡，阿桑奇則申請保釋。引渡官司一觸即發。但在保釋期間，阿桑奇違反保釋令「棄保潛逃」，逃入厄瓜多大使館尋求庇護。
所以，在這段時間內，阿桑奇身受三個國家的通緝：瑞典是因為阿桑奇的性侵案，英國是因為阿桑奇違反保釋令，美國是因為阿桑奇的間諜罪。
阿桑奇主打反美政治牌，指控瑞典通緝自己，是美國指使的政治陰謀，目的就是為了把自己送到美國受審。當時厄瓜多總統以「反美左派」自居，於是同意提供大使館中庇護。期間，有傳厄瓜多想暗中把阿桑奇運走。但英國政府監視得非常嚴密，所以一直都未能成功。於是阿桑奇在厄瓜多駐英國大使館內一躲就了七八年。
在庇護期間，阿桑奇一邊享受不錯的生活（他和自己律師團隊的女律師生下了兩個子女後成婚），一邊繼續控制維基解密「爆料」。
期間最有名的莫過於阿桑奇和俄國駭客合作，利用維基解密干預2016年美國總統選舉的事。
在選舉的初選階段，俄羅斯駭客駭掉了民主黨的郵件服務器，盜竊了數以萬計的內部電郵。維基解密把這些電郵「選擇性地」放上網公諸於世，造成了「民主黨偏幫希拉蕊『打壓』桑德斯」的觀感，在民主黨內部引起激烈爭議，民主黨全國委員會主席被迫辭職，也留下了「建制派」和「進步派」的裂痕。
到了大選階段的十月，俄國駭客駭入希拉蕊的競選總管波德斯達的Gmail私人帳戶，維基解密放出二萬多封私人電郵，其中包含希拉蕊的立場、民主黨競選的策略等內部討論的具爭議的內容。郵件在美國再次引發對希拉蕊的激烈質疑，嚴重損害了希拉蕊的選情。
公然干涉美國總統選舉，牽涉太大了。即便是普丁，指使俄國駭客盜竊郵件，也不敢就此放出來。這就是為什麼普丁要找阿桑奇的維基解密之故。
那麼阿桑奇為何又和普丁一拍即合呢？在此前，阿桑奇早就猛烈抨擊希拉蕊。這既有私怨，也有公仇，也有意識形態。從私怨方面說，他認為時任美國國務卿希拉蕊，是跨國抓捕自己，害得自己要進入厄瓜多領事館避難的幕後元兇。從公仇方面說，阿桑奇和曼寧爆美國國防和外交檔案，正是國務卿希拉蕊滿世界跑，幫美國進行危機管理，最後把其破壞力縮到最小。從意識形態說，在阿桑奇這類「反美左派」眼中，希拉蕊正是「邪惡的美帝國主義」的樣本。
這次干預事件是如此嚴重，就連一向「怒懟」美國的厄瓜多總統也不敢造次了，宣布對阿桑奇採取「斷網」措施，但惡果已經造成。最後希拉蕊在原先的大好形勢下，以微小的弱勢意外輸給川普。俄國和阿桑奇的聯手操控，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到了2019年，厄瓜多新總統上任，一改以往「反美」的姿態，宣布撤銷對阿桑奇的政治庇護。英國警方隨後在4月11日進入使館內將他逮捕。瑞典的通緝令和引渡申請還生效，但考慮到引渡官司曠日持久，而且距離當年性侵案已經有很長日子，於是瑞典在5月撤銷了控罪。阿桑奇向英國法院提出反對被引渡到美國。於是此後五年，阿桑奇就在英國的貝爾馬什監獄，等待曠日持久的官司。
根據美國司法部最初的控罪，阿桑奇最高可以判罰一百多年的監禁，但不會死刑。阿桑奇方面認為美國還是會判自己死刑，於是以此為理由反對。英國方面要求美國保證阿桑奇不會面臨死刑。美國保證之後，阿桑奇方又認為美國的保證「不夠充分」，以此為理由不斷上訴。直到最近的認罪協議為止。
在台灣和世界各地，有很多人對阿桑奇推崇備至，認為美國政府起訴阿桑奇是損害「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即便這次美國司法部放過阿桑奇，只要阿桑奇認了一項較輕的罪名，就可以放人，讓阿桑奇逃避制裁，也被阿桑奇的支持指責為「威脅新聞自由」。
這種說法是完全錯誤的。
阿桑奇的罪行，是「大規模公開被竊取的政府機密文件檔案和非政府機構的內部文件」，這和什麼「新聞自由」毫無關係。
阿桑奇自稱是「記者」，然而他和「記者」這個職業毫無關係。他沒有受過任何新聞教育，也沒有在任何一家正規的新聞機構從業。他從小就是駭客，以駭入政府和大機構的電腦系統，曝光它們的機密文件為榮。
在阿桑奇這類的「反美左派」和「無政府主義者」看來，西方政府（和大公司）的運作是黑箱作業的，腐敗的，甚至邪惡的。於是，他們以俠士自居，認為只有「透明化」，曝光政府的檔案，才能阻止政府作惡。無論曼寧也好，阿桑奇也好，斯諾登也好，都是這種思維下養成的。
然而，曝光政府幹的壞事，固然應該受「言論自由」和「新聞自由」保障；但大規模地公開政府的內部檔案，這並不屬於「新聞」。
我們不妨把維基解密（以曼寧事件為例）和斯諾登事件做一對比。前者，曼寧盜竊檔案後，沒有自己公開，而是交給阿桑奇由維基解密公開。後者，斯諾登盜竊檔案，並沒有自己公開，交給資深美國記者Greenwald。
斯諾登作為盜竊者，對應的是曼寧，理所當然也被美國政府通緝。阿桑奇對應的則是Greenwald。那麼為什麼Greenwald活得好好的，還獲得普立茲獎？而阿桑奇卻被美國通緝？
阿桑奇在這次認罪時說，在被控的曼寧事件中，自己不是盜竊文件者（曼寧才是），他原先認為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的「言論自由」，已經保障了自己把得到的情報公開的權利。
原因只有一個，Greenwald也沒有把文件全部公開，而從文件中分析、總結、摘要、報導、和選擇性地公開關鍵資料，同時抹去敏感內容。
這才叫新聞報導，這才叫「新聞自由」
阿桑奇自己幹了什麼事，就是把所有盜竊的幾十萬份文件，不遮不掩，「一刀不剪」地都放上網。
在曼寧那批文件中，有大量的士兵、線人、當地工作人員的姓名、住址、聯繫方法等，有多少人因被公開姓名受迫害和報復，真是難以計數。
在那些資料中還有大量會引致外交尷尬的材料，比如外交人員私底下的抱怨、評論，內部討論中對某人某事的看法等。這些不公開的評論是正常工作的一部分。成年人的世界都能理解，這和「黑箱外交」無關。然而，一旦公開了，就被媒體演繹成「美國大使說沙烏地阿拉伯王子壞話」。
這些也罷了，阿桑奇最惡劣的行徑，還是就是和普丁合作，通過兩次大規模的「電郵外洩」，干涉美國總統選舉，實質性地影響美國總統選舉結果，讓川普做了美國總統。這根本和什麼「新聞自由」毫無關係。
更惡劣的是，據信，在這次事件中，維基解密並不是把駭來的資料像以前那樣全部放出，而是「有選擇性」地放出，目的就是通過這些選擇過的電郵，加強塑造出「希拉蕊打壓進步派」的敘事。至於這是阿桑奇做的，還是普丁做的，這就不得而知了。
我們不去說什麼「美國內政不容干涉」的大道理。就是看看川普上台之後，幹了什麼事。如何改寫了全球這八年的走向。如果說，什麼貿易戰、什麼反全球化，什麼反保護氣候都是「小節」，那麼在全球大疫情下，由於川普應對不力，導致美國死亡一百萬人，全球死亡七百萬人，全球經濟大倒退。對著數百萬冤魂，阿桑奇難道沒有絲毫愧疚？
此外，維基解密號稱要透明政治，但是「爆料」的對象幾乎全部都是政治相對非常透明的西方政府。對那些政治極度不透明的政府，反而幾乎沒有。阿桑奇後來和普丁合作，這更把自己的「底色」完全暴露了。
美國政府這次放過阿桑奇，是完全錯誤的。不光是因為阿桑奇做了壞事，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更重要是，這種軟弱向世人傳遞出錯誤的信息，恐鼓勵了更多的阿桑奇後來者。
※作者為旅美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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